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六 活口
十分钟。
庄湄原本只有十分钟。
那个女尸,可以为她再赢得十分钟。
高楼上的冷风拂过庄湄额间的发,她躲在暗处,冷眼盯着保镖们站在刚才女尸坠落的位置。
他们在张望,他们在向温翀、温禧汇报,他们都训练有素,并没有表现出对坠楼者该有的怜悯或惶恐。
庄湄小心的错开他们四处瞭望的目光,与营救她的几个人一起,从顶楼的另外一个出口门,悄悄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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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俪十二岁生日会进入了最高氵朝的阶段,容兰芝亲手将一枚纯金的公主王冠戴在了温俪头上,宾客们全都发出惊呼声,因为那王冠中间镶嵌的蓝钻着实纯净耀眼。
“啪”得一声,乍然放飞的彩带在大厅中轻快的乱窜,有的蹿得很高,直指天穹,有的轻飘飘的,被风吹到大厅外的回廊,再黯然的随着冷风不停的回旋。
门开着,大片大片,如雪花般的彩带,就这么飘飘忽忽的从温禧眼前飞过去。
花花绿绿,粉粉蓝蓝,如梦似幻。
“温禧,温禧?”
温禧后退了一步,她看向一脸担忧的温翀,抬手挥去那些在她眼前回旋的彩带,她一退再退,最终靠在栏杆上,不待温翀来扶她,她就猛地跑下台阶去。
“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温翀连忙追过去,拉住她的胳膊,温禧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去车库取了车。
她没让温翀上车,脚下油门用力一踩,车就滑出车库,直接从正门开出去。
温翀掐着腰,望着摇摆的车头,连忙喊上几个家里的保镖,“快,跟着她,去,去,去啊!”
这时,孔玉梁也追了出来,“哥,温禧要去哪里?”
“……临时有些急事,你帮我和妈说一声。”
“那她还回来吗?我家里还有几个婶婶想要认识她呢。”
“……下次再见,有得是机会。”
说着,温翀也上了车,命令司机即刻追上。
医院各楼层早就人声鼎沸,很多病人都从病房里走出来,站在楼下三五成群地观望跳楼的事情,温禧将车停稳时,坐在车内,就这么面无表情的望着近处那几个面容枯槁的病人对着那具坠楼的尸体指指点点。
“听说是个女疯子,自己跑到顶楼,跳下去了。”
“我刚刚都听见喊声了,那疯子一路喊着什么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肯定是被人抛弃了……为情所困,为情所困呐。”
“这是温家旗下的医院,安全性是最高的,这个跳楼的是哪个房的?怎么没被阻止?”
“好可怜啊……我听说那个女疯子进来的时候,是一身伤,挂得是急诊。哎,这刚刚命才保住,精神就崩溃了……”
明明坐在车里的时候,还能听见这些人说得话。
然而打开车门,下了车,温禧就发现两只耳朵好像忽然聋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所有人的嘴唇在动,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模糊,所有人都变成了无面人。
她只抬着头,一步一步的朝那尸体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本以为自己走得很快,可事实是,走了许久,她还是没有走到那尸体旁边去。
现场被封锁了,封条是刚刚拉上的,有人认出温禧,抬手就揭开封条,让她进来,而她却始终站在封条外。
“她……死了吗?”
“死了。”一个保镖回答道。
温禧没再问话,这时温翀大步跑过来,给她披上大衣,扶住她的双肩,“让我来处理吧。很快记者就要来了。”
“你帮我挡住记者,我要去看清楚。”
“不要勉强自己。”
沉着一口气,温禧招招手,“给我拿副手套过来。”
戴上手套,温禧终是一步跨过封锁线,快步走到尸体旁,她疾走而去,深红色晚礼服的裙摆也随之摇曳,温翀使了个眼色,让几个贴身保镖看着她。
“别让她脏了手。”
“是,大少爷。”
——那尸体面朝下趴着,血从头部开始蔓延,现在早就晕满全身。
流血的双手,歪折的双腿……
配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她整个人如同掉进血海中的一片孤帆,她的右手摔断了,手指就快要触到温禧的高跟鞋……只要温禧再上前一步。
那手,是不会动得,然,眸里只看见一片血红的温禧却没来由的退了半步,她觉得那手在动,那手要过来抓她的腿腕。
“大小姐,您要看什么,我们帮您?”
“……”温禧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我要自己看。”
“大小姐,您只要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其实在场的保镖多是见惯这种场面的,这具尸体早就摔得面目变形,没什么好看的。
紧了紧手套,温禧的手顺着尸体的耳朵,一路摸至下巴处,轻轻吸了一口气,温禧面无表情的抬起她的下巴。
脸早就摔成一滩烂肉,左眼的眼珠子就要爆出来,她盯了不过三秒就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温翀跑过去!
“那不是她。”
“什么……”温翀眼里掠过一阵讶异,他望了那具女尸一眼,顿时觉得心中的失望与恐惧在对冲。
温禧脱掉沾满血的手套,重重扔在地上,对所有保镖说:“全面封锁医院,任何人不准放出去。”
她拿起手机,“我是温禧。给我拦住所有出城口、港口、码头,温氏旗下的所有航空公司停运,国航航班,飞国际的,全部延机,你帮我拖三个小时。我现在在温心医院,从这间医院去政务区、军区和主城区的五条主干道,施行临时交通管制。……理由?让媒体发布预警消息,有一名重刑犯,女,身高170,美貌,在医连杀十人,砍伤数人,正欲逃走。”
这头温禧刚放下电话,就听见从一辆车里传出广播,循环播放一则预警消息。
“广大市民请注意,本台接到群众报案,有一名女杀人狂正在……”
温翀看向温禧,不禁莞尔,他指了指自己手机界面上还在闪烁的定位仪信号。
那跳动的红点,每跳动一下,就足够让双眼通红的温禧血气上涌一万次,她咬紧下唇,站在原地梳理了这些日子以来庄湄的种种表现,不禁握紧双拳。
刹那间,她的耳朵又再度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喧嚣,她能清楚的看见每个“无面人”的脸。
“她就在离这里两条街还不到的地方。”
“我去追她。”
“我包抄东南西北,围住她。”
温禧拍了一下温翀的肩膀,“记住,我要活口。”
温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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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预警消息一遍一遍重复,每隔五分钟,就会重复一遍。
庄湄听着主播的形容,也觉得这个女杀人狂真是亡命凶徒,十分之可怕。
她弯起嘴角,冷笑着看向外面越来越拥挤的车辆,从不远处传来交警执勤的警哨声,打开车窗,伸出头去一瞧,整条路已经在五分钟内彻底堵住。
“薄小姐……前面根本过不去。”
“下车。”
庄湄在车内分了枪,她自己拿了三把,其他人每人两把。
“我们走小巷子。要快。再过几分钟,温禧的人就要追上我们。”
在一片车海里,庄湄低着头,带着人,快步向暗巷里转移。
她听见有的司机狂按喇叭骂脏话,有的司机郁闷的抽烟在嘀咕。
“这真是新鲜了,什么时候本城这么和谐,警察和社团一起出来巡检?”
“说是为了抓一个女杀人狂。”
“就是广播里那个?胆子真肥,敢在温家的医院杀人?”
“是啊是啊……”
庄湄侧头看了一眼远处拦起来的红色栅栏,清一色的交警旁边,还站着一群穿黑色运动装的……“临时志愿者”。
闪身进了巷子,庄湄一路狂奔,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她连连撞了十来个人,却依旧没有减速,直到出了这条街,穿过红绿灯,进了另一个巷子,庄湄才擦擦头上的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气。
“他们追过来了。”
庄湄指了指不远处通向军区的那条路,因为管制没有车辆,那条路一下就空了,大批的黑色“临时志愿者”就这么走在路上。
子弹上膛。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这时,有两架直升飞机低空飞行,缓慢在这片区域飞行,庄湄不适的捏了捏耳朵,不想被这巨大的直升飞机的噪音扰乱。
她抬起手,打了个手势,其中五个人率先发起进攻,一时间枪声乍起,路两旁的夜市商贩吓得四散而逃。
隐匿在暗巷中,并不能察觉这条路两旁到底藏着多少温禧的人。
枪声一起,庄湄的心凉了半截,这比五年来的任何一次“演习”都要残酷,仿佛一旦她露个头,就要被打成筛子。
进攻一触即发,反攻也在瞬间燃起。
一片枪林弹雨中,温禧和警方的车齐齐赶到。
负责该片区安全的高级警官朝温禧点了点头,说:“温小姐,您放心,警方一定不会放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人。”
“请允许我参与这场追捕,毕竟是我家的医院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作为本城最光荣的纳税人,请允许我与你们并肩作战。”
那警官当然点头称是,真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午夜,这么大阵仗究竟要抓一个什么样变态杀人狂?这名警官也无限好奇,他立刻当场部署,顷刻间就封死了去军区的路。
温禧站在一旁,望着警察们作战的那张地图。
她很清楚,一旦庄湄进了军区,捞人比弄死十个竞争者还难,光是文书和一道道审查就要走程序走三天,那里是平民禁区,那里更又一条军用运输通道,全程免检,可直接经由军用港出城。
“里面的罪犯们请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武器!停止进攻!”
那警官捏着对讲机,声色浑厚的发布投降召唤,可惜换来的是新一轮枪林弹雨,双方僵持不下,巡逻警已经在喊子弹不够用,请求总队支援!
在仿佛永不停止的枪声中,温禧拿过对讲机,用一种对老朋友的口吻,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是温禧。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放下武器,停止这种恐怖犯罪行为,你将没有生命危险。”
庄湄一字、一句、一个标点符号的听着温禧的话说完,她推开拦在她前面的人,侧身扣动扳机,“嘭”得一枪,不偏不倚的打中温禧的左肩。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放下武器,停止进攻,我就停止……停止这种恐怖犯罪行为,呵,我也向你保证,你,温禧,也将没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的话!温禧!”
“温禧!温禧!温禧!温禧!温禧!温禧!”
庄湄闪身又冲着温禧所在的方位连开数枪,瞬间就换来了警队的集中扫射!
庄湄怒吼着温禧的名字时,温禧捂住左肩涌出的鲜血,眸子里闪过一抹玉石俱焚的光。
警医正扶着温禧要送她就医,她推开医生,这时温翀赶到,连忙从身后抱住她。
“你疯了吗?你受伤了!”
“放、开、我。”
“大少爷,我们的人打中她了。她旁边还有十来个人,身手都很好,生面孔。”
温翀按住温禧被鲜血沾满的左肩,死死的扣住她,不料温禧反手一击,夺了那警官腰间的配枪,对着刚才庄湄的方向开了三枪。
“………………”
温翀知道自己拦不住妹妹了,只好对警官说:“可以收网了,四面包抄,进那条巷子,那女杀人狂刚刚中枪了。不论抓不抓活口,死要见尸就行。”
“好……”
警官一头冷汗,连连点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你们跟在温小姐身边,别让她再受伤了!再出事故,全都提头来见!”
——“薄小姐,他们全部围过来了。你快上楼去。上面的绳子搭好了,绳索直接能滑过去。”
“那你们呢?”
“我们在这里给你掩护,薄小姐,一定要逃出去。记住,薄小少爷在信里说的。”
庄湄苦笑着站起来,她腿上已经中了两枪,每走一步,都是钻心剧痛,顺着一家餐厅后厨的铁梯子爬上去,庄湄一瘸一拐的进了大楼。
她在电梯口摔了一跤,磕得下巴木了,舌头也发麻,眼前开始出现一道道重影,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只好将她抬进电梯。
上了顶楼。
庄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枪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是怎么被绑好绳索的,庄湄已经有点模糊。
“薄小姐,让我们抱着你,滑过去。”
站在她身前身后的两人,分别团团抱住庄湄,另外一个人用力一推,三个人就顺着绳索向大楼那侧的未知之域滑过去。
这一段,庄湄被前后两个人抱住,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她只听见“嘭嘭”的子弹四面八方的纷纷来袭!
短短这一程,绳索没撑多久就被打断了,庄湄撞在一个电线杆上,吐了一口血,她全身剧痛缓慢下坠,这时在路灯的照射下,她才看清楚,那两个紧紧抱着她的人早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全身都是数不清的血洞。
调集最后一丝清明,庄湄抓住一只树干。
而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倒挂在她两旁。
血染满了她全身,庄湄咬紧牙关,不让一点眼泪流出来。
“嗯……”庄湄抱住树干,顺着这倔强的树干,一路爬下去,回到地面上,她想拔枪,却发现两支胳膊都在打颤,连枪都已经握不住,一只胳膊中枪了,那子弹正射在定位仪的位置上,疼痛加倍,连心跳也变得时快时慢。
隔着一道高高的围墙,枪声越来越近,庄湄连滚带爬的向前跑,根本来不及看路,一脚踩空便滚入河中,冰凉的河水在血色的夜里狂放奔涌,乘着那鲜血染红的急浪,庄湄渐漂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