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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是韩玠受伤后第一次清醒的跟人说话,自蔡高起,一众武将皆过来拜见探望。谢璇不好在这里多待,便先避到内室去。
这一路车马劳顿,看到韩玠重伤后又心绪波动,此时谢璇也颇疲累,便吩咐芳洲,“我先歪着歇会儿,叫人备好饭食,待会伺候殿下用饭。备好了你叫我。”
芳洲应命,扶着她在榻上躺好了,才出去吩咐晚饭的事情。
待谢璇醒来时,月亮已经爬到了半空,肚子里觉得有些饿,起来走动两步,竟不自觉的叫了一声。城守府里的夫人原本为了给韩玠腾地方,已经挪到了后院的几间小屋里,听说王妃驾到时便特地过来侍候,听见那声音,不由微微笑了笑,“王妃一路劳顿,妾身未能照料好饮食,还请王妃降罪。”
“夫人客气。外头的将军们还未散么?”
“大半儿都走了,只是蔡大人和拙夫还有些事要请示殿下,顺便伺候殿下用饭。”城守夫人朝旁边的老妈妈吩咐了几句,便引着谢璇往厅上走。
韩玠伤成了那样,那俩人还拉着他请示……谢璇腹诽了一句,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几个丫鬟捧了杯盘鱼贯而入,将一桌饭菜都摆好了,城守夫人才道:“战事扰乱,府里许多事也不齐备,饭菜简薄,却是潼州城里独有的风味,王妃且尝尝?”她年纪已有四十,论起来比谢璇的母亲还大,说话时虽带着对王妃的恭敬,却也透着体贴,令人亲近。
“贸然前来,劳烦夫人了。战事才定,盖城里百姓还未能安居,恐怕夫人还有许多事要忙,不必太拘礼。”她微微笑了笑,目光扫过一桌的饭菜,虽然简单,色香味却是俱佳。
城守夫人便道:“妾身知道王妃怀有身孕,特意叫人嘱咐过,这些菜色都无碍的。”
如此体贴周全,谢璇也颇感念,饭间说些潼州当地的风土人情,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待得外面的蔡高等人离去,已是亥时过半。
谢璇走至外头,郎中已然告退,就只剩唐灵钧还留在那里,面色愤然,“……我还是觉得殿下不该吃这个暗亏。当时众目睽睽,有那毒箭为证,留了吴冲的性命,回京摔到那人面前,难道她还能抵赖?殿下舍生忘死,亲自率兵追杀南苑王,她在后宫里享福不说,却还想害死殿下,这妇人何等歹毒!”
“灵钧!”韩玠低声喝止——那位毕竟还是个太后,太过口无遮拦,反会惹祸。
谢璇有点诧异,因为自小跟唐灵钧惯熟的,且这会儿讲究不多,便也无需避开,问道:“怎么了,竟让唐小将军如此义愤填膺?”
韩玠还未开口,唐灵钧已忍不住道:“正好,王妃你给评评理。那晚咱们攻破盖城,殿下带着我,点了精兵在小野岭提前设伏杀了南苑王。可那个时候,咱们的精兵里居然有人以南苑王幌子,放箭时射向了殿下!昨晚到现在,殿下昏睡不醒,就是因为那箭上有毒。那放箭的人就是太后派来的,确信无疑,结果殿下明明揪出了元凶,居然不肯追究了!”
“傅太后?”谢璇讶然,看向韩玠。
韩玠这会儿还有些虚弱,躺在榻上垫了数个软枕,只点了点头。
谢璇一直以为这箭来自铁勒大军,谁知道竟然是来自傅太后?想起傅太后那日招揽晋王的姿态,明显是要把韩玠的摄政大权挤下去,这也就罢了,韩玠拼了性命驱敌的时候,傅太后竟然在背后放冷箭,想置韩玠于死地?
“可恶!”谢璇脱口怒道,“这等行径,比越王还可恶!”
“是啊!”唐灵钧犹自愤愤不平,“当时殿下已经揪出了那个吴冲,只要带回京中,便能招认罪行,到时候就叫满朝文武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个什么德行!殿下率军出生入死,她却来害殿下的性命!”
谢璇也是生气,问道:“那吴冲呢?”
“当时殿下叫我杀了他,我不敢违抗就照办了。现在是越想越气!”
悄无声息的杀了吴冲化解是非?谢璇皱了皱眉,看向韩玠。
那头韩玠静静的看了半晌,见唐灵钧停下了,才悠悠道:“说完了?好,那就听听我的道理。自我成为信王以来,朝堂上下有多少反对我的声音,你可知道?先帝哪怕让年幼的皇上登基,也不肯对我松口,一则是他心中有私,再则也是朝臣中质疑我的声音不少。”
他毕竟还病着,劳神费思的说罢,就有点气力不支的模样。
谢璇再生气,此时最要紧的还是韩玠的身子,忙道:“你还是歇着吧,反正吴冲已经死了,等伤好了再解释不迟。”说着便取了旁边的茶杯斟满,递到韩玠唇边,扶着他慢慢喝下。
“不要紧。”缓了缓,韩玠继续朝唐灵钧道:“我吩咐你的另一件事,还没办吧?”
“什么?”
“把吴冲的首级用锦盒装好,送给太后。”
唐灵钧别过头去,“我这一天一夜都守在你旁边,哪有心思给那恶……给那太后送礼!”
“好。先帝虽给了我摄政之权,傅家的势力却未完全削弱。如今朝堂上下皆知我信王威势隆盛,皇上年幼、太后在后宫安分守时,若我将此事翻出来,即便证据确凿,难道大家就会相信?”久处朝堂,见惯了种种构陷,真真假假,极其难辨。即便证据确凿的事,大部分朝臣都还是会思考再三,未必全信。
难道韩玠摆出这个吴冲,朝堂上下就深信不疑了?
唐灵钧一怔,就听韩玠续道:“届时傅家会怎么怂恿?说我仗着威势,随意捏造证据,欺压孤儿寡母!以如今的情势,旁人会信谁,你敢保证?退一万步讲,即便我证据确凿,朝臣深信不疑,你打算拿傅太后如何处置?”
“自然是按律法论处!”
“律法?当今皇上尚未出生时便已失怙,从前还有先帝照拂,如今就只有傅太后抚养,你难道要我以律法论处,杀了傅太后?或者是干涉后宫,将她禁足在哪里?且不说我没那般本事,即便处置了,也是无关痛痒。”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先前唐灵钧义愤填膺,并未细想其中利害及处置的后果,如今听韩玠细细道来,却也觉得他说得没错。
皇上身边就那么一个太后,又哪是那么轻易就能碰的?
“可就这么便宜了他吗?殿下白受这一场苦,我看不过去!”
“所以让你准备礼盒。”
唐灵钧依旧不解,谢璇跟韩玠朝夕相处,隐约明白了韩玠的打算,低声道:“将那个吴冲的首级作为贺礼,送到傅太后跟前?”见韩玠颔首,心中的愤怒郁气稍解,便嗤笑道:“以傅太后的性子,见到这样的贺礼,恐怕能吓得当场就昏死过去!”
“何止昏死,等我回京,只这一件礼物,便能将她折磨疯了!”
——若非他挺过了这趟鬼门关,此时的他便是与谢璇天人永隔。傅太后的行径委实令人发指,怎么回报都不为过。
谢璇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那就请唐将军好生筹备,傅太后的居心有多恶毒,就将那礼盒做得多精美。”
“我会修书一封给高诚,让他派人送到傅太后跟前。”韩玠补充。
那夜事态紧急,未能有任何解释,此时韩玠将话说得透彻,唐灵钧总算是明白了韩玠的打算,便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准备最好的礼盒,必定要让傅太后……魂飞魄散!”
*
唐灵钧离去之后,屋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谢璇原本不知韩玠受伤的经过,如今听了,才觉得心有余悸。她除了绣鞋,屈腿坐在韩玠旁边,灯下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只觉得心疼。言辞难以达尽心意,她凑过去与韩玠额头相抵,低声道:“玉玠哥哥,我想你。”手指乖觉的挪到他的鬓间轻轻按摩,低柔的声音像是诉说,“在京城时我总做噩梦,实在熬不住就任性追了过来。还好你挺了过来,玉玠哥哥……”她凑过去在韩玠唇上轻吻,停下了言语。
韩玠身上毒未清尽,行动稍稍迟缓,枉顾疼痛伸臂抚上她的脸颊,一声叹息。
“都过去了。”他含着她的唇瓣,像是抚慰。
是夜相伴而眠,谢璇怕睡梦里往韩玠怀里蹭时碰到他的伤口,自觉的往远处躲,只是伸了手与韩玠交握,心底全是踏实。
这些日子她便一直陪在韩玠身边,或是读书给他听,或是讲这一路上的见闻,或是沉默着依偎,不管在京城奢华的王府,还是在潼州这经历过战乱的府邸,只要相伴在一处,这初夏的凉风月光就变得格外美好。
十日之后,韩玠身上的毒性彻底解尽,伤口愈合得也极快。
蔡高暂时留在盖城里,韩瑜已在六天前离开盖城,前去与韩遂会和,共同将残余的铁勒人驱逐出雁鸣关。而唐灵钧毕竟还不属于潼州或是庸州的任何军队,便还是留在盖城,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然热了起来,轻薄的夏衫穿在身上,步入庭院的芭蕉下站着,便有掠过庭院的风偷偷掀起裙角。
谢璇的身孕已经有了四个多月,腰身毕竟有所不同,衣裳多半裁剪得宽大,反倒穿出飘然欲仙的味道。韩玠也卸下了军伍中的装束,还是信王的打扮,玄色的对劲长衫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躯,几枚随身的玉佩悬在腰间,衬出威仪。
两人出得庭院,便跟随唐灵钧的指引,往盖城大狱而去。
当日南苑王率军攻城时,为了防守,几乎所有犯人都被驱赶上了城墙御敌。到此时牢狱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狱卒之外,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往里头走,却渐渐有侍卫现身,越往里越多,到最内侧的石室时,更是围了六名带甲操戈的侍卫,凶神恶煞的盯着铁门内的越王。
越王已经完全没了王爷的样子。
脚上的铁镣并未解开,他穿着盖城犯人的牢服,被韩玠打出的鞭伤经过粗粗处理,在脸上留了一道疤痕。听到脚步声,越王抬了抬头,见着韩玠的时候,他的面色像是有些恍然,只管直愣愣的盯着韩玠。
韩玠只扫了一眼,便冷声道:“明日启程回京,将他也带着,交由三司论处。”
“殿下,是否再加铁镣锁着?”旁边一名侍卫问。
韩玠犹豫了一下,就听另一位恨声道:“久闻他狡猾无比,就连先帝囚禁时都能让他逃脱,从潼州到京城将近千里的路,难保不会再次逃跑。殿下,末将以为,不止要加铁镣,还应断其手足,令他无法逃跑!”
说话的原是雁鸣关的一名将领,雁鸣关破后身边的兄弟尽皆战死,他因断腿而被撤出雁鸣关,疗伤后归入庸州残余部队作战,如今伤势已愈,便被派来守着越王。他拱手冲韩玠行礼,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皆是愤恨——韩玠也摸清了前后军情,雁鸣关之所以被破,刘铭的指挥不当固然是很大的原因,越王通敌叛国泄露雁鸣关的布防也不容忽视。
那么多将士因此丧命,越王遭恨,再正常不过。
韩玠环视四周,看守的众人纷纷拱手,“末将附议,殿下万万不可大意!”
铁门之内越王的身子微微颤抖,却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取一把弩。”韩玠看着越王,心里的恨并不比别人轻多少。待得□□到手,便叫人入内将越王架起来贴墙而立。
箭支已然备好,韩玠拉满□□,手指松处,疾劲的箭支飞射而出,穿透越王的右臂,深深钉入石墙。伴随着越王的惨呼,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相继飞出,穿透越王的左臂和双腿。
骨头破碎的声音被越王的惨嚎掩盖,韩玠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钉在石墙上的人,冷声道:“拿铁链穿着四肢,看他如何逃脱。”言毕,将□□掷到越王跟前,冷着脸抬步往外走。
——从前在青衣卫中,他虽不显山露水,却是比高诚还要心狠手辣的人。对于狼子野心、该处以极刑的越王,韩玠下手时没有半点手软。
后头几位将士纵然久经沙场,看到韩玠这样的狠手时也各自有点惊呆,旋即回过神,泄恨一般大声吩咐:“去取铁链来!”
越王的惨嚎已然传不到耳中,韩玠握着谢璇的手缓缓走出牢狱,外头日光明媚。
前世今生对于越王的私恨已在那狠辣的四箭中泄尽,如今要做的,只是将他移交刑部,待三司会审之后,依律法处决。
次日韩玠整装启程,因为照顾着谢璇的身孕,八日后才抵达京城。彼时刚刚进了五月,京城外的官道上树木葱茏,旗帜招展的茶坊酒肆里宾客来往,行走的客商探讨着今年的生意,有纨绔们射猎出游后骑马飞速的驰过身边,依旧还是从前的安稳富贵气象。
韩玠和谢璇进了城,未有任何停留,直往皇宫去面圣。
到得宫中,才听说太后卧病,小皇帝已经往那边问安去了。
傅太后现住在昭阳宫中,离小皇帝的住处极近,不过两三百步之遥。
韩玠同谢璇扑了个空,也不多逗留,直往昭阳宫去。他如今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且新近立了极大的功劳归来,昭阳宫的小太监见着了,连忙入内通报。
小皇帝从前就依赖韩玠,这一个半月未见,一听说韩玠来了,便忙叫人请进来。
韩玠不在的这阵子,每回小皇帝上朝时因为不懂朝堂上的事儿,就只能任由卫忠敏等几个大臣争执定论后同他禀报。那乾清殿宽敞冷清,他独自坐在上头看着群臣言语争辩,满心里都是惶惑无依。
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简直跟受刑似的。小皇帝连潼州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听说铁勒人凶神恶煞,那个南苑王野蛮无比,是个能活吃了人的妖怪。他明白朝臣口中的钱粮兵马是什么意思,却理不清其中的关系,每当那时,便会格外想念韩玠。
——如果信王叔还在,必定能压住那些乱纷纷的嘴巴,在下朝后将事情详细讲给他听。
太后总说信王叔心里藏奸,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小皇帝还是觉得信王叔是个好人,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信王叔会像皇爷爷似的教导他读书,将朝堂上那些高深莫测的事情用简单的话讲给他听,握着他的手腕,一笔一划的教他练字。没人的时候也会放下王爷的威仪,将他高举过头顶或是举着他转圈儿,带着他在御花园里走走,教他射箭、投壶,从惠娘娘那里变出好吃的糕点给他。
婶母也好漂亮,会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喝汤吃糕点。她的身上总有很奇妙的香气,是宫里其他人所没有的。
而太后呢,她当然也会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天按着时辰来看他,可总还是不够亲近。她总是板着脸说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说他是皇上,绝对不可玩物丧志,要认真读书,赶紧把皇权夺回来,否则信王叔就会把他们母子都赶出去,连骨头渣滓都不留。说完了还反复告诫他,这些话不能告诉信王叔。她还让太傅们每天给他加功课,夜深了也不给休息。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她只有在深夜送来好吃的夜宵时才显得面目可亲。
这些日子他每回去乾清殿都心惊胆战,下朝回来跟太后说,她也只会板着脸告诉他,“那些人全都是皇上的臣子,身家性命都握在皇上手里,处处都要仰仗皇上鼻息,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担忧,就看你大舅舅,他一定会帮着皇上的。”
可是那个大舅舅呢,在朝堂上从来都争不过那个叫“首辅大人”的老头,更不会像信王叔那样一两句话就让那些人安静下来,然后将朝堂上的事讲解给他听。
更何况,他害怕去乾清殿,并不因为那些人吵得凶,而是他根本听不懂他们为什么吵。他是皇上,坐在明黄御座,却什么话都不敢插,那让他觉得他像个傻子似的。
现在信王叔终于回来,小皇帝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
傅太后还病卧在短榻上,小皇帝已经问安完了,等不及宫人请信王叔进来,就想往门口去迎。榻上的傅太后原本微眯着眼睛,此时厉声道:“回来!”见小皇帝似是被她吓着了,自觉失态,便柔了声音道:“你是皇上,哪能亲自去迎别人?”
小皇帝犹豫了片刻,想着太傅也教过的尊卑有序,便还是回到榻边坐着,翘首往外张望。
不过片刻,就见韩玠和谢璇进来,冲他行礼问安。
小皇帝端着架子道一声免礼,见韩玠起身时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毕竟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哪能按捺得住,当即扑到韩玠身边去,“信王叔,你可算是回来了!”
“臣平了潼州之乱后,怕耽误朝务,便立刻赶回来。南苑王已经被臣射杀,铁勒军队已撤出了雁鸣关,失地尽皆收回,皇上可以安心。”他也不急着说关于庸州和潼州将领们的安排,只是招手让宫人把小皇帝送回到座位上,目光随即转到傅太后身上。
这短榻可坐可卧,傅太后还要应付几位太皇太妃们的探视,虽说身体抱恙,每日却还是浓妆盛服,倒不至于失礼。她一双眼睛原本不时往韩玠那儿瞟,见韩玠起身瞧过来,立时避开了目光。
韩玠拱了拱手,“臣闻太后抱恙,特地携妇来问安。”
“免了。”傅太后的目光扫过韩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瞬间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高诚派人送了个锦盒给他,说是潼州送来的贺礼。她原以为那是吴冲辗转传递的消息,便屏退宫人,满怀希望的打开锦盒。然而锦盒之中是什么呢?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即便那首级的面目已经模糊,傅太后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吴冲!
她几乎是立时尖叫出来,随即伸手紧紧捂住了唇。当了多年的太子妃,再由平王妃化身而为太后,手底下其实也沾过不少的人命,只是那些都是她吩咐了亲信去做,干脆利落、了无痕迹,她在得知结果后也只不过念句佛罢了,又何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东西?
傅太后当时几乎是魂飞魄散的逃出了内室,躲在帘帐后瑟瑟发抖。
——韩玠杀了南苑王,也杀了吴冲,这一下打草惊蛇,从此后她再想动手,便是难比登天。而他将这首级送来,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韩玠显然已与高诚勾结,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是他的人,禁军也未尝不会被这个权势盛隆的摄政王辖制,而内宫之中,还有个婉太皇太妃仗着辈分含蓄的压在她头上……
宫廷内外,她还有什么力量,来跟韩玠抗衡?
傅太后甚至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怕宫人们以讹传讹,将她推往风口浪尖。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封好了锦盒,傅太后当即命亲近宫人将这东西丢出宫外,然而自那之后,她便开始做噩梦,吴冲那模糊的面目像厉鬼一样在眼前飘动,她几乎要疯了!
此时一见到韩玠,傅太后立时又想起那晚的魂飞魄散。
她强自镇定,开口道:“信王这回平定边患,功劳不小,战事凶险劳累,回头皇上可得嘉奖。哀家听说,信王已斩杀了铁勒的南苑王?”
韩玠拱手道:“是,在盖城外的小野岭伏击,用的是箭。臣已派人将他首级带回京城。”
小野岭伏击,将首级带回京城……明明他说的是南苑王,傅太后却明显身子一震,原本就病弱的身体微微发抖起来,倒让紧靠榻边坐着的小皇帝觉得奇怪,问道:“母后,你冷么?”
“无妨。”傅太后自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那些可怖的记忆瞬间袭入脑海,折磨得人几近崩溃。她看着韩玠高健的身躯和冷肃的面容,那目光明明冷清,却像是藏了无限深意,莫名的就有些害怕——当年韩玠在青衣卫时就因手段狠辣而有罗刹之名,这回将吴冲的首级封入皇宫,亦可见其狠厉又胆大妄为的心性。甚至她还听说韩玠他为了报复越王,以强弩射穿了越王四肢,并拿铁链穿透伤处。以铁链透体而过,一路颠簸回京啊……那是多么残忍的手段!又是多么记仇的心胸!
傅太后越想越害怕,只觉得片刻都撑不下去了,惨声道:“哀家有些疲累,信王想必还有事要奏明皇上,皇上且回宫去吧。”
小皇帝诧异于傅太后的表情,却只当是她病了的缘故,按礼说了声“母后保重凤体”。
韩玠便也拱手道:“臣回来的路上听说铁勒的曹太后劳神太过,也正卧病。想来夏日天气虽暖,却也容易在不留神时落病,曹太后那样彪悍强健的人尚且支撑不住,太后才从先帝驾崩的哀思中缓过来,更该留神调养,寻常饮食起居更该留意。对了,刚回来就听说太后的兄长侵占农田,纵容家奴打死无辜百姓,惹得民怨沸腾,案子已交由刑部主理。臣僭越说一句,太后凤德彰厚,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太后也应有爱民之心。”
傅太后遽然色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