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很久之前
韩一梁余光看到陈亨与候四的动作,对苏菡道:“跟我过去吧,大哥想见你。”
他说得有些正式,令苏菡有点儿紧张。看到他向那边走去,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问:“是有什么事吗?”
陈亨不会跟她道歉,不会跟她道谢,也不让她管伤口,找她能有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
韩一梁没有明说,语气却透着一点轻松和愉悦。苏菡想了想,黑巾军似乎赏罚挺分明的,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救了陈亨,有可能是陈亨要奖赏她什么,便没有再问,乖乖跟着过去了。
走到陈亨近前,苏菡就被陈亨鹰一样犀利的眸光笼罩了。硬着头皮称呼了一声大将军,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了。
奖赏她不要,换他十年不这么看她行不行?
当然这话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硬挨了半晌,终于听陈亨长叹了一口气,向她伸手道:“给你吧。”
苏菡见他真要给自己东西,下意识看了看韩一梁,见他点头,赶紧深深向陈亨鞠了一躬,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大将军恩裳。”
陈亨给她的东西用红纸包着,圆圆的不知道是什么,颇有点分量。
“什么恩裳,这是改口钱。拿了我的钱,以后就得跟着老九称呼我了。”昨天韩一梁走了之后,他就弄来红纸包了这个改口钱。刁大山偷袭他的时候,他拿着挡了一下,往外冲的时候就顺手塞进了怀里。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凶巴巴的。苏菡忍不住腹诽,这么凶干什么,又不是她拐了韩一梁,明明是韩一梁拐了她。
看到他脸色虽然不好,眼底却也隐隐约约地有一分期待,苏菡想了想,看了看韩一梁,鼓起勇气小声叫了他一声“大哥”。
“你属蚊子的吗,大点声!”陈亨看起来很不满意,脸拉得老长,简直能跟喜马拉雅山有一拼。
苏菡只好提高了些音量:“大哥……”
“再大点声!”
“大哥。”
“再大点声!”
“大哥。”
“再大点!”
“大哥!”苏菡在他面前根本不敢开口,但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得已大声喊出来,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却见陈亨忽然放弃了严肃的表情,哈哈大笑了出来。
苏菡顿时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悄悄看看韩一梁,见他也勾着唇角在笑,只能低头忍了。
半晌之后,陈亨终于笑够了,一脸认命地看着她道:“往后都是自家人了,用不着那么怕我。你好好跟着老九,伺候好他,少拖点他的后腿就行。”
他的语气倒还好,可是他的表情,深藏着看着韩一梁跳了火坑却救不了的心痛和无奈,看得苏菡格外内伤。
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她的不看好真的好吗!她今天明明没有拖韩一梁的后腿,还救了他啊!
心里虽然不开心也不服气,苏菡却不打算表现出来。她受教地向陈亨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努力表现得更好,不让陈亨再看扁她。
陈亨对恭顺她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问她:“你治伤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偶然与一位云游的游医学的。”
陈亨点了点头,信了,“你说我这伤口现在不能包,那什么时候能包?”
“最好是……到伤口长合再包上。”苏菡这话说得并不很有底气。她接受的外伤处理培训中,并不含有外伤恢复期的相关内容。不能包扎,是她依据自身所掌握的知识做出的判断。
陈亨的伤口很深,而且已经溃脓,说明已经发生了感染,包扎不利于恢复且容易形成厌氧环境,那样就会给致命病菌增加快速繁殖、威胁人体的机会。
在没有条件进行彻底清创的前提下,止血后等待伤口自愈再进行包扎,应该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她考虑了很多种与陈亨解释的说法,不过陈亨没有问她这么做的缘由,皱了皱眉头就同意了。
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还要擦掉我伤口上的脓血吗?”
果然该来的躲不了,苏菡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要擦的。”
“这东西留着能帮伤口长合,为什么要擦掉?”
“这……”
苏菡之前给陈亨止住血之后,问过侯四。本以为这种误解的背后有什么玄妙的说法,结果实际情况比她想的要简单粗暴。
侯四说,这种说法是古已有之,而且事实也表明脓血糊得越多,血就越难流出来,糊住之后过段时间伤口就长合了,说明其确有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
对此苏菡深感无语,她之前没听过这种说法,家里有人受伤流血,都是按她的法子来。
她家在深山,年年只能保证一家四口人的温饱,没有余钱让她一个女孩子念私塾。她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实在想象不到这个时空里这片土地上的先民都是何许人也,竟然流传下这种坑害后代的总结。
她相信,伤口被脓血糊满的情况下,肯定能有人活下来,而且还恢复得生龙活虎的。但那肯定是因为对方是伤员中的战斗机,是笑傲自然选择的强人大能!
弱一点的,受伤严重再不清创,在古代这种医疗水平下,估计都会因为感染不治而壮烈献身。
这种坑爹的误解一定害死了不少人,没有人发现,定然不是因为死的人少,而是因为对这误解信得太深,将所有伤重死亡之人的死因都归结到了其他方面,而不是脓血上。
她固然可以打打马虎眼,让陈亨也很快放过这个事情。可是陈亨和侯四不一样,他是一军统率,是千百人生命的掌权者,一旦被纠正过来,将正确的做法传达下去,说不定日后就能挽救很多人。
不过要向陈亨这样的古代土著人士科普现代医学证明的事情,还是很有难度的。
苏菡想了想,跟他按部就班地说,他肯定听不懂,不如再往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游医师父身上挂靠一下。
在古代,有真本事的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归隐,游医这种可靠性浮动很高的人,治不好伤病在人心里就是神棍,能治好那形象立马就摇身一变成了隐者大能。假托他说的,说不定陈亨就能听进去。
她认认真真在心里编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对陈亨道:“我的师父去往他处之前,特意叮嘱过我一句话,是‘黄白虽好,过半则坏’。他说脓血虽好,但是在伤口超过半寸的情况下就变得弊大于利了,不能留用,具体的原因他说太复杂了,我那时还小,说了也听不懂,就没有和我解释。”
要直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用,估计陈亨也不能很快就相信,苏菡就划了个线。先把半寸,也就是一点七厘米以上伤口的感染者救了再说。
陈亨仔细看了看苏菡:“他特意嘱咐你的?”
“是。”
他犀利的视线一扫过来,苏菡心里就有点打颤。但一想到纠正错误观念,也许就能造福无数伤员,她的底气就又足了。
陈亨看她说得有板有眼,回想了一下,确实有人是糊了很多脓血也死了,不过从没有人认为是脓血有问题。难道……
苏菡看到陈亨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心里就觉得有希望了,立即又小心地对他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师父说得就一定是对的,毕竟和大家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是……今天确实是按照师父的话做,去掉了脓血才为您止住了血,伤口才出现了愈合的迹象。今天也有其他伤患,大哥不妨验证一下。”
苏菡心里有点紧张,下意识看了看韩一梁,感觉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似乎是知道她说的不都是实话,心下当即打了个突。
韩一梁……天天跟这些人泡在一起,应该也是错误认识的受害者吧。就算不是,他以前又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都认识了什么人,没道理会知道她说的话不全是真的吧?
这么想了想,苏菡多少安心了一些,但又不确定他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害怕露出破绽,说不动陈亨,便低下头不抬起来了。
苏菡验证的提议让陈亨有些被说动了。
这是关系到伤兵恢复的大事,真要是以前的看法错了,那效果一正一反,一场大战下来不知道要白死多少人,就得立即改过来。
他想了想,立即便让侯四带着苏菡去看看有没有也出了脓血的伤员,有就直接试验一下。
受伤的十来个人,每个人都用土办法缠着脏衣服,务求多弄出脓血来,各个都出现了脓肿。苏菡于是用他们一起做了一个实验,让一半人解下衣服去掉脓血,另一半人保持原样,看看哪组恢复得快。
周围的小头目们闲来无事,听说他们要做这样的试验,都觉得苏菡的想法一定是错的,但闲来无事,都还是凑过来看了热闹。
高地上,陈亨看到韩一梁要到下面去看,一把拉住了他,瞅了眼身边的位置。韩一梁想了想,坐到了他旁边。
“折腾一回,跟她家说成了?”
“成了。”
“心里舒服了?”
韩一梁点点头,“她心里能好受点。”
“……”陈亨简直不知道该跟韩一梁说什么了:“老九,你跟大哥说句实话,对她这么好,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韩一梁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很久之后,他的目光变得渺远了起来。
“很久之前就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