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119章 声声问
孟浩然每天都在计算着陶家人归来的日子,终于给他煎熬的等到了那一日。他一大早就去了孤望亭,站得像个石像一般木木的眺望着远方。
他从早晨天不亮直等到下午夕阳西下,终于看到了天际边两辆马车缓缓行来。
孟浩然欣喜若狂的奔过去。
领头的马车上,驾车的人正是他派去接人的季缭。
早在赵锐预备再次起事的时候,孟浩然就将季缭踢出了长安城。他让季缭待在漠北等消息,一旦大赦天下的旨意传到那里,立时就将桃花他们接回来。
陶士诚被发配到的地方,是漠北的一个小县城,叫做漠河,正是当朝大将军雁南飞的家乡。
漠河是个边境小城。因着以前年年战乱,又因朝代时常更迭,导致政权不稳,国力薄弱。于是,这种边境小城便时常会受到邻国列强的侵扰。所以,漠河那地方早已是人烟稀少。加之地方又严寒贫瘠,故而到了大周朝的时候,漠河那一片地就成了犯人刺配流放的场所。
孟浩然去过北疆,他无法想象桃花这样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在漠河那种地方待了几个月后,人会憔悴成什么模样。
孟浩然神情激动,又战战兢兢,一双眼黏在马车车厢上不眨眼。可季缭见到他,却是一言不发的低下了头。
孟浩然并未注意到季缭的神色,他只在暗自不断的做着心理建设。
他将这几个月的日子里,心里想了无数遍的求得桃花原谅的话,又默默的复述了三四遍。然后,他便殷殷的望着第一辆马车的车帘子,只求桃花快快掀开车帘钻出来,如以往那般,对他嫣然一笑。
屈指算来,他与桃花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他带着柳飘飘回家那次。没成想,那一次竟然是他和桃花分离的时刻。
他从未与她分开这么久过。
即使以前两人还处在桃花不待见他的日子里,作为邻居,大家也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的桃花从未骂过他。可是一旦她要对他狠心,做出来的事情却比骂得他狗血淋头还要更令他心痛。
说什么“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然而他的心,却从未挪动过位置。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再干那种蠢事。
可是时光会倒流吗?显然不会。所以,他和桃花注定是分离……
那一辆马车的车帘很快被人从里面掀开,可是出来的却是陶思沅和她的娘。孟浩然赶紧探头往里一看,马车里面空无一人。
他的脸色白了片刻,立马就又奔到第二辆马车车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桃花……”
可等了好一会儿,车里都始终无人应答。
孟浩然心里立时就燃起了希望。
好!桃花一定就在这车里面了。
她只是在气他,她只是不想立刻见到他而已!
孟浩然便抖着手想去掀车帘子,恰在这时,却有一只粗糙皲裂的手率先伸了出来。
看着那只不再美丽的手,孟浩然顿时愣了愣。
桃花她……果然吃了好多的苦。
那只手将帘子打开,陶思君半个身子探出来。她冷冷的看了孟浩然一眼,一边回头将自己的母亲搀扶下来,一边道:“这里没有你的桃花。”
孟浩然倏地转头往季缭那一扫。季缭将头低得快要贴到自己胸上,目光又极力避开他。
孟浩然立时惊恐不已。
陶思君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她的手都被折磨成那样。漠北那地方,一定是陶家这样的人家不能承受得了的!
桃花她是不是……
他不信!
两步爬上马车往车厢里一看,果真没有桃花。他赶紧跳下来,跑到陶思沅面前惊惧的问道:“思沅,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桃花呢?桃花她是不是,是不是……”
陶思君冷冷的打断了他,“我大姐活得好好的,你可别咒她!”
孟浩然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转而便很是失落,“哦,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和她爹娘在后头呢。她想避开我,她不想看到我。”
孟浩然神经质的笑了笑,再次将马车车厢检查了又检查,确定桃花不可能躲在里面后,就奔到马车后面向天边不住眺望,他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慢呢?这天都快要黑了。不知道我去接她,她会不会很生气,就此就不回来了?还是说,等她回来安顿好了,我再上门负荆请罪……”
陶思沅看不下去了,她走过去,拉着孟浩然的衣袖,哽咽道:“大娘身体不好,我们一路走到漠河走了二十多天。到那里不久,大娘就病逝了。半个月前,爹爹便带着大娘的骨灰回河南老家去了。”
“姐夫,大姐说,反正她娘都已经不在了,爹爹又有陶林照顾。她不喜欢老家,对那里没什么印象,所以她就不跟着爹爹去了。”
“大姐还说,她对京城也没有了牵挂。所以,她也不想回长安城了。她已经喜欢上了漠河那个地方,就想在那里养老。”
陶思沅热泪盈眶,“……呜呜呜,我不是她的亲人吗?她竟然说对这里已经没有了牵挂!”
孟浩然的身子歪了歪,差点瘫倒在地。他红着眼睛吼道:“养老?!那个极寒之地,养他妈的什么老?!”
陶思沅:“……”
孟浩然立马回去向新登基的皇帝赵临风请了个长假,又将爹娘安顿好。几日后,他将才回到京城不久的陶思沅拖走,要她跟着他去漠河,一起寻找桃花。
季缭不舍,便跟着一起去了。
一行三人直往漠河奔去。
孟浩然来到漠河,那里北风呼号,大片枯草的土地一望无垠,人烟却看不到几个。
陶思沅带着孟浩然来到当初他们被发配到这里时住的地方,那几间四面透风的石头屋子里早已是人去楼空,看样子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的模样了。
三人连忙四下里寻了寻,又问了问当地的人,可是没人知道桃花在哪里,也无人知道她又还在不在这里。
几人又赶紧找到当地的地保询问。
“你们是说去年秋天被发配到这里的那一批犯人啊?姓陶?”
“对!保长,有个女人,叫陶桃花,长得很美。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孟浩然焦灼异常。
桃花那模样的女人,这里的人应该对她印象深刻才是。
却不想,那地保小声咕隆了句,“就算是长得跟天仙一样,到了这里,那也跟个乞丐叫花子没两样。”
孟浩然听到,立时就要发作。季缭赶忙抓着他的手臂,又对地保重复问了一遍。
那地保便回道:“不久之后就释放了啊,人应该全部都回老家去了吧。犯人都不归我们地保管的,自有本地守备管辖。”
“可这里的守备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撤了啊,所有官兵都归到临近郡县去做了城防卫。再说,他们都已经不是犯人了,要是再住在这里没走的话,不是应该会交由地保你管了吗?”季缭提醒道。
“哦,没犯人了,自然守备就撤了嘛。可我这里今年和去年都没有新增人口了,那肯定是人都走光了啊。”
“你确定那些犯人全部都走了吗?”
地保已经不耐,“我这里没人,连守备都走了,那些犯人不是走了还能去哪里?肯定是走完了嘛。你们真是啰嗦,我都说了几次,你几个怎么硬是听不进去?”
陶思沅急急的说道:“不对啊,我姐姐当时还留在这里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的命令传到这里,这里的犯人陆续都走了。因为反正都要放人,当时看押的守卫就备懒了。据我所知,他们并未清点人数,更别说将犯人们都去往那里登记造册了。”
最后,地保摊摊手,略表同情的继续说道:“再说,发配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将命留在这里的。他们老家的人,也没想过人还能活着回去。所以,长久以来,这里的管理都很松散。那陶家才来几个月就能很快被放回去,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造化了。”
“那这里还有其他的犯人吗?”
“几位,新皇登基,天下大赦,哪里还有什么犯人?整个大周朝都没犯人啦!”
孟浩然:“……”
桃花,你到底去了哪里?
三人在漠河待了一个多月,孟浩然将整个漠河地区角角落落都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桃花的影子。
季缭劝道:“姐夫,大姐肯定是离开这里了。这里这么荒凉,又天寒地冻的。她是个爱享受的人,肯定不可能留在这里喝风的。”
“可她会去哪里?”孟浩然喃喃的问,也不知他是在问季缭,还是在问他自己。
“姐夫,你好生回忆一下,大姐是否曾经跟你说过她想去哪里没有?女人都有些固执,她们说过的话,多半会斤斤计较的埋在心里,直到满足了她们为止。”
“……她说,”孟浩然蓦地一愣,想了想,最后苦涩的说:“她只对我说过……”
“大姐说了什么?”陶思沅见他半天说不出来,不由得焦急的追问道。
孟浩然仰面朝天,不想让那两人看见他已经红了的眼眶,“她说,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桃花当时嫣然一笑,趴在他的胸口说:“孟浩然,这就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陶思沅:“……”
季缭:“……”
漠河是漠北的一处小县城。漠河找不到人,孟浩然干脆将自己守在北疆的几万人发动起来,在整个北疆一个村一个村的挨个儿找人。
可,桃花就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始终未找到她一丝半点的影子。
不久之后,陶思沅怀孕了。桃花又找不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孟浩然只得仓皇的滚回了长安城。
一回去小童便跑来告诉他:老爷病危,二小姐、二夫人还有三夫人她们几个已经由李忠护着,往河南老家赶去了。
孟浩然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陶林肯定也会给桃花写信告知这件事情的,桃花一定会赶回去看望她父亲的。说不定正是因为桃花接到了这消息,便往河南赶,才导致了他和她错过了!
孟浩然才回到家,行装都尚未放下,便又立即往河南而去。
赶到河南,众人只看见了一柸新土,小草都尚未生根发芽。
“老爷去得很安详,只说夫人活着的时候,他对她不是很好。如今他只想着能快点追上她,说不定下辈子能投胎在一处地方,这样子两人再结前缘的机会就很大呢。”
“大小姐是回来了的,丧事办完后,前几天她就又走了。她那样的身子,不适合待在漠北那地方的。我问她了,她也说不会再回漠河。她要去个很美的地方,住着能心旷神怡的地儿,有益于身心健康。”
“大小姐还是跟从前一样乐呵呵的。老奴很放心她,就没有追着去服侍了,我还是留在这里为老爷和夫人守守墓吧。几位小姐以后都是他人家里的人,回来一趟不容易,也不是很方便。有我在,你们都不用担心每月初一、十五没人给老爷和夫人上香了。”
孟浩然抓着陶林的肩膀急切的问:“那她有没有说具体要去哪里?”
“没有。”陶林呵呵的笑,“她说这个世界很大,很多地方美不胜收,她要边走边看。”
“大小姐好奇特的一个人。老爷最后几天日子里,她将老爷逗得很开心,还给老爷和我讲了很多神奇的事情。我听了后,只觉自己见识真是少了。要是跟大小姐一样还年轻,说不定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呢。”
至此,孟浩然已经毫无办法,连寻人都已不知往哪里去寻了。
再次回到长安城后,他每日里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