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北齐|这姑娘她继母……
半魂是什么玩意儿,姜云瑶是知道的。
她那位不知去哪里云游了的师父曾经说起过,人有三魂七魄,要是不小心散了半魂——尤其是命魂——那就会变得痴痴呆呆,像是脑子被烧坏了似的,直到命魂顺利归来为止。
换言之,就是姜云瑶自己是这姑娘的命魂。现在命魂回来了,姑娘(她)自然就正常了。
姜云瑶正琢磨着该怎么蒙混过去,忽然又听见那丫鬟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半魂呢?都是道士们糊弄愚夫愚妇们用的,莫说是郎君不信,就连奴婢这等略通了诗书的,也是万万不相信。所以后来,那游方道士就被郎君打出去了,连半点儿银钱都没给。”
姜云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位丫鬟,粗眉大眼,身材高挑,像是做惯了力气活的。想来是因为这傻姑娘不好伺候,所以才派了个力气大的丫鬟过来服侍。丫鬟梳着双螺髻,身上的罗裙轻轻软软,不像是明清时代的服色,倒像是上古时候的衣裳。但到底是哪一个朝代,姜云瑶就看不出来了。
但是很明显,那丫鬟字字句句都是不信鬼神。
这世上不信鬼神的都有谁?
“子不语怪力乱神”嘛。
故而姜云瑶推测,自己身在的这户人家,必定是古时的世家大族,世代簪缨,将儒家学说传承得彻彻底底的那一种。而且很有可能,现在是在西汉之后的某一个朝代。因为唯有在西汉之后,儒家学说才彻底变得风行起来。
她心里有点儿怵。
毕竟自己最擅长的卜卦命理之言,在这个时代纯属三教九流,为世家所不喜。
姜云瑶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千万要事事小心,别被人当成巫女一类给抓走了。片刻后丫鬟将她收拾整齐,又牵着她的手来到前堂,指着堂里正襟危坐的两个人道,那是老夫人,那是郎君,完全像是在教导一个稚龄幼儿,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三五遍。
堂屋里坐着的那一男一女,男子大约五十岁上下,女子已经接近耄耋之龄,看起来应该是母子。姜云瑶暗想自己现在是个傻子,便走上前去,歪头望着他们,糯糯地唤了一声祖母、父亲。
老太太捶腿叹道:“二娘已然十六岁了,却依然不会行礼。”
中年男子侧过头劝慰她:“阿母莫急,二娘从小便神识混沌,还是慢慢地教罢。”
姜云瑶闻言,再次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暗想幸亏自己是个傻子,否则单是从礼仪和称呼上,自己就要彻底露馅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能一直当个傻子,便来到老夫人跟前,眼巴巴地瞅着她。
老夫人慈爱地笑笑,道:“阿瑶来这里坐。”
姜云瑶暗想,原来“自己”也叫阿瑶,却不知道姓什么?她又糯糯地应了声是,学着老夫人的样子,在榻上直挺挺地坐了。这种坐姿其实很考验功力,她只坐了片刻,心里便叫苦不迭。
老夫人轻轻咦了一声,道:“阿瑶今儿倒是精神好。”
姜云瑶微微仰起头,脸上现出一片懵懂和迷茫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忽然变“好”,定会让人感到惊世骇俗,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慢慢地好起来,才能不惹人生疑。
老夫人慈爱地笑笑,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间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家仆,急得满头大汗,火烧火燎地说道:“郎君、郎君不好了,突厥人打过来了。城门外的守军已经溃退,再过三两日,晋阳城就要破了!郎君还是带着老夫人夫人、和两位娘子,快些出城避难罢。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一面举着袖子抹汗,脸色急得通红。
中年男子霍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面上也显出了些焦急之色。突厥人向来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每次一来必定会攻城掠池,带走全城的粮食和金银财帛才肯罢休。突厥人……突厥人……
“你到崔家去问问。”他吩咐道,“不管有什么消息,都要速速来禀报于我。”
家仆哎了一声,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老夫人唤了刚刚的丫鬟进来,将姜云瑶带回屋里去了。姜云瑶有心想问问突厥人的事儿,但眼下自己是个傻子,就算是出声问了,想必也没有会回应她,遂怏怏地作罢了。
她被那位丫鬟带到屋子里,又像栓熊孩子一样,牢牢地栓了起来。
姜云瑶干瞪眼。
她望望自己腰间那根结实的绳子,又望望那道被栓紧的屋门,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是这姑娘平素喜欢乱跑,所以丫鬟们不在时,才会用绳子将她拴起来,怕她跑丢了。
姜云瑶瞪了那根绳子片刻,又郁卒地叹了口气,从窗台的盆栽里摘下一把花瓣来。
她将花瓣反扣在手中,以一种古怪且繁复的韵律翻覆几回之后,扬手一洒。
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到青石地板上,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分布。
天地圆融,阴爻不同,当为凶相。
姜云瑶怪异地看了一眼屋里,那些摆设依然整整齐齐地,而且用的都是名贵且罕见的料子,显然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这屋里还飘着一缕淡淡的花香,连铜镜摆放的位置都是吉,怎么会呈凶相?
难道是她一朝穿越之后,连卜卦的本事也退化了么?
姜云瑶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片片地从地上捡起那些花瓣,预备再卜上一卦。忽然之间,屋门从外间被人打开了,一束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随后是一道长长且婀娜的影子,站在了她的跟前。
有位女子嗤嗤的轻笑声响了起来:“你说,我要是将你丢到突厥军中去,让你尝尝被人蹂.躏至死的滋味儿,我那位表姊会不会很难过?”
姜云瑶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
妇人面容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身上穿着绮罗,戴着钗环首饰,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妇人。联系刚刚在堂屋里见到的郎君和老夫人,不难猜想这位妇人,就是那位郎君的妻子了。她忽然想起来,刚刚在经过角门时,曾听见小厮们谈论道,这具身体的亲娘,早在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如今府里的女主人,是郎君的继室,也是先夫人的表妹和手帕交。
所以,这是继母和继女的戏码?
继室夫人走到姜云瑶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片刻,冷笑道:“还是你与她长得最像,连大娘都要自愧弗如。我一见到你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要划花了。你说,我要不要划呢?”
锋利的指甲在她的面颊上比来比去,像是真的要划出两道来。
姜云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硬生生忍了下来:“这屋子里的陈设,都是母亲一手布置的么?”
“陈设?”继室夫人一愣,继而张狂笑道,“自然都是我布置的,阿瑶可还满意么?瞧瞧这锦被,”她一指矮榻上的锦被,眼带讥讽地笑道,“里面可是混了不少夹竹桃。还有这两道流苏,阿瑶瞧着漂亮么?这些可是特意用凤仙花浸染过的,就是为了掩饰红花的香气和色泽。还有那妆奁里的胭脂水粉,想必阿瑶也用得颇为舒心罢。”她俯下.身来,毫不掩饰眼里的嘲讽之意,“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从来都听不懂。”言罢,竟像是有些微微的惋惜。
姜云瑶悟了。
原来不是她卦爻有错,而是这屋里确实大凶,处处都是大凶!
她瞥了继室夫人一眼,问道:“你恼恨我?”
继室夫人张狂笑道:“恼恨你?不不不,我怎么会恼恨你呢?你是断断无辜的,可谁让你长成了这副模样?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每一丝每一处都有你娘的影子。我每回见到你,都恨不得、恨不得——”
姜云瑶又问道道:“你恨我娘?”
继室夫人目光瞬间冷了下来,隐隐带着几分凶戾之色:“我恨她?我怎么敢恨她?高门贵女,十里红妆,比族里的所有人都要嫁得好。我不过是个拣回来的表姑娘,哪里敢恨她?哪里敢恨我的表姐姐?呵……”
姜云瑶轻轻唔了一声,暗道,原来如此。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了这姑娘身上……
继室夫人咬着牙,一字字地说道:“就因为她是姑姑姑父嫡亲的姑娘,所以她就什么都用好的,而我便只能拣旁的用?我偏不!她有的我都要夺过来,夺不过来我便毁了她!”她说到最后,已经隐隐有些疯魔了,眼里像是泛着一丝血红。
姜云瑶不欲再听,遂反手一斩,斩在了继室夫人的后颈上。继室夫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歪头倒在了她怀里。这一招是她在跟师兄们学来的,据说效果很差,但因为继室夫人是个纤弱女子,还稍稍比她矮了半个头,所以一次就成功了。
她暗道一声侥幸,把继室夫人丢到矮榻上,自己捏着那些散落在地的花瓣,有些犯愁。
师尊谆谆教导过,自己这一门是硕果仅存的卦爻正宗之一,要是能将这些爻辞练到纯熟,算满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精准”之卦,便能晋封一代卦神,从此爱去哪里去哪里,连神仙都阻挡不了她。
但眼下,她要去哪里找到龟甲蓍草五帝钱,算满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精准之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