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075 自作孽
薛老夫人原本是打算趁着薛牧青休沐的时候,让孟大夫过府给薛老爷看诊,顺道让薛牧青在一旁侍候,然后借机让孟大夫给薛牧青看一看。
然而到底还是没能成事。
苏蘅早有所料,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回头又让薛老夫人找孟大夫拿了几个药膳方子——其实负责她膳食的姚嬷嬷那里本来就有,苏蘅多此一举,目的不过也就是让薛老夫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而已。
苏蘅自己不想见薛牧青,只每日命人送往书房那边而已,然而薛牧青大概真的如薛老夫人所说的那样讳疾忌医,虽说为了不驳苏蘅的面子,丫鬟虽然不能进书房,但是东西倒是收下了,然而苏蘅命人事后问过彦书,薛牧青似乎一直都没动过那些吃食。
当然,薛牧青也没有因此特地过来说苏蘅什么——大概,是知道苏蘅所为,只是为了给他找些麻烦事而已。
估摸着薛牧青被自己气得差不多了,苏蘅也想亲眼看看薛牧青气急败坏却又没有办法的样子。
彦书这次没在,守在门外的下人倒是没有再拦着她,苏蘅进去之前,特意绕到墙角处,见那里再也没有了玉簪花的踪迹,这才从丫鬟手中接过东西,往书房中去。
薛牧青原本立在案前,不知是在思索什么,听得门开的声音便回过神来,又见苏蘅手上的东西,连忙过来接过,随后随手放在一边,拉过苏蘅的手看见上边被食案压出来的红印,一遍给她揉搓一边道:“你想做什么吩咐他们做便是了,何苦自己做这些粗活。”
苏蘅不甚自在地收回手——他又不让外人进这书房,自己又不出去,她要是不来,哪里能有好戏看?
苏蘅绕过他,将先前被薛牧青故意放到一边的食案推过来,打开汤盅的盖子:“想着你进来整天呆在书房,怕是劳神了,特意给你做了些吃食,帮你补补元气。”
薛牧青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别开眼:“阿蘅不必了,没什么胃口。”
苏蘅不理他的拒绝,径自给他盛了碗汤:“我‘亲手’为你熬的,‘亲手’给你端过来,‘亲手’给你盛的——”
“你真的不要?”苏蘅偏头:“还是说你不放心我,怕我在汤里给你下毒?”
“没有的事,”薛牧青稍稍后退了几步:“阿蘅,你先放着吧,等晾凉了些我再用。”
“阿蘅……”薛牧青有些踟躇:“阿蘅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先回去吧……我答应你我待会一定会喝的。”
“天气渐渐地凉了,趁热喝了才好,”苏蘅摇头,不肯错过薛牧青的窘迫:“还是说你嫌我在这里,碍着你了?”
“罢了,”苏蘅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就知道,你不乐意见到我。”
“怎么会呢!”薛牧青连忙道,喉头微动:“见着你,我欣喜尚且来不及——”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汤盅:“只是阿蘅你若是想来看我……随时来都可以……不必……不必做太多的事。”
“这么说,你就是嫌我多事了,”苏蘅故作伤心:“那我走便是了。”
“阿蘅!”薛牧青赶忙拉回她:“你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
苏蘅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汤碗:“那你为什么不喝我送给你的汤?”
薛牧青面色有些微红:“阿蘅你自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汤吗?”
“我当然知道了,”苏蘅面色如常:“我吩咐人弄的,我会不知道?”
“你知道你还……”薛牧青面容十分的不自在:“阿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等苏蘅回答,薛牧青便又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如之前一样……觉得这样能让我为难……你只是想看我笑话而已,我都知道。”
苏蘅面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又有些被人识破心事的恼羞成怒,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坦白:“对啊,我就是没安好心,我给你送各种各样的药膳,才不是关心你身子如何,就是明知道你身子不行,故意羞辱你罢了!”
“我知道,”薛牧青眼帘低垂:“阿蘅,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苏蘅偏头看他,不说话等他下文。
薛牧青却偏偏不肯说了,苏蘅反而偏要知道,追问了他好一会,薛牧青才道:“你这样子,像极了小人一朝得势时的样子。”
苏蘅愣了愣,不免生气:“对啊,我就是小人如何?我就是想要看你笑话,我就是故意来嘲笑你的,怎么着?”
“真是难为你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小人,”苏蘅面色不忿:“就这样你也不肯和离,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
苏蘅想着想着,便有些悲愤:“你当是我自己愿意做这小人吗?”若是当初没有嫁他,苏蘅相信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平顺温和的人,而不是像而今这样,生生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尤其是薛牧青,他明明才是使得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到头来却好意思指责她枉做小人。
“没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君子,”薛牧青轻轻摇头:“阿蘅你无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只要你还愿意见我,我都是甘之如饴。”
“阿蘅你别生气,”薛牧青伸手拿过苏蘅先前搁在一旁的汤碗:“既然你希望我喝,那么我便听你的。”
顿了顿,他又道:“别说只是食补罢了……哪怕你真给我端来一碗□□,只要是你端来的,我都会喝的。”
苏蘅原本还在气着,听得他这样说,想起自己的确是起过这样的心思,不免有些心虚,眼见他喝完,又给他盛,薛牧青沉默地任由她乱来,苏蘅觉得差不多了,才罢了手,苏蘅不肯放过他:“怎么样,不管怎么补,都还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如何?”
薛牧青神色有些许的委屈,瞥了苏蘅一眼,好气又好笑:“这得是长年累月喝下来却没半分效果,才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情吧。”
薛牧青摇了摇头:“我身子本来就没毛病,何来的无力感?”
“你就自欺欺人吧,”苏蘅只当他是在逞强:“既然你觉得次数太少没什么成效,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来。”一时没有,迟早也要他体会这种挫败感。
薛牧青看着她:“阿蘅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苏蘅愣了愣:“你少吓唬我。”又觉得他说得在理,万一她本来想要羞辱他结果却是误打误撞治好了他的毛病怎么办,苏蘅心中想了想,大不了以后她将一些有用的药材去掉,徒留其形好了。
薛牧青盯着她好半晌,叹口气道:“阿蘅,你还是别做这些事了。”
“虽然知道你居心不良,可是你若是一直这般的话……”薛牧青低头:“我难保自己不会误会什么。”
苏蘅瞪他一眼:“误会什么?”
薛牧青轻声道:“我怕我会误会你其实是真的希望我好起来……我会误会你是打算收回当初你我的约定……我会误以为……你其实是想跟我圆房的。”
苏蘅脸皮到底没有薛牧青那般厚,听他这样说,不免稍稍脸热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薛牧青的身子状况根本不足为惧,也不过只是口头上占上风而已,自然是不甘示弱:“兴许你没误会呢。”
见薛牧青看着她,苏蘅不愿意露怯,硬着头皮道:“兴许我真的盼着你好呢。”反正只是说说而已,反正她知道,薛牧青是没有机会“好转”的。
见薛牧青一脸的揶揄与不信,苏蘅索性心一横,伸手抓着薛牧青的前襟,迫使薛牧青低下头,苏蘅便学着薛牧青的模样,将唇贴向他,薛牧青被她的举止下了一跳,没有迎合她反而是又退后了几步,却是退到了书架前。
薛牧青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稍稍喘着气,声音干涩:“阿蘅你想做什么。”
见他这幅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模样,苏蘅更是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威胁,想着上次自己被他吓成那般,而今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苏蘅哪里肯放过他,推着他身子让他后背抵着书架。
苏蘅想要贴近他,薛牧青似乎很是不安,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册,挡在身前,隔开了两人的身子,薛牧青舔了舔嘴唇:“阿蘅,你千万别乱来。”
苏蘅自觉好笑,而今他跟她的角色倒似与那日他酒后的情形对调过来,苏蘅便拿了他的话噎他:“你说的,夫妻敦伦天经地义,你是打算把我推开吗?”
薛牧青听不得她激他,眸色变得深沉起来,他盯着苏蘅,声音低哑:“阿蘅,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苏蘅很无所谓地点点头:“你我是夫妻,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圆房吧,迟早都是有那么一天的——”
薛牧青终于伸手抓住苏蘅的肩膀,两人的位置反过来,换成苏蘅的后背抵着书架,苏蘅心中并没有害怕,只是觉得背后的书架硌得慌。
察觉到苏蘅的不满,薛牧青便牵着她往里走,原来书房最里边有一张小床,薛牧青拉着苏蘅坐下,侧过头来吻她,苏蘅当他又打算吓自己,不甘示弱地回应,薛牧青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双手规规矩矩的抵在苏蘅脑后,苏蘅身子渐渐被压低,两人的唇舌才分开,薛牧青的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苏蘅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薛牧青是不是隐藏了什么。
然而怀疑也只是一瞬的事情罢了,无论如何,苏蘅没打算停下来,薛牧青似乎也是,眼见薛牧青又要贴近,外边却突然听到彦书的敲门声:“少爷,车马已经备好了——”
薛牧青没有理会,似乎打算继续下去,彦书又道:“少爷你还在里边吗?”
似乎是问了别人,知道薛牧青没有离开过,彦书的声音继续响起:“少爷,再不走只怕是来不及了。”
薛牧青有些泄气,恋恋不舍地舔了舔苏蘅的下唇,这才起身,轻轻说了一句:“若不是知道彦书是个忠心的——”
苏蘅也回过神来,她差一点便能嘲笑薛牧青了,结果临到头又被人打断,不免有些不高兴:“哦,忠心的?”
苏蘅免不了多想——是不是薛牧青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怕自己在苏蘅面前丢脸,一早便让彦书在特定的时刻打断,不让苏蘅有机会呢。
“差点忘了这事,”薛牧青有些懊恼:“今日要出门,可能要过些时日才回来,本来是要吩咐人去跟你说一声的,结果你突然起意来看我,我一时欣喜却忘记了,”
他忍不住在苏蘅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阿蘅……你等我回来……”
苏蘅觉得莫名其妙的,等他回来做什么?
薛牧青帮她整理好衣物,又让苏蘅帮他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这才起身:“阿蘅,我送你出去吧。”
苏蘅歪着头看他:“你这书房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不能碰的吗?”
薛牧青愣了愣,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没有。”
“那你自去吧,”苏蘅轻轻道:“我要找找看,有没有我没看过的书。”
薛牧青有些迟疑:“你要找什么书告诉我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找,”苏蘅想了想:“那年你说要给我带些新书,可是却一直没有看到。”
薛牧青面色变得柔和:“你还记得这件事。”
他拉着苏蘅起来,带着她过去,苏蘅推他:“你自去吧,我慢慢找——外边还在等着你呢。”
好不容易把薛牧青劝走,苏蘅站在书房里,眼神便冷淡了下来。
她要找的,才不是书呢。
好不容易在薛牧青书房内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苏蘅看了一眼,暂且又将东西放回原处,这才出了书房的门,在书房外踟躇了一下,没有直接回自己小院中,而是去了薛老夫人那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铺垫得够久了,也该再次试探试探薛老夫人了。
秦五郎孩子弥月,苏蘅邀薛老夫人与自己一道去,回来的时候,故意跟薛老夫人坐一辆马车回来,面色却是满满的哀愁。
薛老夫人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苏蘅长叹一声:“秦家的小侄儿,看起来煞是可爱。”
薛老夫人点了点头,然而却还是不明白苏蘅为何面上并不见喜色。
苏蘅想起上辈子的淼淼,想起那两个跟自己无缘的孩子,不由得鼻头一酸:“我也想要个孩子。”
薛老夫人愣了愣,面上有些不自在,一路上都是低着头沉默着,许久之后方才开口:“要不……过些时日,我们在族中找一个孩子过继吧。”
薛老夫人安慰道:“反正你们还年轻,过继个年纪小一点的……也好跟你们亲近些——”
苏蘅摇头:“我是说,我想要个自己生的孩子。”
“我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苏蘅不顾薛老夫人尴尬的脸色,落泪道:“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你给他找的大夫,他一次都没见过,而我给他送的药膳,他也一次都没用过——”
“我不知道薛牧青是什么意思,”苏蘅犹自落泪:“就算他身子有……什么不妥,也该让大夫好好诊治一番,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你们都说,薛牧青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却看不到他的诚心,”苏蘅哭诉道:“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本该有商有量一起承担,可是薛牧青这般,却是将我置于何地?他不能生,却又不肯和离——不肯和离便罢了,还讳疾忌医不肯医治……”
“我身子无碍,不能生的又不是我,可我担忧他身子,他却从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逃避和推诿,”苏蘅抬头看着薛老夫人,泪眼婆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薛牧青要这般对我,他这般哪里像是对我有情谊……其实是恨我吧,否则怎么偏偏要我承受这些……”
“过继来的孩子,再怎么说也不是自己亲生的,谁知道会不会生分?”苏蘅将身子靠向薛老夫人,抓着她手臂:“老夫人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薛牧青要这样对我?”
薛老夫人被苏蘅吓了一跳,呆了一呆,才后知后觉地拍着苏蘅的背:“阿蘅你没做错什么……这事的确是青儿他不对,回头我说说他。”
苏蘅仍旧只是哭,薛老夫人有些手足无措:“阿蘅你别难过,回头我一定帮你劝他——就算不能劝他不要继续这般拖着你,至少也要劝他好好让大夫看一看,不能这般任性妄为……你别哭了……你这样……我觉得特别不自在特别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