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门之后
看大家服饰,我如今这是在清朝?北京是个不缺乏清朝元素的城市,有时候他与朋友之间也常常用“老佛爷永远活在北京人民心中”来描绘一些当时当令的事情。所以,眼前的一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不陌生。
唯一继续保持着与之前一般的,是身上那一阵阵的酒寒,而身边还有个同样冰寒的家伙,寒冰冰的床没有半点热气,饶是两层厚被子裹着,林山仍旧不住的发抖。
这绝不是夏天,所以不用去误会什么被人贩子剧组拉去之类的,那是胡扯。
他叫林山,爷爷曾经是某元帅的旧部,当年做小排长时曾经与大人物握过手的缘故,孙子出世的时候硬是要给他取名叫林司,好歹给奶奶拦了下来,这么根独苗孙子取那么不吉利的名不好,老爷子让步的结果就是从四变成了三。但一般来说,朋友们之间相互称呼都是叫林三,这称呼在朋友之间显得热络,不生分。
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林山基本上已经放弃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诸如打个电话回去跟老婆孩子家人交待一声之类的,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已经接受了这种科学上很难解释的现象了——我,林山,已经不再生活在幸福的和谐年代,而是来到了这万恶的,人民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牛马不如生活的黑暗的旧社会了。
但他可没有他爷爷那样崇高伟大的理想,诸如解放全人类之类的,如今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眼下是什么年头,也许平日里积累的那些个历史知识能给自己一点点启发,最起码的,能把日子过得好一点——这窝着实是太穷了!冷!
这会儿没人照应自己,那帮差役打扮的人们忙不迭的在弄热汤热水的去伺候那位小爷。林山闭着眼睛不住的呕着酒气,终于在那位从昏厥中醒过来的老头子送进来一个铜汤婆子塞进被窝之后,勉强才能停止打冷颤。
“头,这位大人也醒了!”耳边突然传来那些差役们由衷的欢呼,林山不由得转过脸去看了看左手间被窝里裹着的那个冰坨坨,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唉!不由得张望了一眼那老头,张嘴道:“热。。。汤婆子还有吗?给。。。”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醒悟过来了,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身体了,说话声音也变了调。想着不由得一阵悲哀,不过随即也放开了,这都是细枝末节罢了,只来灵魂似乎也未见的是什么坏事。得了,往好处想吧!
他是个乐观的人,虽然遭逢如此大变,但心神还是在很短时间内就随着身体的复苏而复苏过来。酒气去了,寒气也发了,心思灵动的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灵魂所占据的这具身体,显然也是昨夜喝醉了,听边上这些人说话听得出来,几十年没见过的大雪天里,两个人在大雪地里埋了一夜——这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这么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这些首都的人民公。。。不,京师顺天府的差役叔叔们。就这么的,一面叫看上去像是家仆的那位老人给身边这位还没醒的朋友灌来了汤婆子,一面就招呼着顺天府那帮差役们入座。
不过这家里可够清寒的。四盆万年青摆在南面窗台上,这时节已经有些日头出来的意思了,灰蒙蒙的窗口光线并不是太好,使得整个屋子都显得有些阴森森的。身子底下一张床,隔得不远是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张衣橱孤零零的立在墙角,一面屏风挡住了房门,上面绘着的四季仕女图稍稍带着些粉色,也给这屋子带来那么一点点活泼的气氛。
邢彪就这么与几个差役围着那张圆桌谦恭的坐了,不时起身一两个去伺候那位还醉着的爷们,端茶倒水,偶尔吐些酒糟出来也得去伺候,林山看在眼里,依稀判断身边这哥们身份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对这大清朝的人民公安生出敬意,这糟糕的天气,人公仆多遭罪啊。
“您尊讳是叫邢彪?”林山虽说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但听了这么半天,他本身又是北京人,这京片子蹦出来还真是像模像样,听上去倒有点像邢彪他们说话的腔调。
“哎,大人您客气,小的不敢,小的贱名正是邢彪,这几个,胡三儿,赵五赖子,李大眼儿。。。嘿,都是咱这地儿巡检分司的伙计——”林山看得出来,这邢彪身份显然比自己要低上不少,方才那一声尊讳可没把他压着了,呵,看来这年头跟人说话还得分寸着点。看他点头哈腰的把自己那伙人介绍齐了,朝自己这一拱手,翘起大拇指道:“爷,您是福建人,没想到您这一口,嘿,要不说的话,咱这四九城随便提溜一人出来,就听您这口音,这,嘿,地道的北京爷们啊!”说着,讪笑着接过那老家人奉上来的茶水,点头笑着哈着热乎乎的水汽。
屁话,老子本来就北京人。林山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娘的,好好的北京人如今却成了福建人,这他娘的从哪说起?得了,既是如此,那以后这口京片子可得改改,往新闻联播播音员方向发展!
想着就稍稍敛了敛口里那腔调,套话说道:“你们是我和。。。这位仁兄的救命恩人,也不说别的,瞧您年纪,往后叫你一声老哥。。。”虚抬了下手止住他谦虚,接着道:“你们当得的,是吧?胡老哥?赵老哥?。。”
几个差役自然是连声推辞,都谦虚着说直接叫名儿就是了,林山也没多跟他们客气,寻思着边上这哥们估计应该是跟自己昨晚上一同喝醉了的,想来也不是一般朋友,这么着也不能对不起人,便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这家伙长的不怎地,黝黑的脸上满是精悍之气,虽然是睡着却依旧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不过好在汤婆子捂着,不怎么打颤了,看来也就是睡一会儿就能醒了的事。
“这位仁兄估计一时半会还醒转不来,嘿,昨晚上喝多了,喝多了。”说着自己也端起茶碗来喝了两口。
他这一端茶碗,那边几个赶紧站了起来,林山这才想起来,电视上看见过的,古时候人端茶就是送客了。赶紧笑着招呼他们道:“别——,我这是发了酒寒口干,你们随意坐着,这家伙转眼就醒的。”
“不敢,大人——”那贼眉鼠眼的赵五赖子还真的就大剌剌的要坐下,给邢彪一拽这才清醒过来,只见邢彪打着千儿道:“您也知道,今儿咱们还有差事,中午报国寺放粥,这就初一了,南下洼子陶然亭这片要清场,咱这片报国寺,崇效寺,万明寺等各片都得放粥铺,大人们忙着,小的们也不能清闲,不然今年米粮陡涨,穷棒子们也比往年多五七成,万一闹腾起来指不定要闯多大的祸乱。这么着,大人您且歇息着,小的们这就辞了,回头备了礼咱们再来孝敬您二位老人家。”
就这么说着,几个人推辞了挽留,连老仆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粥也不接,点头哈腰的倒退着出了房去。
“来吃饭,甭他娘的带什么礼啊!”林山苦中作乐的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外头听见没。倒叫那老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两只大手在身上讪讪的搓吧着:“少爷,您这真是大好了,打秋天那事出了之后,还没见少爷您笑得这么爽快。”
听得出来,这身份的确是福建人,这老仆敢情是从家乡带过来的,口音很重,林山前世公司里有个温州同事,说话倒有些像这个调调。浙南福建的地方话有不少相近之处,所以林山能勉强听懂他的话,不过要自己说这调调儿却有点不容易。
当下仍是那收敛了的京片子哼哈两句,有心想套问出如今的时事,以及身边这哥们的身份来。既是已来了这世界,总得先闹明白这年头地界,这脸面门面,好好的活下去吧。
老仆注意到这少爷的示意,点头说道:“毛大人兴许是真多了,少爷,昨儿谈得如何?”
“啊?”这问题可不好回答,林山支吾两声之后,便发现老仆脸色不对了,原本憨厚笑着的脸上,霎时间就苦了下来,比这会儿的天色还惨,只听他长叹一声之后摇头道:“他如今是年轻一辈的言官领袖,要是不松口的话,少爷,您。。。唉——”老仆摇摇头,将手里一盘子春卷放下,不言声的盛了一碗姜丝红枣粥捧到了床头,林山接了过来,心里不太明白他的话,大体只知道好像有什么事求着身边这哥们似的。
老仆看了看旁边躺着的那位毛大人,嘀咕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眼泪居然也下来了。
“您。。。”林山哪里好意思再在床上坐着?赶紧放下粥碗,扶着老人的肩膀道:“您放心您放心,呆会他醒来总还有的说的,先别着急成么?”
“唉——”老仆听了劝抹了抹眼角,低头出去了。看了一眼边上那哥们,林山心想这事儿不能再叫你睡下去了,这爷们算什么好朋友?他娘的能一起醉倒街头的朋友难道连个忙儿都帮不上?他娘的,那你丫的还睡我们家床睡得倍儿滋润的,得,先闹你丫起来再说。
反正已经破落到这破年代了,林山索性敞开性子来玩了,一勺子粥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抹到丫的嘴上再说,抹一勺自个儿吃一勺,顺口就两张春卷,味道还真不赖呢。
边上这哥们也真是能睡,这么着林山差不多半碗粥下肚了,这小子还在睡,得了,老子叫你睡!
“哎呀!”林山刚把一张春卷搭在他人中上,就听那小子叫了起来,猛地蹦起来揉着嘴巴鼻子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尖叫了一声“糟糕!”赶紧的就翻身下床找鞋子。
林山笑嘻嘻的看着他忙碌着,招呼道:“来,酒醒了?这有粥有春卷,也该饿了吧?”
“这是。。。”那姓毛的发了一阵怔忪,摇了摇头醒了醒神,又摸了摸脑门,撩开帘子向外张望了望颇有些烈的日头,有些发傻的道:“这什么时辰了?完了完了,要误差事了!”
“误都误了,你就喝完粥吧。”毕竟似乎是有求于人,林山看他着急,赶紧接过闻讯赶至的老仆递来的毛巾甩给了他,指了指桌上还有些温热的粥道:“一边吃一边说,昨儿说的话你没忘了吧?”
看起来那姓毛的也是个爽快人。看日头也知道已是晚了,索性抹了脸大剌剌的坐了下来,漱了漱口呸的一口喷出去,坐下来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一面说道:“心北,你放心吧。昨儿不是跟你说了吗,如今朝廷没那么多心眼放你这事上头,如今头等大事是腊月廿日的郊天大典,今年是皇子诞世,格外的不同。大小衙门各路职差,谁会不开眼这会儿上闹心的折子?也就何桂清这一层才有闲工夫去跟曾老九计较那破事,不过他位高权重,你区区从六品芝麻绿豆官,他好意思点你?心北,话说回来,昨晚上的话我怕你酒多了不记得,你如今最好什么想头都不要有,闷声做事,烂污的名声别沾边,待风头过去,实绩做出来谁还记得你这毛糙的往事?行了心北,五根这粥真不错,发寒气,越吃越有精神呢!”
嗯,好歹知道自己叫林心北了。停了他姓毛的这一篇义正言辞的长篇大论,心里也放下了不少,听上去这麻烦事似乎已经摆平了,不过听到最后却脸色苦了下来。
“嘿,毛大人——”那个名唤五根的老仆却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看上去他是很高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模样,忙着给那位毛大人盛粥,一面说道:“小老儿有福气,毛大人喜欢喝这粥,往后常来,常来,小老儿天天给您做。”
这也就一句客套话儿,那毛大人笑了笑道:“谢了根叔,好说。昨晚上跟心北说啦,明年我打算回乡练团去,今年朝廷喜事连连,长毛捻子都闹内讧,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过了年我差不多兴许就能回河南练团,两年为期,不荡平。。。心北,你昨儿说你要谋外放,不如就跟我去河南吧——”转脸吃着新热的春卷看了看林山,顿住道:“你脸色不好?怎么,嫌我们河南穷地方,不如你们福建佬阔绰是吧?”
“还不是你说的烂污名声——”林山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这会儿福建河南到底哪边闹心些还真不好说呢。苦笑着摇头道:“咱两还真是闹出了烂污名声呢。你敢情以为你打昨晚上就睡这的?”
“啊——”他这么一说,那毛大人也有些慌了,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有些脏兮兮的外套,怔了怔却微微一笑,不急不慌的坐了下来道:“怎么回事?”一面朝五根示意找件换身衣裳穿。
不过他确实是个干练的人,听那五根将早上事情一说,一面将身上衣服换了,一面招呼道:“南城巡检司的?南城还有这么实心办事的伙计?好家伙,心北,那咱们走!我正要找他南城巡检司呢!今儿就是要找他办差事!”
说着,不由分说,风风火火的就拉着林山往正堂里走。
正当林山以为就要直接出门的时候,那毛大人却折转向中堂方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斗大的“制怒”两个字挂在当众,下方一个先人牌位前还袅袅的燃着香火。
那毛大人就手拿了火折子燃起一炷香来,恭恭敬敬的三鞠躬之后,将香火插入香炉。
这会儿功夫,林山也看清楚了他拜的是谁了,牌位上端正的楷体写着:显考林文忠公讳则徐。。。
显考。。。显考。。。没来由的一阵热血就那么涌了上来,我。。。我。。。我如今是林则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