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间曾有凤凰来
青鸾终于奏出了那支魂曲。
时辰到了,荧惑星也做好了魂归星海的准备。虽然这位荧惑与一开始的荧惑有所偏差,但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荧惑星星殒。
而她的妹妹也终于不用死了。不管怎么看,今天的结果她很满意。
所以她拿出了玉箫,奏出了那支魂曲。
莫听雨的眼睛缓缓闭上,他肉身化作星光散去,他的灵魂流连的看了人世最后一眼,然后回归星海。
苏长安扶着梧桐,看着夜空,似乎看见了莫听雨笑容。他也对着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能感觉到他,就算他明明已经死去,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他。他在那片星空中,注视着他。
于是,这位十年藏刀,刀出斩星殒的刀客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蛰伏在长门的探子们终于看到了这片雪地上的风景——荧惑星陨落,莫听雨身死。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于是纷纷化作流光而去,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他们主子的耳朵里。
青鸾同样看着夜空,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的脸色那般平静。那个男人舍身化为荧惑那一刻,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莫名颤抖。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含笑赴死。但她感谢莫听雨,他救了她的妹妹。
最后,她朝着苏长安躬了躬身,声音轻柔的说道:“照顾好她。”
然后在苏长安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她转过身,向着远处走去,最后消失夜色里。
而梧桐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她的境界从星殒跌落,却依旧是这世界的巅峰强者。她曾经是星殒,她对这个世界的法理、规则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莫听雨斩断了她的命线,从此她不沾因果,不受天地束缚。所以现在的她不是星殒,却不惧星殒。
梧桐在苏长安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她看见青鸾离去背影,看见荧惑化作流星消失在夜空。她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啊!!!!”她大叫,泪水噙满了她的眼眶。
“。。。。。。”苏长安想要安慰一下她,张开嘴,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大叫慢慢变成了悲鸣,她身体慢慢膨胀,身上的衣衫寸寸破裂,从身体里伸出一根根火红色的羽毛,那羽毛很快便覆盖了她的全身。
“凤凰。。。”苏长安看着眼前这只火红色的大鸟,有些发愣的说道。这时苏长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师娘是一只凤凰。
那只凤凰仰天一声悲鸣,如泣如诉。她挥动着翅膀,罡风搅动,深夜里的长门镇终于被吵醒。一家又一家的灯火被点亮,人们走出房门,看向那悲鸣传来的方向。
阵阵惊呼在人群中响起,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异兽。他们看着那只火红的大鸟,眼里带着恐惧。
“那是凤凰!”终于有人认出了火鸟的真面目。
人群里的惊呼声更大了。
太守也被惊动,古相亭甚至连官服都没来得及穿戴,裹着一件大衣便赶了出来。他一边吩咐着手下安抚好慌乱的群众,自己却带着儿子和几个亲信便朝着大鸟的方向赶了过来。
古相亭并不是不害怕,但他是长门的太守,他需要为自己的百姓负责,所以他必须确认这突然出现的凤凰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梧桐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转过身子,朝着北方便要飞走。
苏长安赶忙向前,他朝着空中,用自己所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吼道:“师娘!你要好好活下去!师傅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嘤!”那凤凰头也不回的发出一阵清鸣,像是回应。
苏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雪地里。
半晌过后,古相亭带着他的人赶到了。
凤凰早已离去,只有一个怀抱着一把刀的小孩坐在雪地中,古相亭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他的儿子古宁认出了苏长安,他跑了过来。
“苏长安?你怎么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古宁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苏长安却不理他,他只是笑着望着夜空,望着漫天星辰。
良久。
他才说道:“刚刚这里来过凤凰。”
长门镇的日子还得继续,关于那只鸟到底是不是凤凰,来长门镇到底为了什么。对于长门镇的百姓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古相亭自然不能如此,他把这件事情交给信使快马加鞭的递到了长安。得到的却是“此事无虑”的答复。于是事情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北方的战事渐息,而苏长安又做回了那个终日不学无术的苏二爷,而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刀。
日光荏苒,如白马过隙。
这一天,长门镇难得的热闹。
这一天,苏长安已经十六岁了,与他同届的书院孩子也都十六岁了。
而十六岁在这个神州大陆上就算是成年了,既然成年,那么就会有许多问题要面对。比如你以后要干什么?做什么职业谋生?要不要取房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当然这只是对于寻常百姓。长门书院的孩子不用担心这些,苏长安也不需要。虽然他的身份比不上其他同学的显赫,房子也破破烂烂,比不上他们的高门大宅。但他老爹好歹也是军队里的百夫长,只要他苏长安不想着怎样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以他爸爸的职位为他在军营里谋个闲职的本事还是有的,至少他不用为生计发愁。
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书院的孩子有他们担心的事情。
朝廷每隔三年便会从各地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孩子中选出有资质的人,送往各大学院加以培养。而择取的主要对象就是各地的书院与武馆,这种筛选只论天资,不看出身,可谓是寻常人家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所以无论是豪门显赫还是寻常百姓,只要家中有孩子习武或者读书,对于这三年一届的选举都是格外重视的。
这种选拔开始时便会由长安城里派出的督官前往各地,由他们出面主持符合要求的孩童进行武考或者文考,然后再由他们把成绩派送到京都。京都会在十日之内做出最后的选择,将符合要求的孩童分派到各大学院。最后再派信使将这个消息送到各地,通知中榜的学子。
而今天便是信使来长门镇的日子。
此时距离信使来的时辰已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了——长安来的信使总是很准时,与约定的时间不差一毫。
长门镇的学院面前已经围满了前来等榜的学子和父母,当然还少不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在长门这种地方,哪怕有一个孩子能进长安城最末流的学院读书或者习武,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不,信使还未到,长门镇的百姓们已经议论开了。
“你说这次咱们长门能出几个去京都的孩童?”
“应该和往年差不多吧,也就三五个。”
“我看咱们太守的公子应该少不了,听说他文考三甲,武考二甲,这样的成绩恐怕能进长安城里排名靠前的书院了吧?”
“是啊,古公子不愧是晋王旁系,要说还真是不一样。我看他那青梅竹马的苏沫小姑娘也不差,听说文考也是三甲,武考也有一甲。”
“对啊,还真是一堆金童玉女啊!”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就好像比自家孩子中了榜还高兴一样,由此可见古相亭在长门镇是很得人心的。
但一旁同样在等榜的苏长安并不太高兴。
他的文考自然是惨不忍睹,但武考成绩也是让他难以启齿。说来苏二爷本来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这般成绩他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按理说不应如此沮丧。
这坏就坏在临考前两天他老爹苏泰突然从军营回来了,面色潮红,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进屋也不顾正在练刀的苏长安,就在他那洗的发白的床单下一顿鼓捣。最后,在苏长安见鬼一样的眼神中,掏出了一袋碎银。
苏长安数了数,一共三十八两。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他爸当上百夫长一共八年,每月军饷一两白银又五百文钱。除去学院那边和苏长安花销大概能剩下六百文左右,三十八两便是他爸五年多不吃不喝存下来的。而五年前,便是苏泰决定把苏长安送进长门学院的时间。
苏长安当时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东西打转,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苏泰这个时候拿出这个钱给苏长安,苏长安哪会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妈走得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让我要你有出息。老子一寻思,怎么才能有出息呢?读书啊!去长安的学院里读书那就有出息,所以老子就把你送到了学院。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是练武得花钱啊,那吃的用的那样不得钱啊。到长安待四年,你得吃好,逢年过节也得置办几件新衣服,不能让你把老子的脸丢到长安去你说是不。这些也都得花钱。”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长安明显感觉到自己老爹身上的酒意很浓。他根本不待苏长安接话又自顾自的说道。
“老子没什么本事,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我算过了,从你进书院那天我开始,我吃军里的,喝劣一点的酒,到你中榜的时候,攒出的银子差不多也够了你在长安的花销。但这也是紧巴巴的,若是你习了武,这钱也就不够了。”
“但现在好了,大考来了,你中了榜去了长安,我老苏家也是光宗耀祖了,我也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妈了!”说完这些话,苏泰打了一个酒嗝,倒头便睡了过去——就像每个父母一样,从来不会怀疑自家孩子的聪明程度。所以他很有信心,觉得自己的种不管读书还是习武,都会出头。所以他带着酒劲和对苏长安没有来由的信心幸福的睡去。
苏长安却没办法开心起来,看着那沉甸甸的三十八两银子和在床上已经憨憨大睡的苏泰,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知道后悔的时候,就早已经是来不及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