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欲诱
已是深冬,地室里已一天寒似一天。
萧雨飞的处境,却突然好了起来。自那日昏倒之后,他的地位就从一个阶下囚又变成了座上宾。不仅不必再做苦活,那徐管事也一夜间换了面孔,把他侍候得跟亲爹一般。一日三餐极为精致不说,还天天都有适合他身子的各类补品,给他穿的内外衣衫,一天一换,件件崭新。衣料裁剪都极为考究,看得出一针一线都颇费工夫,只是他瘦得厉害,这些衣服没一件合身,显得十分宽大。
心中暗暗揣摩,这定是月丽人的心思。她虽不明言,却是在以实际行动与他讲和。这衣服,多半是她以前为他量身而制,一件件细细备下,等着过门后好奉与他穿——想起她对自己这些年的等待与付出,却一朝落空,才会把满腔的情意皆转为了怨恨。她一步步走到今日,自己也有责任。对月丽人的憎恨,便减轻了许多。加之自从知道花溅泪未死,求生**陡增,也就默默接受,不再故意怄她。只是,从不同她讲话,终日沉默,脑中暗暗回想此前所习武学的一招一式,对相思断肠剑法似又有了新的领悟。
一连过了十余日,他虚弱的身子,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这日,他的午餐送来一罐炖得又香又浓的八宝鸡汤。而两个时辰前,他才刚刚吃了一盏燕窝。今日不知为何,送饭的不是徐管事,却换了丁灵儿。
他平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十分憋闷无聊,此时忍不住问丁灵儿:“这是不是月丽人叫你送来的?她倒底在搞什么,怎会突然如此对我?”
丁灵儿道:“不错,你一天比一天瘦弱,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实在不忍。这些天,你的饮食皆是小姐亲手料理。你穿的衣衫,也是小姐这两年来一针一线为你亲手裁制的,原本打算过了门后,再拿出来搏你欢喜——小姐说,虽已不再合身,总是她曾经的一片心,她要你一件一件地都穿过,也算没有白废。”
萧雨飞见自己所料不差,暗暗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丁灵儿却看着他,神色犹豫,欲言又止。萧雨飞道:“这里并无他人,丁姑娘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丁灵儿神情有些紧张,低声道:“昨日我听小姐说,要让你养好了身子,与你拜堂成亲——”萧雨飞吃了一惊,诧道:“我与她早已解除了婚约,又是势不两立的仇敌,还怎能拜堂成亲?她莫不是玩笑之语?”
丁灵儿道:“不,我看她神色,她是当真的。萧公子,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人对小姐神魂颠倒,不惜为她做任何事。她虽与他们周旋,却一直念着你,不肯真有半点有违妇德之事。虽然你已退了亲,她在心里却仍当你是他丈夫一般。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想实实在在地嫁了你,与你做一夜夫妻。此后,即便你死了,她也再无遗憾。她再去和那些臭男人虚于委蛇,也不觉有愧——”
萧雨飞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出月丽人怎会有如此疯狂之念。明知他不爱她,却仍要一个与他成亲的仪式,更要与他“一夜夫妻”。她的无双美色,正是聚雄会可利用的最佳武器之一,但她对他情有独钟,除了他,谁要占有她的清白之身,都是她绝对不能容忍之事。所以,她要把身子交给他,此后,就可再无牵挂,利用她的美色与媚术,放手去诱惑众生。一念及此,心中对月丽人又怜又恨。怜她痴情,恨她执迷不悟。再一想,连日来,她为他炖的补品,皆为生血补元,滋阴壮阳之物,不由吓了一跳。
丁灵儿叹道:“小姐真是疯了。她已连媚药都已备好。我明白她的心思,变着法儿劝她,却劝不住。她若真与你成了亲,了了愿,只怕会从此变成另一个人——所以,我很担心她。这些天,我一直很矛盾,既盼你早日康复,又怕你早日康复——”
萧雨飞脸色一连数变,道:“谢谢你,丁姑娘。不然,若我身子康复,她再给我下了媚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丁灵儿低声道:“萧公子,现在的情形很复杂,你自己多保重。我不能呆得太久,免得小姐疑心。”
丁灵儿走后,萧雨飞呆坐半晌,心中一阵后怕。那罐鸡汤,再不敢碰,却怕月丽人起疑,将汤全都泼在了墙角。
此后,他每次都要将送来的饮食仔细再三检看,确认没有异样,才敢动筷,但诸般补品,却是再不敢动。只就些菜蔬,吃些白饭,饮少许清水。汤品全都倒掉。
又过了十余日。这日,他洗完澡,发现送来的衣物不再是白衣,却是一件红袍,心中一紧,顿时留上了心。也不换衣,依旧穿了昨日的白衣。
果然,在随后送来的汤中发现了异样,这汤炖得十分浓酽,若非他已熟记毒经,又有丁灵儿事前提醒,根本不会发现这汤中含有媚药。此种媚药,乃传自异域,药性虽缓,服后要一两个时辰才会慢慢发作,却是甚烈,亦无解药,任你君子节妇还是得道高僧,都将神智丧失,沦为禽兽。他心中一跳,知道已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果然,过了一会儿,徐管事进来收了杯盘碗盏,发现那汤罐空了,脸露喜色。他去后不久,便有婢女进来,将这地室重新布置一新,尤其是床上诸般用品,全都换了鲜艳的大红色,被套上绣着龙凤呈祥。
点上一对龙凤喜烛之后,婢女退下,月丽人轻轻走了进来。她显然刚焚香沐浴过了,披散了一头乌黑的秀发,带着浴后特有的清新。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阿飞,你近来可好?”
萧雨飞低头沉默不语。月丽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仔细打量他,皱眉道:“你的气色比一个月前似乎好了些了,但怎地还是这般的瘦?”萧雨飞仍不说话,暗中盘算该如何应付。他担心她发现他并未喝那汤,会恼羞成怒,强行给他灌服媚药。
月丽人道:“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说话?只要你肯说话,我就去找我爹拿钥匙,带你出去走走。今日天气晴好,现在正是黄昏,夕阳还在树梢,菊花开得正艳,你这么久不见天日,不想去晒晒太阳看看花儿么?”
若在以前,她这番话对萧雨飞会有极大诱惑,可现在,他哪里还有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已拿定主意,要故意气她,让她自己打消邪念,冷冷道:“你要我说什么?”
月丽人笑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这一个月来,你还是第一次同我说话。”萧雨飞道:“你我之间,还有何话可说?即便面对着你,我心里想的,仍只有她。”月丽人变色道:“你还在提她!”萧雨飞淡淡道:“我几时忘记过她?她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提不提都一样。”
月丽人大怒,扬手欲打。萧雨飞却置若未见,对于她的忽然翻脸,他早已习以为常。月丽人却又缓缓放下手来,抚摸他瘦削的脸庞,目中已有泪,轻叹道:“你看你,瘦得就跟刀削过一般!我也知道,你恨我。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们怎会走到了这一步?你可知,从我十一岁那年,我随我爹去给你爹爹拜寿时,我就莫名奇妙地喜欢上了你!当时,你和我哥为一只蛐蛐闹得不可开交。在那么多人面前,在你爹爹盛怒之下,你那又胆怯又无畏,又委屈又固执的样子,我至今仍记忆犹新。虽然那时我还不懂男女之情,可我却对自己说,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第二天,听说你被你爹痛打了一顿,我伤心之极。这时,爹告诉我,说已替我与你定下婚约,待我们长大后,就会永远生活在一起了。我才又高兴起来。我就一直盼着快点长大,让你快点和我在一起,让你永远只属于我!我终于长大了,可是……”
她拉起他瘦若竹枝的双手,泪已流下:“你可知,为了你,我特地派人去了解你的性情爱好、起居习惯,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去学、去做,还要做得最好。你就是我想象中的生活的全部,我一心想做个好妻子。虽然我爹当年为我们定亲是别有用心,可我对你之心,却是毫无半点暇疵……现在,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便还你自由,恢复你的武功,恢复你的一切的一切!”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动情地诉说她对他的八年痴情,萧雨飞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苦之色,缓缓道:“即便你能恢复我的武功,恢复我的自由,也不可能恢复我们的关系。世上最不能勉强的便是感情。你本是一个聪明人,为何偏偏执迷不悟?”
月丽人恨恨道:“是,我是执迷不悟,只因我一直想不通,我哪一点比不上她?论家世、论相貌、论武功、论才华,我哪一点不如她?我知道,你若没先去梅谷,没先遇上那贱人勾引你,一切都会顺着我想象中的样子发生,你也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提到梅谷,提到冷香宫,那如烟似梦的往事又历历在目。“住口!”萧雨飞蓦地抬起头来,冷笑道:“真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我们走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她先来你后到!其实,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本易容成可情的模样,哪及你一半美貌?但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她的灵秀、善良与仁爱,却表露无遗!你貌美却自私,博学而狠辣,心胸狭窄,阴险奸诈!只可惜我爹什么都教了我,就是没教我骂人,我实在想不出更难听的话来骂你!其实你根本不懂何所谓爱。你只想索取却不知宽容,只想拥有却不知成全,你越要拆散我们,我们爱得越深。她虽死了,可我还是爱她,你又能奈何?”
月丽人浑身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地道:“可我必竟拆散了你们。只要你们也痛苦,我的痛苦就会减轻。”萧雨飞轻轻摇头,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的痛苦绝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是不是?”
月丽人的要害已被一言击中。她脸色大变,忽地大笑道:“可是,她必竟已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何况,我虽不能得到你的心,却可以得到你的人。你可知,你刚才喝的汤里有什么?再过一个时辰,你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就会跪倒在我脚下,象狗一样地求我——”
萧雨飞笑道:“不就是媚药么?你以为那汤我真的喝了?”月丽人笑声顿止:“你怎会看得出来?是谁走漏了风声?丁灵儿,是不是丁灵儿?”
萧雨飞道:“你难道不知我一直在跟语儿学习毒经么?我看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早就起了疑心,你哪天送来的饮食,我不仔细检查几遍?今天连给我衣服的颜色都换了,我就更防着你了,那汤一送来,我就全泼在了地上。你居然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怀疑,可见你没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我真是可怜你!而你妄想用媚药来逼我与你成亲,更是可怜可笑之至。”
月丽人脸色铁青,紧捏着拳头,指甲已发白:“你说得不错,我也觉着自己可怜可笑。可我并不下贱!虽然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英雄豪杰拜倒在我脚下,但我却仍是清白之身!我不管你爱不爱我,我只爱你。我要拥有你,成为你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你虽不会是我的最后一个,但我的第一个,却只能是你!我不能让那些又臭又贱的男人来取代你的位置。我知道,我与你都还是清白的!”
萧雨飞冷笑道:“只可惜你错了!”月丽人脸色惨变:“难道你与她已……”
萧雨飞脸上露出幸福而骄傲的神彩,悠然道;“就在西湖那个晚上,你请我赴宴之前。我们本来都相敬若宾,只是那晚将下暴雨,电闪雷鸣,她害怕,就到我房里来了。而且,她也心甘情愿在离开我之前把自己给我……在那种情形下,我又不是柳下惠,还会坐怀不乱么?何况,我本已决意要她作我今生惟一的妻子……”
月丽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声道:“我不信!你在骗我,你在撒谎!”
“你若不信,为何不去问问丁灵儿?”萧雨飞笑道:“那晚我随她上船后,是否看见语儿是从我房里出来的?那么晚了,她到我房里来,黑灯瞎火的,我们会做什么?你要认为我们在切磋武功,或是探讨武林大事,也未尝不可,哈哈,哈哈!”心中却道:“语儿,不要怨我冒犯了你,若不如此,她必会逼我服那媚药,我就万劫不复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这世上最圣洁的女子。”
月丽人大叫道:“丁灵儿,丁灵儿!”丁灵儿匆匆跑了进来:“小姐,什么事?”
月丽人脸色苍白,颤声道:“在西湖那个晚上,你去请他赴宴时,那妖女是不是在他房中?”丁灵儿见她如此模样,胆怯地退了两步,讷讷道:“好像……是的!”
“她的衣衫是不是很乱,头发是不是也很乱?”“……好像……是的……”
“啪”的一下,月丽人怒极气极,忽地一掌重重掴在萧雨飞脸上。他身体已虚弱之极,被这一掌打倒在床上,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宛如摧落雪地的红梅,却疯狂般纵声大笑:“属于她的永远是她的,不属于你的永远不是你的!”
月丽人绝望之下已失了理智,跟上前去一掌挥出!这一掌已用上了五成内力,眼看萧雨飞要毙命掌下,丁灵儿猛地扑来挡在床前,这一掌便击在了她胸上,她身子晃了两晃,吐出一口血来,扑地跪下,嘶声呼道;“小姐,你放过他吧!他死了,你就真的好受吗?”
月丽人的手掌举在半空,神情变幻不定,不知该作何决断。萧雨飞道:“月丽人,我本是你砧上鱼肉,你要杀便杀,又何苦如此损人不利已?”闻听此言,月丽人一下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顿时万念俱灰。
她冷哼一声,道:“你已是一个废人,我又何必杀你?”从腰间拔出那柄相思剑扔到萧雨飞身边:“这相思断肠剑,号称天下第一利器,你曾一剑在手,傲视群雄,如今,我把剑给你,你还能用它使出那独步天下的相思断肠剑法么?你只怕连提都提不动了!”
萧雨飞躺在床上,笑了一下,艰难而苦涩。那曾经的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往事,已如梦般遥远。他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冰冷的剑锋,慢慢闭上了眼睛。
月丽人一扭头,扑地一下吹灭了桌上的龙凤喜烛,屋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她冷冷的语声在黑暗中渐行渐远:“这剑,就留给你!从现在起,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见你,不会有任何人来同你说一句话。这屋里也不会再有半点光亮。你一个人在这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做,连时光都分不清。要不了多久,你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如果到了实在忍受不下去的时候,你就用这相思剑,自行了断了吧!”
这一次,月丽人果然已彻底死心。这地室中果然从此再无半点光亮,再无人来同萧雨飞说上一句话。偶而有人来开门,也只是用筷子敲击碗沿两声,示意送饭来了,接着门便关上,再无声响。
开始两天,萧雨飞还能凭着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日,但很快,脑中便是一笔糊涂帐。此前虽不能分辩昼夜,却还能大概知道天日,现在,却是什么都分不清了。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无边的孤独,带来无尽的绝望。现在他才知道,相较之下,月凌峰的手段还不如月丽人狠毒。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比任何刑罚都更残酷。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时日过了多久,只觉神智都已开始恍惚。这日,他在黑暗中摸索,突然手上一痛,脑中顿时清醒,明白自己是摸到了相思剑的剑锋。心中陡地一寒,暗思如果这一辈子都只能如此,倒的确是生不如死。说不定哪天神智丧失,便真会举剑自刎。然而,他又怎能去死?定定心神,暗暗提醒自己,现在正是最考验自己的定力与韧性的时候。
忽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嗤地一声,有人划亮了一个火折子。他久未见亮光,眼前一阵昏花,也未瞧清来人是谁。这人点亮了桌上油灯,低声道:“萧公子,是我!嘘,别出声!”
萧雨飞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丁灵儿。她的手中竟拿着那柄断肠剑与两柄玉箫!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急急地道:“萧公子,你快服了它!”
萧雨飞道:“这是什么?”丁灵儿道:“你服了便知。”萧雨飞略一犹豫,只得将药服下。丁灵儿低声道:“萧公子,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语儿姑娘没有死!”萧雨飞心中一跳,随又笑道:“哦?是么?”
丁灵儿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花姑娘投河后,我们一直未能打捞到她的尸体。后来,我们的内线在冷香宫亲眼见到了花姑娘。她的确未死,但宋宫主却无法恢复她的武功。一个月前,白无迹把她送往什么东海蓬莱岛去了,说是蓬莱岛主可以恢复她的武功。”
虽然梅九龄已告诉过萧雨飞,花溅泪没有死。但他还不敢十分相信,惟恐这不过只是安慰之语。此时,一想到她千真万确安然无恙,心中顿时无比畅快,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丁灵儿低声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小姐对你已完全绝望彻底死心,她已起了杀机!我们小姐同我们公子一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可我……我实在不想让你死,”她瞟了他一眼,脸已绯红:“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小姐都看不上眼,却对你这般迷恋……”
萧雨飞道:“你倒底想怎样?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丁灵儿道:“难道你到现在还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萧雨飞又怎会没有感觉?他那僵化的经脉渐有通畅之意,已散的真气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凝聚。丁灵儿“唰”地一下拔出断肠剑,将他足上的“七巧情锁”斩断。又取出一套聚雄会弟子穿的黑衣:“你快换上吧!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今晚会主和大公子都不在庄中,小姐又已睡下。你赶紧趁这个机会,带上你的剑和箫,逃了吧!”
萧雨飞盯着她眼:“你为什么要救我?”
“难道你还不明白?唉,”丁灵儿叹息道:“难怪小姐说,你是这世上最不解风情的男人!”她垂下眼帘,幽幽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而且你心里眼里,也只有你的语儿姑娘。我别无他求,只是不忍见你这等好男儿,就这么屈死在这黑牢里!你是凤,应该翱翔九天;你是龙,应该回归大海!机不可失,你……快走吧,万一小姐突然醒来,或是会主他们突然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萧雨飞道:“好,我走!不过,要走咱们一起走!”丁灵儿惊喜地道:“真的?”萧雨飞道:“我走了,你留下来很危险。你担了这么大的干系来救我,我怎能连累你?”丁灵儿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流泪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萧雨飞穿上那套黑衣,将相思断肠剑和那对玉箫系在腰间,道:“只有一套衣服,你呢?”丁灵儿脱掉外面的青色长裳,露出了里面的黑衣:“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你若肯带我走,我就随你走,你若不肯带我走……待你走后,我就自尽!”
萧雨飞眼中露出感动之色,拉起她手:“我现在就带你一起走!”凭着那身装饰与对聚雄山庄路径的熟悉,又是丁灵儿亲自护送,两人很快出了聚雄山庄,往山谷密林僻静处钻去,一连走了十余里,来到一个岔路口。
萧雨飞自觉内力又恢复了一些,却由于身体实在太弱,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他喘着气,道:“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来,休息一会儿吧!”丁灵儿道:“好!”扶着他在一丛灌木中坐下。只见他那双眼睛似乎又有了灵气,恢复了清澈与明亮,只是长时间未见天日,脸色苍白如纸。
萧雨飞环顾四周隐隐绰绰的山林,呼吸着冷冽而清新的空气,恍如隔世,道:“我还未曾谢你呢!”丁灵儿幽幽地道:“你还把我当外人么?”
萧雨飞道;“只可惜你跟着我只有倒霉的份儿!你们会主一发现我逃了,必会马上发动所有人马,一路追击,同时还会散布谣言,说我其实早已投靠了聚雄会了,我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在是非黑白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的处境危险之极!”丁灵儿道:“我们可以把我们知道的一切秘密都说出来。”
萧雨飞道:“可是有谁会相信我们?月几圆老奸巨滑,这些年来,广为结纳天下武林人士,声名正是如日中天,我却是刺杀智慧大师的疑凶。他若反诬我勾引你,教唆你来陷害他,只怕是信他的人多,信我们的人少!”
丁灵儿眼中闪着光,道:“你手里不是有我们会中那些机密卷宗么?那岂非是最好的证据?只要你把那些卷宗公布于世,岂不就真相大白了?”萧雨飞笑道:“是啊,但只要我一找到那些卷宗,只怕还未及公布于世,便已横尸荒郊了。”
丁灵儿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那怎么可能?我不明白你意思!”萧雨飞道:“不,你明白,你应该比我还要明白。”忽一伸手,点了丁灵儿的“软麻”穴,笑道:“我不喜欢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也不喜欢自我陶醉!除了语儿,任何女人说她爱我,我都不会忘乎所以,失去理智。”丁灵儿长叹道:“原来你什么都明白!”
“我当然明白!”萧雨飞道:“我一旦有机会逃出,当然第一件事就会去找那些机密。这法子想来不错,只可惜你们实在低估了我,反而弄巧成掘,赔了夫人又折兵!以月几圆的精细,你怎能这么顺利地把我带出聚雄山庄?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好,事情太顺,就忍不住要怀疑。”
丁灵儿咬着嘴唇,道:“我实在看错了你,原以为你很老实,原来也这般狡猾!”
萧雨飞笑道:“老实还是老实的,只是没你们想得那么笨。你们以为,关我这么长时间,就把我关傻了么?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堆烂泥。所以,我要报答你。我点了你的穴道,不是想害你,而是好让你有个交待。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一定在路上留了标记。要不了多久,你们会中的人便会来了。现在我要走了,多谢你,再见!”站起来,潇洒地一挥手,转身大步行去。
丁灵儿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一错牙,尖叫道:“萧雨飞!你回来,我还有话要告诉你!”萧雨飞没有回头,更没有留步。丁灵儿大叫道:“危险!你回来,你这个自命聪明的大混蛋!你快回来,你会送命的!”
萧雨飞终于又回来了,笑道:“好,我这混蛋回来了。你必竟是救了我,是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的脸色虽很苍白,笑意仍是那么迷人。他已经几个月没有这样笑过了。
丁灵儿看着他,眼中闪着惊惧之色,嘴唇抖动着。终于,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飞快地道:“萧公子,你快跑!你千万别急着去找那些机密,你先尽量地跑,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你赶紧去找我们会主的大哥月几明,他刚回了苏州,只要找到他,你就安全了!”
萧雨飞道:“为什么?”丁灵儿咬了咬牙,道;“因为这逍遥散的解药要连服三日,才能真正见效。你服的解药只能暂时恢复你的内力,现在你每使一份内力,便会消失一分。”萧雨飞脸色变了:“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丁灵儿目中已流下泪来:“是,我是不该告诉你这些!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人,可是这几月来的相处,我开始对你很好奇,后来钦佩你,再后来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心中却只有你的语儿姑娘!我们小姐常对我说,你喜欢的东西,要尽一切努力甚至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它,若实在得不到,就宁可把它毁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我一直认为她说得对……所以我才会顺着她的意思来骗你。可是你刚才虽识破了我,却不但不杀我,还肯为我着想,我实在不忍心……我只后悔,我为何要什么都听信小姐的?我本该偷偷把解药的份量拿足的!萧公子,你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萧雨飞一抬手拍开了她的穴道:“好,我走,我带你一起走!这一次,是真地带你走!”丁灵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怔怔地流下泪来:“你不恨我?你还肯相信我?”萧雨飞柔声道:“我又怎会恨你?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暗中维护我,而且如果我未料错,上次月丽人要害语儿,也是你在暗中报的信,月凌峰和月几圆才会及时赶到,救了语儿。我很感激。”
丁灵儿叹道:“原来我暗中为你做的一切,你都明白。有你这番话,我纵死何怨?”
“那我成全你!”冰冷的夜风中,突然飘来寒冷彻骨的话语。丁灵儿便似听到了死神的召唤,不但手足,连心都凉透。
萧雨飞一闪身护在她面前,面对那黑衣幽灵月丽人。丁灵儿却忽地从袖中划出一柄短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对月丽人道:“小姐,他已识破了我。好在我已设计将他拿下,将功折罪。”
萧雨飞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痛苦之意。谎言,他竟会相信了丁灵儿的谎言!难道这几个月来,她对他的种种不语深情,全都是伪装?
月丽人笑道:“好!丁灵儿,你的戏演得实在不错,也不枉跟了我这么多年!”她走到萧雨飞身边,笑意已无:“笨蛋!”顿了顿,又道:“想不到你的心还那么软!”话未说完,丁灵儿手中之剑忽地刺出,闪电般刺向她胸膛!这一突变,使得萧雨飞也怔住。剑如飞虹,“啊”的一声惨呼,已有人倒下!
倒下的不是月丽人,而是丁灵儿。月丽人的青霜剑后发而先至,已刺中丁灵儿左胸!剑拔出,鲜血如泉,飞溅于地,也洒上了萧雨飞的衣襟。月丽人毫无表情,用一方雪白丝巾拭着剑刃上的一抹血痕,淡淡道:“这是你自寻死路,也怨不得我不顾十余年的主仆情份。你是我一手调教出的人,你能骗过我么?我早就看出你也被他迷住了!你可知我刚才那笨蛋二字说的谁?不是他,是你!”
丁灵儿手捂胸口,脸色惨青吓人,半伏于地,已说不出话来,只一抬头,目光如刀直刺月丽人,眼中充满了恐惧、惊疑与悔恨,许久才道:“小姐……你……好毒!”
“我是毒!”月丽人道:“我曾对你说过多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女人活在这世上,就更该心狠手辣才行。你不听,落到这个下场,怨得谁来?”丁灵儿颤声道:“可是,小姐,你,你难道也要杀了他?”月丽人冷冷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说我还会放过他么?”
丁灵儿已连恐惧都没有了,流泪哀求道:“小姐,你不是那么爱他么?你不要杀他,再给他一次机会行么?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十余年主仆的情份上,我求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小姐,人死不能复生啊……”月丽人默然,目光转向萧雨飞。
萧雨飞却根本没有看她,更未转身就逃,他的目光只凝注着丁灵儿。若非月丽人持剑挡在了他与她之间,他早已扑过去抱起了她。月丽人一字字缓缓道:“萧雨飞,你听着!这已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倒底要生,还是要死?”萧雨飞道;“你早就调查过我的性情,又和我相处了这么久,你说我还会屈服于你么?”
“好,那我也成全你!”月丽人的目光冷若冰霜:“只不过,你若想死得象她那么痛快可是做梦!我要让你慢慢地死,一寸寸地死,死得比任何人都惨!”萧雨飞淡淡笑道:“多谢!”
月丽人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心中有一种被蔑视,被侮辱的感觉,怒道:“萧雨飞,你简直傲得近乎狂妄!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难道你真的就从不知怕?你可知,我最恨你这个样子!”萧雨飞笑笑:“很抱歉,你就算要把我扔进油锅里,我还是这个样子。
丁灵儿凄然一笑:“萧公子,你,你为何要错过这最后的一次机会?”萧雨飞对月丽人道;“让我和她说几句话?”月丽人犹豫一下,缓缓让开,走到了一边。他已是她砧上鱼肉,她并不急。何况,丁灵儿自幼入月府,与她一同长大,服侍了她十余年,如今即将死去,她也不想做得太绝。
萧雨飞走到丁灵儿身边,在她身边跪坐下,抱她入怀。丁灵儿气息已弱,脸色惨青。他低声道:“丁姑娘,不是我想拒绝你的好意,只是我一向都是这个脾气,宁可死得惨烈,也不愿活得屈辱!”
“我明白,”丁灵儿喘息道:“你不要叫我丁姑娘,叫我……灵儿!”萧雨飞柔声道:“灵儿,灵儿!”丁灵儿低低地道:“萧公子……”萧雨飞道:“不要叫我萧公子,叫我大哥。”
丁灵儿眼中露出惊喜的笑意,断续地道:“大哥,谢谢你!我只恨……为什么没早点遇上你……否则,我就不会变得这么坏,死在她的……剑下!”
萧雨飞眼已湿了,轻声道:“不,灵儿,你并不坏,你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好姑娘!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告诉我!”丁灵儿气息更弱,弱如游丝:“大哥,从来都没有男人吻过我……我只希望……你能吻吻我……”
萧雨飞略一迟疑。只这一迟疑,那少女敏感的心就已受了伤害。丁灵儿艰难地道:“萧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为难你!”话未说完,萧雨飞的嘴唇已盖了过来,温存地堵住了她的嘴——末了,又在她双眼上各自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灵儿,其实,我好喜欢你,真地好喜欢你,这几个月来,你是我惟一的快乐!”丁灵儿缓缓合上的双眼没有再睁开,两粒晶莹的泪珠挂在了眼角,嘴角却分明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远处,已有朝霞升起,红日将出。萧雨飞紧紧抱着她,似不愿把她放回那冰冷的地上。月丽人盯着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妒火。虽然她明知他只是想满足一个濒死少女最后的心愿,可她的心不是忍不住揪痛,冷冷道:“放下她!我不许你碰她,我不许你碰任何别的女人,你只是属于我的!”手中剑已抵住了他背心。
萧雨飞恍若未闻,凝视着丁灵儿,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措去她眼角的泪滴。月丽人厉声道:“放下她!”手腕一抖,青霜剑已刺入他背心半分。
萧雨飞未避未闪,却就在那剑尖刺入肌肤的一瞬间,忽然闪电般拔出相思剑反手一剑刺出。剑如飞虹,剑势凌厉,已将那朝阳的光辉比了下去。
月丽人忙拔出青霜剑一迎,“当”地一下,剑已断,那相思剑已刺了过来,剑尖还未刺到,那凌厉的剑气已直迫她的眉睫、直划她的肌肤!“嗤”地一声微响,相思剑已刺入她右臂。她踉跄后退,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滴落,一错牙,恨声道:“想不到你这几个月武功被废,剑法却反而长进了不少!”
萧雨飞道:“我武功虽被废,脑子却可以思想。尤其这些天身处黑暗之中,心无杂念,反倒对以前所习剑法有了新的感悟。”月丽人冷笑道:“可你还能再动手么?这一剑已耗尽你残存的内力是不是?”萧雨飞无言,手中剑往咽喉划去!他自知再无生望,纵是死也不愿死在她手上。然而,月丽人左手迅急伸出,将剑夺了过来,冷笑道:“想自杀?有那么容易么?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手一抬,相思剑已笔直,直刺他的咽喉!
萧雨飞未避未闪,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月丽人的剑在离他咽喉处七寸停下:“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他不答,依然只是笑,淡淡的,平静而祥和,又似带着说不出的冷漠。这正是她最恨的那种表情。
她一字字道:“萧雨飞,我今生最恨的就是你!我要挖了你的双眼,刺聋你的耳朵,割了你的鼻子和舌头,再砍断你的双手双足。让那贱人即便在你眼前,你也看不到,听不到,嗅不到,摸不着!若让你就这么死了,我岂能甘心!”她的整个人都似在仇恨与怨毒的烈火中燃烧。她已忘了臂上伤痛,将剑对准他眼,缓缓刺下,一边刺一边瞧着他的脸。她想看看他在这最后时刻的神情。只可惜他的表情兀自不变。她很失望,手中剑猛地刺下!
当的一声微响,萧雨飞只觉双眼一阵冰凉刺痛,但痛过之后,双目竟依然能够视物,这才发现月丽人的剑已被一截枯枝击落。而刚才双目那阵刺痛,只不过是被她剑气所伤。
来人是谁?竟以一截枯枝便击落了她手中之剑!莫不是月几圆及时赶到,阻止了她的疯狂之举?林中有人轻叹道:“想不到你们月家的人竟都这么狠心绝情!”缓缓走出一个云鬓高挽的蒙面女子,雪白的衣裳纤尘不染。月丽人失声道:“花溅泪!你,你果然未死!”萧雨飞猛地抬头。
白衣女子道:“你认错人了。月小姐,把解药留下,你走吧!”月丽人也才发现这女子只是穿着打扮与体态酷似花溅泪,声音神态与相貌都不一样,心念数转,大笑道:“好,解药在这里,你接好了!”她伸手向怀内摸去,摸出的却是一柄寒光四益的短剑,手腕一转,刺向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脚步一滑,从容避过,衣袖往她怀里一拂,手中已多了一小瓷瓶。她拔开瓶塞嗅了一嗅,微笑道:“承让!”
月丽人变色道:“你倒底是谁?”“这你不必问,”白衣女子道:“不过,请你转告月几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月丽人哼了一声,恨恨瞪着萧雨飞,一字字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雨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白衣女子,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不是我的语儿。”白衣女子道:“你怀中抱着别的女人,还好意思提到她?”萧雨飞道:“我问心无愧,为何不敢提她。”
“好一个问心无愧!”白衣女子冷冷道:“你马上跟我走,我有话问你。”萧雨飞道:“现在不行,我要先安排了她再说。”低头看着怀中面色犹生的丁灵儿,长长叹息了一声。白衣女怒道:“你还抱着她干什么?快放下她,跟我走!”萧雨飞摇头:“不!”
白衣女子道:“你莫忘了,是我救了你。我叫你跟我走你就得跟我走!”萧雨飞道:“你也莫忘了,我并未求你救我,是你自己多管闲事,我为何要听你的话?”白衣女子脸色一变,咬牙道:“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之人!难道你不想要解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萧雨飞笑了笑,道:“我并未承认你对我有恩,又怎谈得上忘恩?你对我并未有义,又怎谈得上负义?这解药么,你愿给就给,不给也罢。”白衣女子“哼”了一声:“我是指的她!她可曾对你有恩?可曾对你有义?可曾对你有情?你纵不要解药,但你难道不想见她?”
萧雨飞脸色变了,他当然懂得这个她是指的谁!默然半晌,道:“等我安排了她再去找她。”白衣女子勃大然怒:“难道她比她还重要?”
“这与重要与否无关。她已死了,是为我而死。”萧雨飞低头看着丁灵儿,道:“我做事一向思怨分明,我自要先安排了她再说。请前辈给我一点时间。”说罢不待她答言,抱着丁灵儿站了起来,缓缓向一处向阳的山坡走去。
已是严冬,木叶早已凋尽。只还剩稀落的几叶,在枝头迎着寒风瑟瑟地抖。萧雨飞拔出剑来,挖了一个坑,将丁灵儿草草掩埋了,留待日后迁葬。他看着这座孤坟,想起这几个月来,丁灵儿对他的默默关爱,心中无限惆怅。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已化为一杯黄土,连个墓碑也没有。
白衣女子在他身后冷笑道:“这个已为你死了的,你已埋了,现在,可以随我去见那个将要为你死的人了么?”萧雨飞回过神来,失声道:“语儿!她,她在哪里?”白衣女子道:“你现在终于问起她来了。你害她只剩几个月的命了,还害她整日沉默寡言,不说不笑,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而我赶来,却正见你抱着别的女子亲吻……可见你用情不专!”
萧雨飞眼中露出疑怀之色,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莫非来自蓬莱岛?”白衣女子道:“你反应倒也不慢!”萧雨飞上下打量她,道:“你倒底和我的语儿有何关系?你,你怎会和她长得如此相像?”
白衣女子犹豫了一下,道:“我便是她的亲生母亲!若不是怕她伤心,刚才见你吻那丁姑娘,我真想一剑杀了你!”这白衣女子正是花溅泪的生母叶秋烟。她带了白无迹提供的聚雄山庄地形图,悄悄赶来,正在趁夜踏勘这谷中地形,突然听见远处有女子声音在高叫“萧雨飞,你快回来”。吃了一惊,匆匆赶来,正见萧雨飞抱着丁灵儿亲吻,心中大怒。后来虽明白他不过是怜惜她为他而死,还是忍不住生气。此时见萧雨飞怔怔地看着她,怒道:“怎么,你不信么?”
萧雨飞道:“不,晚辈岂敢不信。你与我那语儿,不似母女,反似姊妹。不但体态气质,连一颦一笑时,眉宇间的风神都如此相似。只是,我突然想起了我从聚雄山庄偷来的一幅画,画中人莫不就是前辈?”
叶秋烟奇道:“画?什么画?”萧雨飞道:“待我取来,前辈看后便知。”叶秋烟道:“你不用叫我前辈。其实,我就是你的师姑叶秋烟!但你切记,万万不可向你爹爹透露我的消息。”
萧雨飞吃了一惊。他虽已看出,她必是花溅泪的生母无疑,但花溅泪的生母就是当年跳崖自尽的师姑叶秋烟,却着实吓了他一跳。脑中念头一转,顿时明白了许多疑问。一想到花溅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定已享受了母亲的千般怜万般爱,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月丽人一路狂奔回聚雄山庄。月几圆、月凌峰俱都吃了一惊。月几圆道:“你负伤了?萧雨飞的身子那么弱,又只服了一半解药,难道你还会失手?丁灵儿呢?”
月丽人咬牙切齿地道:“事情就坏在丁灵儿这贱婢身上!若非她假戏真做,我就可以跟着萧雨飞,找到那些卷宗——”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道:“那蒙面女子穿的也是白衣,看上去酷似那贱人,但年纪要大点,内功比那贱人要深厚得多。对了,我看她很象爹爹密室中那副美人图上的女子。”
月凌峰变色道:“这下可麻烦了,那些卷宗一旦公布,我们岂不……”月几圆冷冷道:“怕什么?如今我强敌弱,那些卷宗,冷香宫即便得到了,我量他们也暂不敢公布!你们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月凌峰、月丽人都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父亲怎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他的心情似乎很烦燥,莫非与那蒙面女子有关?却又不敢多问,都退了下去。
月几圆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难道她没死?这怎么可能……难道这是巧合?”那白影一闪,从万丈高崖直坠下去的情景似又浮现在眼前;那声凄厉的呼声似又响在耳边。他忽又想了月老夫人的的遗言:一失足成千古恨,情丝缕缕皆祸根。有情无缘能奈何,机关算尽假难真。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
他终于按捺不住冲动,叫了月丽人来,悄悄出了聚雄山庄,想去寻那蒙面女子的下落。但二人来到先前叶秋烟现身之处,哪里还有伊人踪迹?
叶秋烟早已护送着萧雨飞,寻了一处隐秘之处住下养伤。一连过了七日,待他武功完全恢复,身体也略有起色,才在夜半悄悄随他去把那埋藏了数月的卷宗取了出来。卷宗中果有一幅画轴。展开看时,画中那回眸微笑的女子不是她是谁?叶秋烟心中一跳,陡然想起了当年初见月几圆时的情景。
那次她正在葬花溪旁采摘桃花,等候与月几明幽会。不料月几明竟不是一人而来,身旁还多了一个长相与他相似的少年,原来是他的胞弟月几圆。她陡见生人,回眸一笑,便羞涩地低下了头――难道,她那不自觉地一笑,竟在月几圆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于她“死”了这么多年,他还把她当时的画像留藏在密室之中?
她又想起在那断魂崖上,月几圆给他看了月几明的信,月几明在信中的言语口气大异平日。难道,月几圆会从中作梗?而原因就是对她另有企图?可那封信她分明认得,千真万确是月几明的字迹。她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冥思苦想一阵,却想不明白。自从坠崖之后,她记忆衰退,虽经蓬莱岛主精心调治,但过往部分生活片段,却经常越想越模糊。但那断魂崖上的一幕在她心中,却如刀刻一般,分外清晰。月几圆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掩饰不住的爱恋――叶秋烟心中思潮翻涌,却是不便对萧雨飞明言,回想自己一生遭遇,心中甚是黯然。在送萧雨飞前往扬州的路上,多数时间都在沉默。而萧雨飞也是满腹心事。两人皆是一路无话,只是日夜兼程地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