第四十九章 重回安阳
安阳城,似乎自我出生起就没有变化过。远远看着那熟悉的城门,我难掩激动,招呼絮儿下马步行。
守在城门两侧的士卒们总是换了又换,但这次却难得让我碰见一个熟人。
“赵叔,快一年没见了吧?”我笑着向其中一个背有点佝偻,脸上长了一块黑斑的中年兵士问候道。赵叔家离我家很近,他没有孩子,所以特别喜欢小孩,小时候他常带着我在城里乱逛。
赵叔看见我,先是愣了愣,接着张着嘴嚅嗫了一会儿,老半天才吐出一句,“小卢啊……你回来了……”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我嘻嘻笑道,“不过这一年来我变化确实也不小了……”还没说完,只觉得絮儿在后面拉了我几下,回头一看,她的神色很是古怪。
这时我才发觉不对劲,疑惑地望向沉默不语的赵叔,“赵叔,发生什么事了?”
赵叔叹了声,“你要是再早几天回来就好了……不过那样可能反而更糟……”
“为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见周围的兵士都朝我投来恻然的目光,心知不妙,飞身上马朝城里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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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安阳城也算是大户了,然而当我勒马门前,却只感到一种异样的死气。
踢开朱漆斑驳的大门,没见一个人上来盘问,我此时已经乱了方寸,一路闯入内堂,那里全没了以往的整洁,家具摆得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积了一层黯淡的灰尘。
“你们都出来啊!我回来了!”我歇斯底里地喊着,沿着内廊向父亲的卧房奔去,推门一看,还是空荡荡的。
“少爷……家里是三天前出事的,一伙蒙面人夜闯民宅……死了很多人……”絮儿从背后抱住我,努力地用她那温柔的语气平息着我内心的焦躁。
“……,我爹怎么样了?知道是谁干的吗?”我抑制住心中翻腾不已的杀意,冷冷地问。
“老爷被他们劫走了,至于他们的来路,那位赵叔也不清楚。”
“劫走了?……”我下意识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淡淡地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吧……”
絮儿沉默不答,但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路过花圃时,正中央的大石上显眼地刻了几个大字:交出秘笈,换尔父命。字字深嵌石中,色泽鲜红,仿佛血液在流动扭曲。
“老爹……是我害了你……”我静静地立在石旁,背对着絮儿,好让她看不见我溢满泪水的双眼。
“是……少爷?”客厅方向突然传来声音,我一惊,转头望去,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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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老爷书房里突然传出打斗声,大家赶忙操家伙赶过去,这时老爷已经杀伤了三个蒙面人,但终于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被擒住了……他们总共有二十多个人,而府里粗通武功的家丁总共也不超过十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看大家死的死,逃的逃,老爷冲我使了个眼神,往东边努了努嘴,我知道他是让我去‘铸剑庄’求援,但‘铸剑庄’是在郊外啊,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时间根本来不及……但是我还是去了,因为我要保住着有用之身,等着少爷回来报仇!我相信少爷一定可以的……”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静静地听着阿四的泣述。床边是陆乘峰上次前来“报丧”时带来的我的“遗物”,看着里面那些父亲当初为了我专门准备的各种江湖器具,我的心出奇得冷静了下来,我甚至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身体,从另一个世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当舞庄主他们赶到的时候,府里除了马房的聋老头,一个男人都没剩下,几个年轻一些的婢女也……现在府里幸存的妇孺都暂住在‘铸剑庄’,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知道少爷你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早,如果能再早三天……老爷也许就……”
“阿四,现在说这个已经于事无补了。舞大叔最近有什么行动吗?”
“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都忘了说呢?舞庄主这几天一直在召集江湖上的朋友,同时也联系了官府和‘聚福会’在加紧调查,听说贼人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了,现在少爷既然回来了,那正好一举将贼人歼灭!”
“好!现在我们就去铸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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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庄原本是一片崎岖不平的山地,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喷泉而在安阳城微有名气,后来舞枫海无意中发现那喷泉涌出之水竟是古书中所说的旷世异宝“银露”,这才在喷泉周围搬石兴土,建造了偌大一个庄园。
铸剑庄中心便是那喷泉的泉眼,舞枫海为此专门建了一座圆形大殿名曰“天兵”。每日清早他必会来此取水磨剑,几十年来从未中断过,而那“银露”确实如古书上说的那般神奇,经它淬火、浇洗之后的剑很少出现次品,以之磨剑更是效果奇佳,似乎这水能够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并使之融于剑中。这样的剑或许未必比普通的剑锋利,但它拥有自己的灵性,若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其所发挥的威力远非凡兵能比。如果再考虑上“寒铁”的因素,确实也不难理解舞枫海为何能在短短十几年里成就“剑父”之名了。
此时,天兵殿中灯火通明,殿中央的大池中一股粗矮乳白的泉水正汩汩涌动着,这泉眼虽然不大,喷得也没甚力道,但水柱中却含有奇多的气泡,翻滚间混散四逸,让整池水看起来都白白的一片。
水池的一边坐着七八个人,正中的两个位置上一个坐着舞枫海,一个却空着,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舞枫海个子不高,已经有些微微发福,不过他的手臂却异常粗壮,手掌上结着厚厚的老茧,江湖上十大名剑中的五把就是出自这双手,这份荣耀只怕也是前无古人了。
“这就是舞大师磨剑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老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感叹道,“真是个好地方啊,夏天躲在这儿该有多凉爽啊。”
“郭老兄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舞大师整天像你这么清闲吗?”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笑道,“不知现在舞大师的作品可起了名字?何时才能封鞘出世啊?”
“呵呵,说来真是惭愧,自从完成了鹤云道长的裂云剑之后,十二年来我一直找不到灵感,所以也一直出不了好剑,不过现在的这把倒是很合我的心意,我叫它做‘枪鱼剑’,剑长三尺,重十八斤,算是轻剑,它的特色是剑身挥动时空气中会出现幻影,混淆敌人视线,另外,如果功力足够,凝气剑尖可逼出五尺剑芒,是一般长剑的近三倍,不过能做到这点的估计也只有鹤云道长了。”舞枫海无不得意地说,“我预计会在三年后封鞘,到时还请诸位前来捧场啊。”
“五尺的剑芒?那加起来岂不是有八尺了?那还叫剑吗?”那老头儿咋舌道,“舞大师不如把剑给我吧,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真是抱歉,这把剑的主人早在一年前就已预定了。”舞枫海无奈地摇摇头。
“是谁啊?”众人同声问道,当年孤独宫的鹿鸿光在铸剑庄外枯坐十日,终于得了龙啸剑,从而成为与剑魔澹台皇、狂剑客并称当世三大剑神的超级高手,不知这一次又是谁这么好运呢?
舞枫海指了指身旁那个空位,笑道:“就是今晚聚会的另一个主人,我乖女儿未来的公公,聚福会会主符大海!”
众人闻言纷纷赞叹,都说枪鱼剑物有所归,定能在符会主手中发扬光大,听得舞枫海欣慰不已。符大海在武榜上排名二十四,虽然听起来也不是非常吓人,但武林中真正有把握打赢他的人决不会超过十个——稍微有些资历的江湖人都知道,武榜上排名越靠前,彼此实力的差距越难用名次来说明,毕竟,到了他们那种程度后,胜负已经不仅仅能用武功的高低来解决了,更多的时候要看具体的环境、双方的心态以及战术的应用——而他一手创办的聚福会经过几年的发展壮大,渐渐显出大气之态,论声势已不逊于武林中任何一个老牌名门,可以说,符大海是当今江湖上最风光的人物之一了,能和他成为亲家自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在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舞枫海身后的那名女子迟疑了一下,俯下身低声道:“爹,现在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卢伯父的事?……”
这女子正是舞飞扬,也许是受了爱情的滋润,她比一年前更娇艳柔媚,但此刻她却黛眉轻皱,神色不展,似乎心事满怀。
舞枫海闻言表情僵了僵,似乎也自知失态,掩饰性地望向大殿门口,喃喃道:“符兄弟向来守时,应该马上到了。”
话刚说完,只听门外传来一把豪迈的笑声,“哈哈哈,符某来迟,还望舞老兄莫要见怪啊!”
“符兄终于来了!来,让我向你介绍一下这几天我请来的各位朋友……”舞枫海呵呵笑着迎向门口,殿中诸人这才看见来人。符大海锦衣长靴,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高大的英俊男子和一名身着红色长衫,双目中透出睿智的褐发男人。
“何需舞老兄介绍?在座的各位都是符某的老朋友了。”符大海哈哈笑道,走到一个白衣文人面前,“衡山派‘无影剑’车济舜车大侠,上次弘农一别,算来已有三载了吧?”
车济舜含笑起身,拱手道:“不想符会主仍记得当年共酒之谊,实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当年你可没这么多客套啊。”符大海摆摆手,老朋友般拍拍他的肩,转向一旁那个壮汉,“十年前有幸目睹‘铁指’严大侠以一根食指搏杀‘燕山十狼’,符某至今仍对阁下的绝技钦佩不已,待会儿定要向阁下好好请教一番啊。”
“铁指”严浩然闻言大笑道:“符会主太抬举我了,我这点手段在符会主眼里还不是雕虫小技?而且我现在开始学师门留下来的那套剑法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剑指两道本就异曲同工,看来江湖上又将出现一位剑法高人了!”符大海笑道,目光一转,“这不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飘香剑客’林罗林贤侄吗?林老兄身体可好?……”
……
看着符大海熟络地应酬着自己请来的客人,舞枫海非但没有喧宾夺主的不悦,反而暗暗心喜,符大海交游广博,待人接物很有一套,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其成就不可限量,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不错。
“来来,大家也来认识认识我不成器的儿子,越松,向各位前辈问好。”
符越松应了一声,踏前几步逐个向在座之人见礼,言语不卑不亢,举止自然得体,深得乃父之风。
“我要着重介绍的是这位从遥远的西方千里迢迢前来传道的摩罗大师,符某无意间接触了大师的悟真教之后深深为其玄奥的教义所倾倒……”
“符大海说错了,悟真教并非我所创,怎么能说是我的?在我的家乡,有千千万万的同胞信仰着火神,信仰着悟真教,我来这里只是想把火神的精神传播开,让更多的人得到解脱而已。”那褐发男人打断道,他的声音平淡而稍有些生硬,带着奇怪的口音。
众人听他直喊符大海之名,无不对其怒目而视,符大海忙解释道:“在悟真教,姓名只是一个人的符号而已,任何的后缀都是没必要的。”
“是的,在火神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我们的国王到来,我们也只需要直呼他的名讳就可以了。”
“大师所言极是,可是真要做到人人平等,谈何容易啊!”符大海叹道。
严浩然看了看默然的摩罗大师,疑惑地问:“符会主,摩罗大师这样的身份……似乎不适合我们将要采取的行动吧?”
符大海微微一笑,道:“大家有所不知,摩罗大师不仅学识广博,而且还是一名身怀绝技的异域高手,符某不才,在武榜上也微有排名,但若与摩罗大师交手,只怕也占不到任何好处。”
摩罗大师道:“符大海太谦虚了,我的搏斗术来自西域,与中原的武术大相径庭,你一时适应不了,所以才让我打了个平手,如果论真实本领,我比不上你。”
众人闻言心中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摩罗大师。后者在众人的目光下泰然自若,神态恬静依旧。
“呵呵,大家怎么都站着说话啊?”舞枫海发觉气氛有些异样,忙出声道,“来人啊!上酒菜!”
“对对,让我们边吃边聊。”符大海赞同道,回头对摩罗大师解释道,“这是我们中原人的习惯,什么事都要在餐桌上解决。”
“那如果一天要谈一百件事,岂不是要吃一百顿饭了?”摩罗大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