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齐大非偶
严朝女子十五岁及笄,一般需在订婚之后出嫁之前举行笄礼。按照陆家的身份地位,若是她没有被送到山上,这个年纪早就该许下人家了。
陆夫人似乎对她也颇为上心,早上请安之后留下她说了一会儿话。
回到小院后,清嘉脸红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千万不要给我找个麻子才好。
于是就这么一边忐忑不安,一边憧憬向往的就到了上元节。
即使在很多年后,清嘉还是清晰的记得那天久雪初晴后微冷但明亮的阳光,花园角落里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似乎比往日都要娇媚不少。她惊喜不已,平常见它们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无,她还以为早就枯死了哩。
左右瞧了瞧没人,正想要凑近点摸一摸那娇软的花瓣却听见小孩玩闹的声音,转身一看却并没有见到陆清源两兄妹,倒是陆清宇缓步而来,身边还伴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天青色的云纹华袍,形容一丝不苟,文质彬彬的模样倒是跟陆仪很是相像。
清嘉素来与这位长姐接触不多,偶尔相遇也是相互问好后匆匆离去,彼此之间并不亲近。当下很是尴尬,犹豫着到底是要主动上去问好,还是趁着他们还没注意到偷偷溜走。然而就在她思忖的空隙,陆清宇就已经看到她了,远远的叫住她:“妹妹。”
清嘉避无可避,只得上前,正巧就看见陆清源兄妹从一边的抄手游廊过来,两个孩子的手被人牵住,微暖的阳光撒在布局讲究,错落有致的深院花园里,花木也仿佛得了些生气变得生动了起来。那人就那么缓缓走来,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这满园的梅花本该是傲立枝头,艳压群芳的在此刻却都沦为了不浓不淡的背景着色。
素色滚金边锦袍,墨色镶云纹腰封,玄紫卍字攒花对襟氅衣,腰间着一莹白的麒麟腾云玉佩。
长身玉立,玉簪挽发,气质清贵,温润如玉。
那一错眼,清嘉只觉得就是在庙里精雕细刻,慈眉善目的菩萨也不及此人眉眼来的精致动人。
当下心跳如擂鼓,不敢再看。
这一切都落在了陆清宇的眼里,心下苦涩,难以言喻,只得稳了心神介绍道:“唐公子,三……陈公子,这位是我的妹妹,自幼在山上修行,前段时间才回来。”
清嘉忙忙行礼,两人亦回礼。
于是一行人就在这不大不小的花园中散步,陆清源兄妹两似乎跟那陈姓公子很是相熟,亲昵得很,拉着他的手寸步不离,陆清欢娇声道:“云昭哥哥陪我去看锦鲤好不好?好不好?”
这边正被孩子缠得分不开身,那边陆清宇和那位唐公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远处的八角亭里,远远看去,佳人才子,甚是和睦。
清嘉拨弄着手中的鱼食,看着池子里丰美的锦鲤争相恐后的张着嘴抢夺从天而降的食物,无聊之极,漫不经心的抬头却看见****昭目光却远远的落在那边的两人身上。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明明脸上什么表情仍然柔和。心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乱糟糟的,一不注意手中的瓷盅掉入了池中,扑通一声,里面的鲤鱼像是疯了似的抢食,一时间池塘里水花四起。
清嘉一惊,觉得失礼,还不待说些什么,东苑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过来告知陆仪下朝了请两位公子过去。
陆清宇和清嘉也被陆夫人叫了去。
……
“陈巘,字云昭,今年刚及冠,昔靖国公的嫡孙……”
“彼时你在山上,你父亲心中挂念,为你定下亲事,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怎知天有不测风云……”
“如今陈家已然没什么人了,唯有一母,我也是见过的,慈祥明理,很好相处……”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父亲还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若是不愿的话……”
“愿,母亲,我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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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朝的上元节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在民间会举行盛大而隆重的灯会,热闹非凡。女孩儿们到了这天更是分外欣喜,无论是平凡小户的小家碧玉还是高门闺阁中的大家闺秀在这天都可以出关观灯会。平日里男女之间授受不亲,戒规森严。但是到了这天都可不拘,于是很多相互爱慕的男女都会在这边相约看灯,女孩们会准备精致的香囊罗帕之类的相赠,或是男子买来做工精巧的凤钗用作定情。
严朝民间民风开放,若是在灯会上有看对眼的,大胆的女子便可以趁机塞个荷包什么的,里面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家伙排行,家里住址,大致情况。如果男方有意便可以前去提亲。
久而久之,上元节父母之间约亲,男女之间相看定亲,媒婆上门说亲便约定俗成了。
所以,每到这上元节,在华都的街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对对的男女往来其间,浓情蜜意,好不恩爱。
陆仪作为礼部尚书,尊崇礼法,陆家的女儿更是养在深闺,细心教养,平日里是没有机会出得大门的,唯有这上元节方可出门,但也是一大堆的丫头小厮跟着。
清嘉下午的时候从陆夫人那里回来之后一直心中欢喜不已,得知晚上竟然还能够出门观灯,当下雀跃不已,深深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最幸运的一天了。
她自幼在山上长大,伴着的青灯古佛,守着的是岁月无声,即使被接回来也是养在深闺,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心里早就憧憬不已了。
于是一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坐在梳妆台前,拉开一边的精致的梳妆匣,里面盛放着一些珠花和头钗什么的,不算名贵但胜在精巧,自从上次在花园里丢了一只镶着蝴蝶的头簪后,剩下的这些便再舍不得用了,每天打开匣子摸上一摸也是心满意足的。
细细的装扮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气色好了很多,如今的自己已经比在山上的时候耐看些了。手上常年的茧子已经慢慢软化,不那么扎手了。肤色虽然算不上白皙,但摸上一摸也细腻了很多,虽然给跟陆清宇的肤如凝脂相比还是不堪入眼,但清嘉很知足,不自觉的又抹了点珍珠粉在手上,慢慢的揉摸,再看又好上了几分。
晚上陆仪留下了两位公子吃饭,戌时,天已经黑透了,灯会也开始了。
整个晚上那位唐公子都跟在陆清宇身边寸步不离,两人谈笑风声,好不契合。
清嘉在出门的时候,路过花园,想起白日里那娇艳的红梅,趁着晚间无人便偷偷的摘了一只,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中,一路上清嘉都小心走动,生害怕碰上了那娇软的花瓣。忙中偷闲的时候还会看两眼身侧的陈巘两眼,虽然一路上他并不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上一眼,她的心中像是揣了一只小兔似的乱跳着。
不知不觉一行人到了护城河边上,往日这个时候这里是少有人至的,但此时却已经是人满为患,长长的河岸上已经有了许多男男女女在一起,有的在小声说着话,有的在放花灯,也有人在一旁吟诗作对……
陆清宇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虽然灯火辉煌,但周围树木茂盛,身影也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了。
清嘉看着那些精致的花灯,大约是瞧见了她眼中的羡慕,陈巘来到摊前,回来的时候左手提着一个百花戏蝶的四角灯笼,右手也拿着几个莲花河灯,清嘉跟着他下了河岸,来到河边,然后他点燃了河灯中间的蜡烛递给清嘉,清嘉将它轻轻的放在河面上轻轻一推就让它随着河水慢慢漂远。
三个并排着的河灯连成一线浮在水面上,烛火摇曳,映衬着空茫的天空,煞是好看。
清嘉看着它们渐行渐远,心中一暖,满月清辉,杨柳拂堤,她一低头就看见男子清俊的侧脸倒映在盈盈的水波上,抬头,四目相对,她没有读过书,字也不识得几个,但是此时却觉得,在那相视的一眼中,那河中灯,天上月,也不及他深深的眼波。
不及羞涩就听见他开口:“陆小姐,”他伸手将她扶起,缓缓道:“今日我与令尊谈到与贵府的婚事……”
清嘉面上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如今我家中突逢巨变,今非昔比,小姐出身名门……”
陈巘看着清嘉的脸色一点点由红变白,心中不忍,略略一顿,道:“齐大非偶,实难相配,我无颜拖累……”
清嘉默默的听着,纵然她不懂世事,笨拙不堪此时也大概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无心听下去,抬起脸,哽咽道:“公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是我……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少爷,我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长得也不好看更不聪慧……”
陈巘想开口却被她阻止,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继续道:“我自幼在山上长大,懂得也不多,这段时间嬷嬷教导我的东西,我都有认真的学,知道姻亲是要门当户对的,娶我本就委屈你,是我痴心妄想。”
话到这里已经说下去,陈巘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你说的那些我早已知晓,心里也明白,如若不是那样,凭你的家世和才貌我是万万配不得的。”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清嘉脑子里乱得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他掏出一方手帕交到她手中,她伸手一接,忘记了自己的袖子里还藏着一枝梅花,这下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陈巘一愣,弯腰拾起,那红艳的梅花映着他莹白的肤色,真是再好看没有了。
“这是……”
清嘉有些赧颜:“我不会刺绣,手笨的很,做不来好看的荷包……”其余的话已经不必再说,她顿了顿,目光转而坚定:“公子放心,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清楚,定不让你为难。”
虽然伤心,但清嘉还是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
陈巘看着眼前的红梅,她看着水中的明月,彼此暗藏心事,沉默不语。
正当此时,陆清宇寻来,原是陆仪看了时辰将晚不放心便派人来接她们回去了。
清嘉也生害怕旁人看出什么来,不敢多说话,匆匆告别,渐行渐远之际,清嘉忍不住回头,只见那男子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离开,深浓的夜色中,他的身影已经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但清嘉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离开的方向。
莫名的,那一刻,她心里闷闷的,只觉得嘴里甜滋滋的糖葫芦一口咬下去真是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回去之后,怏怏不乐了好久,一直没缓过神,没几日就憔悴了下去竟然比刚回来的时候还要消瘦了几分。
那一日午后,待在阁楼的小房间里,闷闷的思量着该怎么跟陆仪开口,趴在小桌上看着屋檐上挂着的风铃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
“噔噔噔——”
是谁——?
“小姐——”
兰萍欢喜至极的声音,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兴奋,此时睁大眼睛,眉开眼笑,道:“陈家来府上下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