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晏夕澜离开后没多久,顾子瑜便气喘吁吁地赶到指挥室,举目四顾,没有看见预想中理应好好待在这里的那道身影。他勉强维持住仪态同常鹏飞打了招呼,扭头短促地问魏楷:“阿瑾呢?他去了哪里?”
作为智商常年维持在及格线上的技术担当,魏楷心内连连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伸手指指门外,说:“去山下接戚队了。”然后就见顾子瑜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直至后者打破沉默:“他让我过来,是要我做什么?”
魏楷回神,磕巴了下道:“配、配合程副队收尾。”
顾子瑜嗯了声,低头开始替青年收拾善后。仅管初时带着咋一接触新生事物的生疏,可他的神情却透着习惯成自然后的平静。
对于他来讲,照顾谢瑾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两个忙碌中的人都未曾察觉,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注视着顾子瑜时,眼底转瞬即逝的深思。他很快便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恢复成脸上常挂微笑,平易近人的模样。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不管前途如何多舛,待黎明过去,太阳仍旧照常升起。这是亘古不变的景色,不同的,只有仰望着它的众生万物,历经轮回交替,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萧瑟的风送来最后一缕属于战场的气息,而后飘散向远方。红日跃出地平线,光芒流转过断壁残垣,流转过每位幸存者的面庞,流转过基地南区无数新添的小小土包。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防御工事汇聚到这里,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普通人还是进化者,尽皆红着眼眶,垂首静立。他们在戚明远的带领下,纷纷抬起右手,朝坟茔敬礼。
那些躺在地下陷入永眠的战士,很多甚至连肢体都无法找全,昨夜的战斗太过残酷,到后来甚至不得不以血肉之躯来构筑人类最后的防线,待得丧尸潮褪去,满地狼藉看得人触目惊心的同时,不禁升起一股混杂着悲恸的迷惘。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人类的未来又在哪里?
他们声声诘问,却无人回答。
耳畔响起戚明远低沉磁性的嗓音,柔和低缓地娓娓道来:“愿逝者安息,愿我心永存,愿光明朝耀前路,庇佑每一个前行的灵魂。”
人们跟从念道:“愿逝者安息,愿我心永存,愿光明朝耀前路,庇佑每一个前行的灵魂。”
整齐划一的声音犹如白鸽,在这片阴云消散的天空下盘旋萦绕。
008悄悄说:“宿主,小八突然觉得好难受。”
晏夕澜没有答话,顾自低头沉默,直到放在腿侧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掌包裹住。他转过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会儿,随后视线自下而上,游弋过结实的小臂和宽阔的肩膀,定格在戚明远俊美的面容上。
温度经由手心传递过来,渗进经脉血液,流入心脏。男人温柔地注视着他,安抚道:“别难过,还有我。”
青年僵了僵,惊讶于自己情绪管理能力的退步,身体却依旧遵从本能,慢慢放松下来。那只手就像是被主人遗忘般,乖巧的停泊在男人手掌内。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顾子瑜在人潮散去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叫住了晏夕澜。
两人并肩而行,走进不远处的树林。北方多栽种银杏,树干高大秀挺,看上去格外精神,到得秋冬交替之际,满树金黄绵延无际,衬着湛蓝的天空,显得尤为美丽。
T市军区亦不例外,大楼外操场边见缝插针的植入,更遑论饭后散步的小径,左右两边各种着排笔笔直的银杏树。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树叶早没了当初的美丽鲜活,尽皆干枯发卷面目全非,还未到冬季,枝头就已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了。
顾子瑜停下脚步,注视着暗沉发黑的枝干,轻声叹息:“都不一样了。”
世道也好,你也好。
打从戚明远出现在青年面前的那一刻起,顾子瑜的脑内就拉响了警报,重逢的喜悦瞬间化为苦涩的煎熬。喜欢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不但如此,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越走越近。
如果说之前谢瑾戚明远虽有暧昧,但至少隔着层纱的相处模式让顾子瑜痛苦之余,尚还能自我安慰他们未必修成正果,那么刚刚两人无比融洽的互动,就是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以看得出,青年是真的卸下了心防。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想要与谢瑾达到的亲密无间。
“阿瑾,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爱与我比高低?”顾子瑜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笑。
他显然没有要青年回应的意思,顾自往下说道:“一开始也确实为此困扰过,可渐渐地,就觉得你很可爱,无论是生气时又圆又亮的眼睛,还是鼓鼓的脸颊,都非常、非常的可爱。别生气,请先听我说完,这对我即将要告诉你的事来说很重要。”
顾子瑜回转头,瞳眸忧郁而深邃,犹如夜晚月光下的大海,沉载着无限深情。
“我开始认为你无一处不可爱,并非只有生气时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我,才令我心跳加速,悸动不已。可我也知道,你对我如此关注,仅仅是好胜心使然,一旦超越我,你就会将目光放到更高远的地方,不会再看我一眼。”
“你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可我喜欢你;你的心里没有我,可我喜欢你;你把我当做人生路上一座可供翻越的山峰,一个终将要擦肩而过的过客,可我仍然喜欢你。”
顾子瑜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有种解脱后的酣畅淋漓感,他就像是豁出去了般破釜沉舟道:“阿瑾,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天才,相反,其实十分平庸。为了能赢你,往往需要付出相较于其他人几倍的努力,通宵做练习做实验更是常有的事,但只要能使你的目光驻足,就足以令我欣喜若狂。”
“我喜欢你,谢瑾,喜欢了很多年。”顾子瑜抬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晏夕澜的脸颊。“时至今日,这种喜欢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就像人对空气和水的依赖,我的灵魂也在依赖着你。”
初升的朝阳洒落下金辉,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使这位斯文俊秀的青年,愈发眉眼如画。
良久,晏夕澜摘掉顾子瑜放在颊边的手,平静地直视着他,道:“抱歉,你想要的,我没法给你。”说完转身就走。
行至半路,忽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顾子瑜,你也把它忘了。”言罢,这才真正走了,再无停顿。
顾子瑜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眶渐渐红了。
他在桥上看风景,有人在桥下看他。不远处的树干后,程昊同样愣愣地盯着顾子瑜瞧。从他为阳光所笼罩,满怀希望的耀眼模样,到现在与周遭萧条景色融为一体的失魂落魄。
万般种种,都逃不过情深如许。无论是一往无回的勇气,还是受创后的脆弱,都很美丽。程昊头次意识到,这个平日里温柔和善的人,原来这么好看。
半晌,程昊缩回脑袋,尴尬地抓抓头。他只是想为上次餐桌上的失言道句歉,这两天忙着筹备也缺乏碰头的机会,等终于得空,顺着戚明远指的方向摸索过来,就误打误撞地听了个全须全尾。
毛躁地踢了会儿土,又靠着树犹豫半天,等他再伸出脑袋张望,早没了顾子瑜的踪影。程昊长出口气的同时,心中不知怎的又有些不得劲。
回程路上,似乎受到今天氛围影响的008犹犹豫豫道:“宿主,这样真的就没问题了吗?气运之子看上去很伤心哎。”
晏夕澜嗯了声,道:“以顾子瑜的性格,定然做不出为难谢瑾的事,现下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就会慢慢放弃。”
008为顾子瑜默哀三秒。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抽身而退,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小系统偷偷瞄了晏夕澜一眼,再叹口气,自家宿主也是,明明都已经替人受过了,偏偏还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也不知是要蒙谁。
当晏夕澜叩响戚明远门扉的时候,前来开门的后者挑挑眉毛,假惺惺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们这对老朋友要聊很久。
“久不久,还不是由你说了算。”青年歪歪头,似笑非笑道:“让程昊跑来当LED探照灯,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时间宝贵,速战速决?”
戚明远正色:“劝君惜取少年时,应该的,应该的。”
这诗能用在这么,你小学语文门口保安教的?
晏夕澜气乐了,微扬起下巴,道:“戚大队长倒是说说,要惜取什么少年时?又如何惜取?”
男人当真煞有介事地思索起来,“比如生命在于运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像你们这些搞科研的就特别需要;比如人不能停止思考,思维的停滞,就是人类的退步;再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