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唱一出恶险的戏
江南的山水明丽朗润,江南的阳光明媚清亮,虽然仲春的风冰冷无情,晨钟暮鼓的阳光仍照射出健康行宫的华丽和沦桑。
站在沦桑的行宫大殿之前,望着那个朝我走来的人。
那人一边走一边说:“大将军建立大功勋,本应自持才是,为何猖獗失据,上不听朝庭之命,下不从同道亲朋之劝,所作所为与割据一方之巨寇有何区别?”
不见他步骤如何快速,一句话的工夫,就那么匪夷所思地迈过十数丈之遥,临近我身边。朱溪站起身跨前,想要拦住他,口中喝道:“大胆,竟敢这样对大将军说话。”
那汉子一笑,手臂抬起,随意地一推,健康府说一不二的朱溪大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这人出乎意料的狂妄,是谁给他那样大的胆子?我更为吃惊,双眼睃过去,在座的诸位大人谁都没动。李庭芝站在我身边,转过身瞅着那人,愣了愣,又回身扶住栏杆,终究没说话。
陈宜中坐稳椅子,就象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事,拿手捻着颌下几缕胡须。倒是杨霖双眼放光,两只手紧紧握住椅柄,极其兴奋的神情。
汉子来倒栏杆前,与我如此之近,几乎要脸贴脸。
“大将军原谅下官的无礼,不过确实看不惯将军的作派。好歹是朝庭官儿,一身官袍,一身富贵,那些权力和威势,都是朝庭赐与你的。将军,下官真想知道,你凭什么不领朝庭之命,凭什么公然抗旨?”
他的脸近在咫尺,让我看出那双清亮的眸子充满讥屑,似乎我这个朝倾天下的骠骑大将军根本放不进他眼里。
我默不作声,身子往后仰,拉开点距离,仔细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此人面白无须,声音却浑厚,绝不是太监。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何津,说话可是尖声尖气的。我断定,这汉子不是皇宫大内的人。那他是谁,陈宜中带他来的,难道来自丞相府?
萧歌倒茶去了,苏墨远去,身边没有护卫我的人,那帮功夫平常的侍卫,均从队伍里挑选出来,武功稀松平常,就在这人逼近我的当口,我的红袍侍卫们连反应都不及做出。
出乎意料的大胆妄为,出乎意料的放肆,他想干什么?我皱着眉,盯住陈宜中。
陈宜中仍在捻胡须,低下头,视若不见,只不过捻胡须的动作快了许多,三五根胡子断在指头上。
“下官身为临安一小小侍卫,没有丁点名声,谁也不知道临安城中还有个我。大将军不用去看,我不是丞相大人的属下。”
那人显然明白我的想法,眼里的讥屑更浓:“这遭儿来,便想瞧瞧天下闻名的大将军如何威风,只是没想到,大将军威风到了这上头。”
他冷笑:“咯咯,果然威风!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当朝大丞相,当朝大都督,如此的人物命你请你,你一概不理。一等台国公,徐大将军,徐相爷,节度使大人,你真想当个当朝的奸贼巨寇么?”
我张大了眼,吃惊得说不出话,背靠栏杆,竟一时愣住了,只管在心里想:他是谁,他是谁,他怎么可以这样大胆?
朱溪蹬蹬倒退,终于稳住脚跟,见汉子越说越过份,在座诸公却无一人阻止他。又见汉子双手握拳,手关节捏得发白,便顾不了自己不会武功,上前拉扯汉子,回头朝我的那批侍卫吼道:“一群王八蛋,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来拿他?”
我的侍卫没有人能料到,这天下居然有人还有如此大的胆子,怕敢公然辱骂天下无匹的大将军。和我一样,精壮的侍卫全被那汉子的大胆放肆吓惊得目瞪口呆,呆立当场,得朱溪叫唤,方才发出呐喊,一拥而上,准备拿下他。
陈宜中站起身,还是谁也不看,淡淡说道:“都站住,谁也不能拿他。”对那人拱拳施礼,深深弯下腰,拜伏于地,毕恭毕敬地说道:“柴王爷,您也来啦?下官竟无发觉,实在失礼,望王爷千万恕罪。”
陈宜中道明汉子的身份,李庭芝虽然早就认出他,直到现在方才转过身,与陈宜中一般地跪拜下去,施礼唱诺。
杨霖尽管能够与在场的诸位顶尖儿人物坐在一起,却是地位低下的官员,哪认得身着侍卫服的汉子居然是个王,此时听丞相大人叫他柴王爷,立即失声大叫:“本朝惟一的外姓王爷?”
柴王爷,外姓王爷。
我恍然大悟。宋朝,有一个特殊的家族,便是柴氏家族,赐免死铁卷,世代为王。这么一来,这汉子的身份不用说也明白了,必是现任的当朝的柴氏王爷。
赵家,柴家,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相互依存,遥相呼应,必是柴王爷知道我的种种事端,挺身而出,助赵氏皇族一臂之力的来了。
柴王爷再一次毫不费力地推开朱溪。可怜朱溪身居明教之高位,却无一点武功。明教自圣姑以降,便是两护教使者,使者之下是四大天王,天王之下是八散人。朱溪在明教中地位之高贵不必说,他和腾文俊一文一武,却不象腾文俊那般有着极其高强的功夫。
陈宜中道出柴王爷身份,柴王爷不在掩饰,脱掉侍卫服,扔得远远的,亮出里面穿的服装,居然是一套九龙滚身的龙袍,与小皇帝赵显的龙袍一模一样,仅颜色为黑,不是皇帝的明黄色。
柴王爷挺身玉立,干净白皙的脸庞浮上一层笑,与我面对面,突然说道:“见了孤家,还不跪下?”
陈宜中、李庭芝、杨霖,他一干来自临安的侍卫,还有我的侍卫,一大帮人在柴王爷亮出滚身龙袍之际,便已跪下去,拜了个五体投地。朱溪远远地站着,瞠目结舌,他显然没料到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脸上的神色显得惊骇而慌张。
跪吗?
看着柴王爷居高临下的笑容,我也笑了起来.
大丞相,大都督,新判官,几十个县的新县令,如今更来一位地位无比尊贵的王爷,今天还当真是个不了之局。
惊千军万马,动四方豪侠,腥天血地,便让他来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笑着说。
“啪”!陈宜中的脑袋重重碰到地板上。
李庭芝猛地抬起头,双目巨睁,缭乱的发丝下,那目光里充满惊骇。
杨霖指着我,语不成调:“你,你,你胆敢,敢骂,柴王爷…..”
朱溪脸色一片铁青,牙齿紧咬舌头,鲜血乍起,流出双唇。稳住,稳住,不能叫。他咽下腥腻的血液,全身抖得有如筛子。
大幕降下来吧,大戏该结束了。
瞧柴王爷的武功,再看他一身的龙袍,他若要找借口杀了我,简直轻而易举。虽然整个天下都称赞我是朝庭干城,都道我是救苦救难的下凡菩萨,但看柴王一上来就咄咄逼人的强硬的态度,只怕他真有杀了我的心。在他杀我之后,写封谢罪折子给谢太后,谢太后再轻描淡写下道责怪圣旨,我的性命便风轻云淡地交待过去了。
他们早有合计!
看一圈跪于柴王面前的陈宜中、李庭芝,我大笑:有他们在,谁也不敢当场杀我。
六天前,李庭芝渡江亲临健康,他身后有十万大军。
四天前,孙虎臣、姜才、张信峰,一干朝庭旧将复归李庭芝大营,南大营两万人马的调兵信符交给了李庭芝。
三天前,五十三个县更换县令完毕,杨霖在陈宜中帮助下,接管大半个健康府的官员和衙役。
两天前,扬州出兵,五千士兵换防瓜洲,而瓜洲,离健康不过两个时辰。
他们明的暗的,红脸白脸,用尽办法架空我,现在,万事具备,总算可以摊牌了。
寒风晃过风铃,“叮铛……叮铛……”
“你算什么东西?我救下大宋之时,你躲在哪里?”我说。
猛然之间,柴王双目冲上血,眸子赤红,那丝对我的轻蔑已不在了,赤红的眼睛让他象愤怒的魔鬼,这个魔鬼浑身颤抖,腰间的挂剑叮铛作响。
笑容布满我的脸庞,目光摇晃,绕宫桅盘旋的燕子不见了踪影,明媚的阳光铺陈整个行宫,使得行宫清亮爽朗,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悄悄温暖起来。
朱溪站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之后,望着我,流血的嘴角蠕动,一串泪珠滴下来,血水和着泪水淌满整个胸襟。
他在为我害怕,他知道现在的局势,朝庭必夺我之权,无论用什么办法。
如果没有寒风,今天真是个好天气。站在阳光明媚的殿前广场之中,我笑着侧着头看他,心中叹息可惜有寒风,可惜这天气。
“叮……铛……”
寒风中的铃声于是不再清脆,无情而凶猛,就象柴王穿的那件黑色龙袍。铃声在风中晃动,龙袍在风中晃动,九条龙象活了一样,张牙舞爪,不停翻滚,模样凶恶丑陋极了。
我掩紧貂皮袍子,没忍住冷,咳几声嗽。
萧歌端一盘茶具自宫中出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刚才还安静的局面为之一变,场中几十号人,除了一个穿黑色龙袍的人,和我,站立之外,其他人,包括陈宜中、李庭芝都跪拜于地。
而龙袍之人脸色冷若冰霜,目光中全是杀意,萧歌甚至发现,那人左手微张,五根指头弯曲,放在腰间,以极细小的幅度一张一合。
她几乎要飞奔过去,去救子清哥哥。
她是南道教的传人,拥有高明的武功,快能与苏墨比肩,所以她发现,那人五根指头停放的地方,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幅度,明明是极厉害的杀着。没有非常深厚的基础,无人能不让人发现地摆出这个姿势。
那人是个绝顶高手,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拿捏,便能在瞬间掐碎子清的腰。
他作好了准备,随时能够杀死不会武功的子清哥哥。
萧歌知道来不及施救了,即便能及时扑过去,她也不能在一招之内击败那样的高手。而他,龙袍之人,手指也许用不了眨眼的时间,便能杀死子清哥哥。
萧歌惟一能做的,便是掩住嘴,及时挡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
茶盘掉落,乓乓乒乒摔了一地。在这一刻,应着破碎的声音,被我激怒的柴王爷怒声吼道:“跪,还是不跪?”
远远的,有人大笑着回答:“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