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打草

5、打草

陕西二月气候干燥,凛冽的西北风,刮起阵阵黄尘,弥漫了眼幕。

从顺义驿所,到达宜君云阳驿,主道便是一段羊肠深谷,这是去榆绥镇的必经之路,地势比较徒峭,两面墚塬连绵,岔道密如蛛丝。

楚峰早早便率八百寨丁潜伏在这里。

咕噜咕噜。

远处,一长溜的辎车,缓缓行来,队形散乱的明军,护卫在车队两边,当头车上,插着一竿军旗,旗号:李毓。

“二爷,果然来了。”心腹赵准按捺不住激动,比起大拇指。

王二总算松了口气,瞪他一眼:“预料中事,不值一哂。”

因官吏贪墨和士勋侵田,军屯法和开中法遭到破坏,军队无法实现自给,人员严重缺额,“清军”、“勾补”和“佥发民壮”的方法,致令更多的卫(所)兵脱逃,朝廷不得不实行募兵制,所以,朝廷每年要向各边募兵拨给一定的补助--“年例银”。如果有田可屯的时候,这些就是卫(所)兵的‘小费’,但屯田被侵占后,这些就是他们一年的生活费。

这一趟,既有粮,也有银子,端的是只肥羊。王二压住激动,回头敬声道:“大王,是否该行动了?”

楚峰点点头:“记得按我吩咐的做。”

王二脸色一峻。“大王放心,我省得。”

楚峰拎了把朴刀,抽身下山。

王二这才举起号旗挥动数下。

咻咻!

“呃!”一名官兵眼瞪瞪望着自己胸膛前抖动的箭翎,不可置信的跪倒在地。刹时间,沟壑顶上,稀疏的箭泼了下来,猎户都是使弓高手,基本上箭箭命中,快速地两轮打击,队伍前面的士兵,伤亡三十几人。

“敌袭!”明军立刻乱成一团,人人自顾着找辎车掩护。

接着,咣咣巨响。

一块块厚重的石头,滚落下来。

刚刚龟缩好的明军,一看半山腰,顿时魂飞胆裂。

大石一路碾过去,辎重、辕车,稻草一般被摧裂,人员、牲畜遭受无情蹂躏,断臂残肢抛起半空,撕声惨号不绝于耳,倒霉者甚至顷刻成了肉泥,黄土处处绽放着猩红血花。

此时,未等官兵醒过神来,谷口赫然杀声震天。

带队的,正是楚峰。

明军经受两波打击,早已丧失斗志,一看前方又杀来一拨人,炸锅似的四处奔命。千户李毓非常明白,若丢了粮饷,总兵王威肯定要拿自己问罪,当下发狠,杀了几个哗乱士兵,亲兵们也充起监军,有溃逃者杀无赦。

相比较,边兵心理素质要比内地兵强,被砍了十几个人后,骚乱终于稍止。

李毓剑指楚峰等人,声色俱厉道:“呔!本官李毓!来时已知会过延铜道的好汉,尔等是哪条道上的?胆敢犯禁!”这活劫匪也怪,连句‘此山是我开’都不说,令明军一点准备也没有,白白损失了百十部下。

楚峰闷葫芦似的,也不搭话,抬手打了手势。

李毓心头微惊,暗呼不好。

咻咻咻!

又是一阵冷箭,二、三十边兵被钉死在地上。

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最令人挠心,边兵们又开始骚动起来。

李毓清楚自家军伍的承受能力,不敢再磨蹭,否则队伍就要散了。“列阵!”

“列阵!”亲兵嘶吼着,不客气的用‘刀’去敦促军士。“他妈的!农民你们也怕!当个屁兵啊!”

边兵们一瞧对面那群破破烂烂的乞丐军,果然是很典型的大明农民,所有人立即镇定下来,依令而行,集结成阵。

“压枪!前进!”

哗啦!枪头下压,枪杆如林,边兵踏着不甚整齐的步伐,往谷口挺进。说来也奇怪,大明的兵,对付东夷胜少败多,对付匪寇马马虎虎,偏偏对付自家老百姓却犹如神助,奋勇当先,砍杀起来如屠猪羊。

虽然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箭只稀稀疏疏,打击面不大,士兵们都本着侥幸没射中自己的心态,尚能勉强维持阵形。

“退!”楚峰冷静下令。

寨丁慌忙后退,仓促之间,还有几个家伙自己不慎绊倒,端的是狼狈。

边兵不禁兴奋,如此不堪一击的菜鸟,简直是白白送上门的功劳,这次不用杀良冒功,也能真真切切的捞到剿匪之功了!

退了百来米,楚峰喊道:“停!”接着,又举手作势。

李毓跟着大吃一惊,对方那名头目委实难缠,这一举手,己方怕又要遭殃,这回又是什么?

咣~!咣~!

一听这道催命声,李毓脸都绿了,妈的又是落石,还真叫人意想不到。

“哇!!”边兵脸色遽然发白,再也止不住对落石的骇怕,撒腿就往回跑,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良久,尘土落定,地上又多了一片明军尸体。

所幸有了前一次经验,情知自方队伍容易溃散,李毓和他的亲卫都在后头压阵,才止住骚乱队伍。

再望不远处的谷口,楚峰等几十各流民再摇旗呐喊,也不趁机杀掠,不过那情形更象是嘲弄官兵无能,千户李毓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对持了一刻钟,官兵惊惶初定,李毓这才冷哼道:“杀!众军一鼓作气杀过去,他们就几十流民,难道咱们五、六百人还应付不了吗?!说出去图让其他营弟兄喧笑!传我将令,谁冲出谷口,杀散流民,本官重重有赏。”

李毓不在乎赏钱,失了粮饷只怕自己得人头落地。

明军士卒呢?后有红了眼睛的李毓和督军队,前有暴民,众人象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过相较起来,还是对面的几十名流民容易对付些,再说了,小小峡谷,能用的计不多,流民已经放了两次落石,不信他们还有第三回?!如今,无非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而已。

各百户纠集手下,听闻战鼓声,又开始齐头推进。

四十步,流民喧嚣如常......

三十步,不少流民呐喊声稀稀拉拉的,不少人静下来了......

二十步,流民眼里露出了不安.......

明军战栗瞄瞄左右山头,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对方已经没辄,眼前这些家伙,莫非是存心找死?不管怎样吧,自己仅距谷口十来步之遥,离重赏不远。几位明军百户一看是时候了,抬剑一比:“杀!”

明军士卒也不由震起士气:“杀!”过了谷口,是战是逃,自己就有余地了。

寨丁忍不住打凛激,楚峰却仍面无表情,只见手又缓缓抬起。

奔了几步的明军一瞧,人人心头不禁打突,糟糕!

轰隆~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再度响起雷石轰鸣声。

“哇!!”

“跑......!别挡路!!”

都说计不用老,天杀的,居然还有第三次落石!李毓差点呕血。这次的石头比前两次密集,雨一样的下,乒乒乓乓一阵狠砸,峡谷中响彻着极苦嚎啕,三百多官兵头破血流、残肢断体,几乎死伤殆尽。

按照楚峰的部署,落石阵分为三段,每段涵盖二百米范围,一段打击明军士气,二段打击明军韧性,如果明军还能战,自然有第三段落石伺候着,若再不行,就真要近身相搏了,楚峰这么安排,实属无奈,凭己方这群无组织、无纪律、无战力的乌合之众,和明军实打实,多半是要败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硬拼了。

其实楚峰不笨,他有‘智’,但这个智,指的可不是‘急智’,随机应变对他来说,还有点困难,对楚峰来讲,许多东西仍脱不开借用后世经验,不过即便是墨守成规的东西,也够让敌手喝一壶的了。

“顶住!顶住!”李毓歇斯底里的叫嚷,无奈兵败如山倒,局面再不由他控制。

楚峰领了众寨丁,径直杀向骑着高头大马的李毓,擒贼先擒王。

李毓身边的几名亲兵,急忙打马上前堵截。

“大人先走......呃!”

一名亲兵连人带刀,硬生生被楚峰削成两截。

好霸道!寨丁士气大振,小跑几步,举枪迎战亲兵。

几名亲兵互视一眼,只能拼死上前。“大人快走!”这就是亲兵的命,平常吃饱、喝足、拿全额粮饷,高其他士兵一等,关键时刻,就必须以命护卫将官安全,按循例:主将死,亲兵皆斩,既然都是死,自然是舍生存义值当些啰。

亲兵闯入枪阵中,掀不起一丁点浪花,瞬间,被寨丁的长木戳扎成刺猬。

李毓一看事情不妙,哪敢再耽搁,拔马回身就跑。

铿!

李毓但觉心口发疼,低头瞧瞧,却是一杆长枪,攒穿了自己的胸背,回头怒睁双眼,瞪着楚峰:“你,你好......”话未说完,啪嗒落马而亡。

完胜!

“噢~!”

这场战斗,可谓最是轻松不过了,战员需要不多,他们只管摆摆花架子,反而是民壮劳工用得频繁,但不管怎样,与几倍于己的官兵作战,还能做到不损一人,这样的战果,怎不叫人振奋?!

望着这一驮驮的粮草、一箱箱银子,寨丁们忍不住欢呼雀跃,今年开春,不用再犯愁了。

趴在壑顶上的王二,望着鼠窜离去的明军,狠狠砸了下黄土地:“好!大王好手段!”

“二爷,发财了!怕不有三万饷银?!哈哈哈!”赵准笑得合不拢嘴。

“行了,收敛点。”王二不悦喝叱。

赵准嘎然止声,情知自己有些失态,讪讪道:“其实,我最服气的,还是二爷您为今日劫饷之事,算无遗策。先是探知粮饷何时过境,再去浦城县挑起民变,轻松拉回几百兵壮,而后以德感化楚哥儿留下,千丝万缕纠成一线,全在您掌握之中。”

王二撇了赵准一眼,淡淡说:“别把二爷我说阴险了,当今,天下无道,民生疾苦,即使没有我,澄城百姓依旧是要反的,我只是随手推上一把罢了。同其理,若不是我策谋,底下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粮饷,多半还是让军官们饱贪克扣了,与人不如与我。此乃时也、势也。”

赵准目光炯亮,抱拳应是:“二爷教训得是。”

王二漠然点点头:“下去吧,大王又该不会处理后事了。”

“二爷,说句心里话,大王似乎不爱管事,咳,应该说为人憨直,不谙事务,除了有点蛮力,这值得二爷您奉他为尊吗?”相处了三天,赵准多少能摸出点楚峰的脾气。

“大王有魄力,非他镇不了山寨众流民,这点我是不如他的.......”停了停,王二歪着脑袋:“你说名义大王好?还是实权管家好?”

“呃......二爷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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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

府:类似于当今的直辖市辖地大小。

卫、所:保卫一府平安的军事机构。

百户:百户的别称,下有总旗二人、小旗十人,顾名思义,统兵100人。

千户:一人,正五品,统兵1120人(副千户及百户属于将官,不包含在兵员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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