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十年代上海新政府成立,城区被划分为华界、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其中法租界由白起鸿一手创立的万山公司垄断了大部分的鸦片生意,在如今的上海可谓是雄霸一方。
相信鸦片是不少中国人痛恨的东西,花听也不例外。
据说这几日的上海街头极其喧闹,无论是南京路上还是汇港码头都是一片人声鼎沸,这也是导致白起鸿在近日里频频发火的主要原因,据说是由一群大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在上海市各大街头举行禁烟活动,他们高喊禁烟口号并大摆横幅甚至放火烧鸦片,连白起鸿在十六铺码头的货仓也一并遭殃,大量鸦片被焚烧,货仓被摧毁,损失那叫一个惨重,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花听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痛快,要不是被禁足,她非常乐意加入这几支游行队伍,为国出一份力。
楼下,白起鸿的额角青筋暴跳,他愤怒地一掀桌布,杯碗瓢盆砸得粉碎。
白夫人尖叫。
花听心中暗喜。
白起鸿愤怒之下喊来一群黑衣手下,即刻下令烧毁整间大学,恰巧这个时候陈奂林登门拜访,花听好奇地躲在二楼搂梯转角处偷听。
原来陈奂林的此番目的是要劝说白起鸿不要再做鸦片生意,为了表示诚意,这次的损失全部由他补上,想不到白起鸿即时反对,他说鸦片利润好,赌场的利润也不及鸦片的十分之一,傻瓜才会放弃眼前这块肥肉。
陈奂林的劝说对于这位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白起鸿仍然固执地要走自己的路,继续做自己的鸦片生意。
这位年纪尚且年迈的老伯,花听果然没有看错他,她当时就觉得这个叫陈奂林的在上海所谓的四大亨当中算是比较正派的一个,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颗狂热的爱国心,这让花听对他的印象不免又好了几分。
楼下的气氛由于谈判破裂而显得不太融洽,双方僵持着,也都在气头上,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简茂生父子俩来了。
从简茂生的面部表情来看,估计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原来是他为了配合新政府推出的禁烟政策,接下来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与巡捕房新上任的华人督察长合力打击烟档,他再三强调自己是迫不得已,并为难地看着白起鸿。
这简直又是一大喜讯!花听暗自窃喜着。
此刻白起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简茂生又立马补充一句,关于鸦片运送的渠道方面,虽然不能够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但简茂生发誓会尽自己所能替他打通一切关卡,让他放心,并叮嘱他以后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局势已经大不如前。
听到这些话,花听只想一个劲的翻白眼,想必陈奂林的内心也是如此。
简茂生说完这些话,白起鸿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简亦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二楼楼梯口处的花听,探头探脑的跟做贼似的,他朝她咧了咧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
此时家中又来了一位客人,他一进客厅就摘下自己的帽子跟眼镜,露出右眼上的紫色疤痕。
怎么,今儿个四大亨又重聚了?
蔡炳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白起鸿的码头一用。
花听倒好奇了,这位新上任的督察长有那么厉害?瞧把这一个个为难的……
白起鸿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在座4位各怀心事,默契地沉默着,除了简亦,他扭头朝花听抛了个媚眼。
真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显得那么的不正经。
大厅里的气氛虽然尴尬,但谁都没有走。
相信这顿饭,在座几位也是吃得格外的压抑。
除了她跟简亦有几句交流外,其余四人默不作声。
陈奂林动了几下筷子,便起身告辞。
看的出来他对白起鸿的失望,不仅是他,花听也对自己这个所谓的“爹”无话可说。
贩卖鸦片,残害自己的同胞兄弟,他还真干得出来。
“诶!陈叔,吃完饭再走啊。”白夫人站起来挽留道,“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说嘛,毕竟都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而且她跟陈奂林的老婆也有着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眼下这两人闹得水火不容,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就是,陈伯伯,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啊。”花听一声附和,便遭来白起鸿的瞪眼。
陈奂林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白起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
“陈伯伯……”
白起鸿厉声制止:“花听!吃饭不许大呼小叫!”
“起鸿,”陈奂林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丝沙哑,他转过身,正好对上白起鸿的视线,“做为兄弟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少跟日本人来往,免得引火****。”
说的好!花听差点要鼓起掌来。
白起鸿却显得颇为不屑。“做为兄弟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做人要看时势。”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自己了。”
“看时势?”这句话倒是把花听给惹毛了,“你意思是说,现在向日本人靠拢才是正确的选择?包括贩卖鸦片?残害中国同胞?”
因花听的这句话,陈奂林停下脚步。
白起鸿放下筷子。
白夫人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可花听哪里忍得住,恐怕在座的也只有她能够理解陈伯伯的苦心吧?
“鸦片是什么东西,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他看着厅门外的陈奂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丝冷笑,道:“看来我女儿也被你给洗脑了啊。”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
陈奂林提步离去。
花听怒气正旺。
“什么洗脑不洗脑,我相信只要是个中国人都知道要怎么做!”
“你闹够了没有?!”白起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蔡炳荣的汤勺落了地。
简亦忙站了起来,扯起花听的胳膊就将她往外拖。“花妹妹,我们看电影去吧。”
“谁tm想要看电影!”由于简亦的力气太大,花听根本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居然被他一路拉到了公馆外。
“神经病吧你!”
简亦松了手,赔着笑脸说抱歉。
“你究竟想干什么?”花听甩了甩吃痛的胳膊。
“你没看到刚才饭桌上的气氛么?”
“气氛怎么了?哦……”花听一脸的心知肚明,“原来你也怕白起鸿。”
简亦看着她,没说话。
他除了有着一个“汉奸”的头衔外加一副油腔滑调的面孔,花听也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坏心眼,其实几日相处下来,他的本质并不算太坏,只要他肯回头,还算是一株可以精心栽培的好苗子,日后成为国家栋梁也说不定。
“其实你跟白起鸿在我眼里是没有区别的,我当你是朋友,所以劝你还是趁早远离那帮日本人,你堂堂八尺男儿有手有脚的还怕找不到工作?更何况,你家不是还有几处棉花厂吗,没事去新政府凑什么热闹?”花听试图策反他,“你还年轻,早点弃暗投明,还算有得救。”
没办法,身边汉奸太多,能劝说一个是一个。
“花妹妹,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简亦用肩膀挤了挤她,转移了话题,“我知道这条路上有几家西式餐馆味道还不错,带你去吃吧。”
“我说真的简亦。”花听正色道。
简亦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尽管他想装得温柔一些,却还是掩盖不了眼角流露的那股天生的痞气,他说:“你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花听一掌拍掉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懂?那你又懂什么?”
“我知道的可比你多的多。”他懒洋洋地笑起来。
“是吗?”花听的嘴角勾起一个刚好的弧度,并在唇边弯了两个小括号,露出明晃晃的牙齿,“那你又知不知道,日本人是在哪一年投降的呢?”
“嗯?”显然简亦无法理解她这句话。
“你信我吗?”她在晚风中扬起一个笃定的笑。
“花妹妹究竟在说什么?”
“你信不信我?”
“花妹妹说的话,我怎能不信?”
“那么你听着,”花听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有幸能够活到1945年8月15日那天,那么你就会看到日本人是如何无条件地投降于我们中国!”
“哈!?”
“当然,这个投降是用无数个中国人的性命换来的。”
“1945年?”他的脸一半在路灯光线中,一半被夜色遮住,明明灭灭看不清楚表情。
“所以我好心提醒你,当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还年轻,学历也不错,当汉奸实在是可惜了。”
“1945年?也就是15年后?”简亦含笑望着她,“我不太理解你这句话啊花妹妹。”
花听转过身,背朝他向前走。
她想念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她想回去。
“花妹妹?”简亦在身后叫她。
究竟怎么样才能够穿越回去?
“花妹妹?”
这个夏日长夜里,泛着清冷月光的路面不时被汽车和人力三轮的轮子连番碾过,留下淡淡的不断被重新覆盖的痕迹,花听一边走着,一边叹了口气。
“你相信我就是了!”
无论白起鸿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还是得当他的女儿,不然这天大地大的,她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叫她露宿街头吧?而她的太爷爷据说是在她的白爸爸出生后的第二年才搬到如今的上海徐汇区,所以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太爷爷住在哪,也从来没问过,但她有预感,白起鸿能够带她找到回去的路。
虽然白起鸿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放眼整个上海滩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姓白的男人,但花听仍有预感,就算他跟她的太爷爷不认识也必定存在着某种间接性的关联,她相信只要跟着他,就能够找到她的太爷爷。
花听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同白起鸿面对面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从白家佣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这对白氏父女的冷战早就习以为常。
而花听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只要白起鸿的气没消,她将一直被禁足。
可她怎么闲的住?没有射击训练营,没有组队打猎赛,连唯一一个说可以带她上山打猎的老伯都跟她“爹”闹掰了,她待在偌大的白公馆内,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
看来真的是,只有简亦才能够带她出去了。
从她的窗户望下去,正好是白公馆的大门,白起鸿弯腰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花听灵机一动。
和往常一样,花听拎着小包穿着亮漆皮鞋,说是与简亦有约,大大方方地走出了白家大门。
当然,身后跟着两个保镖。
在往电影院去的路途中,花听开始闹肚子疼。
司机无奈之下只好将车子停在一间商铺外。
她原本是想司机无论是停在哪间店门外,她只要进去了,总能找到后门开溜,但巧的是,这是间服装店,她根本用不着找什么后门,眼前这些玲琅满目的衣服,她只需换套装扮便可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好在白夫人给了她一些零花钱,足够她买一身衣服。
她给自己挑了件纯白立领衬衫,配黑丝领结,衬衣下摆扎进修身西裤的高腰里,再套一件西装式薄外套,看这架势,就差拿根马鞭去马场赛马了,不过这一身中性装扮搭配着这张略带英气的脸竟有股说不出的潇洒和帅气,但是……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店内又瞎转悠了一圈,经过一排帽架,脑子灵光一闪,随手拈来一顶帽子,将头发拢起戴上,这才像样。
将帽檐压低了些,花听大步踏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