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正文 断腿

三救姻缘  正文 断腿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好象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错了两步才站稳,抬头时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个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下边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苍白又灰暗。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我心中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几乎是象松了口气一样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嘛?!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佑生扭了脸说:闭嘴!声音不高,可是充满威严。他再转脸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地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脸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我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又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到: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一直到5世纪,欧洲才发现了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他答:未曾……

我一机灵:什么?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声说:未曾锯过。

我大喊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嘛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到: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哪?国中哪?笨哪,没治过!

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两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看哪。我使劲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象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止血皮带

Transection横切(肌肉)

Saw锯(骨)

transposed(皮肉)覆盖(残骨上)

disarticulation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femoralarteryistobetied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手,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停。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象随时可以发疯。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心中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似在含笑看我,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笑容,竟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御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向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

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声音,我在河边的眼泪……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象我这样拿了一页阅读文章就要给人截肢的非法行医的蒙古大夫,千刀万刮,死不足惜!何况我们之间那爱又不能爱,舍又不能舍的郁闷愁肠,一死百了,也图个清静!

脑海里惊涛骇浪,可实际中仅仅一瞬息。佑生刚开口:皇……我抬手轻按住他被绑住的胳膊,看着那方清清楚楚地说: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话一出口,一种平静贯穿了身心,我不再颤抖,反感到斗志昂扬。

佑生痛叫道:云起不可!

我回头厉声道:不许说话!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给我挺住!不许死!记住了!

佑生挣扎着想从绫索中坐起来,他面色灰白,大汗淋沥,眼神近乎狂乱。我向他外强中干地一笑,说:你何时见我失过手?

那角落的声音又起:好。众人听云起吩咐。诸位平身吧。大家纷纷站起来。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变得沉寂,他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我,狂乱之色褪去,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泪光。他轻摇了一下头说:云起,我原只想再见你一面,我不是想害了你。其实,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中有个地方想抱住他说:这样多好,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现实里,却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这么差劲?!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转身,大家都有点退避三舍的意思。程远图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点头,你,还有……我看向众人,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迎着我,其他人都东扫西扫。你。我示意那个年轻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角落的人说:我也留下。

声音威严,不可抗拒。我一摆手,现在没功夫收拾你:好,你不许打扰!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闭了眼说:我要下列东西,必须如我所愿:4桶滚热的盐水里面有毛巾,三件干净单衫,三条头巾,一方手帕,一把指甲剪刀,一坛烈酒,一叠干净手巾,王爷的一身换洗内衣,煮在水中的丝线和针还有筷子,一根宽带,一柄钢锥,两支烧红的簪子,能钳住簪子的铁钳,一把无比利刃,两把小小尖刀,三杯浓茶……留下那些草药膏剂,快快去办!半天没人说话,我睁眼刚想骂人,就听角落的人说:快。呼啦啦,人走光了,就剩我和我挑出的两人,半躺着的佑生,还有那个大老板。

我心中一松,舒了口气,拧动脖子,听骨头啪啪作响。我看佑生,他直盯着我,象怕再也见不到了一样。我走到他身边,忽然笑起来,手指在暗地里轻触他被绑住的胳膊,说:可惜,我竟错过了,这一次……绑你!

他眼睛一下子闭上,不再看我,抿紧了唇,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我用身体挡住我的手,只继续暗暗地在他胳膊上轻划着,低头看着他,他渐渐咬牙,但笑意不减,想来当初我给他上药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的。若早看到这样的笑容,必会轻薄他更多!

此时间,两人生死未明,我却感到与他无比亲密。往日愁伤,显得多余。尤其过去这一个月的难过,更让我感慨我现在的欢畅。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可以和他叙叙叨叨讲到永远。但也可以这样站着,尽在不言中……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抱拳:在下沈仲林……我拿回手指,也不看他,稍抱了一下拳说:任云起,我就叫你小沈了。他好象怔了一下,我转脸,见一个年轻的脸,两个眉毛梢有点向上挑又弯下来,眼睛明朗,不笑而含笑,整个脸让人感到他总在惊讶着什么,并为此在窃笑不已。我不由得笑了:要不,我就叫你沈窃笑?他忙摆手;

不,不,不,小沈,小沈,挺好。哼,这又是个淘气呀!

听佑生轻轻说:沈先生是XXX医圣的大弟子,已是名医,一直在为我疗伤……我又暗地里用手指去骚扰佑生,他马上闭了嘴,又合上眼。我说:沈名医……他更摆手:小沈,在下,小沈……于是,这个日后天下闻名的一代良医,一直被我称为小沈。

有人开了门,抬进来一大堆东西。我收了笑容,把手按在佑生肩上,低头看他,他又在瞪着眼睛看我,笑容不再,眼中痛意弥漫,我手上用力按了按,低声道:下一次,给我留着!

人们把火盆,水桶等等放了满地,把零七八碎放在了一张桌子上。等人们出去,我严肃地看着两个人说:大家脱去外衣,只余内衣,外罩上干净长衫!所有人,包括佑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完我也发愁,哪儿脱去呀?!

还是佑生先反应过来,说:程兄和沈先生可去隔壁,云起,可去我帐里。

那两个人拿了衣服出去,我拿了单衫走到佑生的床前,知道角落的人被锦帐挡住了视线。我把单衫放到床上,看见诺大床上,被子叠放在里面。外边只一个枕头,枕边放着我给他的衣服,叠在一起,用缎带系着。我的身份证扣在那叠衣物上。抬头又瞥见枕头对着的墙上,有我手写的狗爬字平安。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看向他,见他闭着眼,仿佛睡去。

我叹了口气,忙急脱去外面的衣服,只余内衣和层层胸围,下边牛仔裤。我穿上长衫,身子袖子都太长,还有点肥,我系好带子,走到佑生身旁,他睁开眼看着我。

我笑道:刚才怎么不睁眼?他竟然抿嘴一笑说:不急。

我心中一片阳光,佑生终于振作了斗志!我知道他把这世间很多事情已然放下,才能那样平静淡然。我自从进屋来,就感到他心盟死志。此时凶险,不容掉以轻心。

我要尽我全力,但他也一定要拼力求生。我依赖的是,若他真的对我用情至深,那么为了我的生命他也会竭力活下去!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对他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湿润,他看着我,轻声地说:云起,你放心吧。我禁不住蹲在他身旁,抓住他被绑在身边的手,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两个人都对着对方傻笑,满眼泪光。

门一响,我忙抽手站了起来。程远图和小沈走了进来。程远图的长衫显得到处都短一节,小沈倒象穿了自己的衣服。我端起一杯茶说:今日云起得两位相助,感激不已,饮了此杯,祝我们成功!两人都显激动之意,饮了茶。开战之前,先振士气!

我对他们布置任务:把零碎东西摆在这躺椅旁,放一只盐水桶在这里。余下的还留在那边。我们每人用那边一桶热盐水洗脸和洗净双手至肘弯处,噢,小沈和我先剪净指甲。然后每人用头巾包扎好头发,不能露出来。看了那么多有关外科手术的电视剧,这点打扮还是知道的。

一会儿,三个人打扮好了,袖子挽起,露出前臂的手臂支叉着,头上都扎着大头巾,看着稀奇古怪的样子,又看向佑生,均觉得好笑,四人不约都笑起来。只不过各个笑法不同。程远图是苦笑,小沈是嘿嘿笑,我是哈哈笑,佑生是抿嘴无声的笑。

笑过,我吸了一口气。开始吧。我拿起手帕,对角叠好,又折成绳状,走到佑生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把它绑在你嘴里。他一笑,微微张开嘴唇,我只觉心中激荡不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感吧,他在这个时候放电,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

我咬住嘴唇,把手帕勒进他嘴里,附身双手在他头后边系紧,心中一动,觉得不应该就这么让他残害了一把,我得找回来,就咬着牙,几乎脸贴着脸,在他耳边轻轻地暧昧地慢慢地说:你叫出来,我喜欢听。他忙闭了眼,牙关紧咬住手帕,脸上竟有一丝红晕。

我忍笑站起来,示意程远图到我身边,我拿起那条带子递给他说:你要用这个把他的大腿在腿根绑紧,赖以止血。你还要抱住他的大腿指向上前方,象我们平常屈膝休息时的角度。当我们动手时,你一定要努力稳定住他的腿!他庄重地接过来。

我走到佑生的伤腿旁,闭眼把过程又想了一遍,对小沈说:这是我要做的:切开皮肤,找到主要血管,用丝线扎住开口,一定要是活结,中血管,用簪子烫一下,然后用小刀切开膝盖之间软骨,去骨之后,要把碎骨剃净,残血处理干净,然后将皮肤盖回缝好,记住把扎住血管的活结露在缝口外。你有问题吗?

我看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刚刚吃了白粉。他双眼闪烁光芒,脸上一片红光,嘴开着,几乎流下口水,半晌,说:可否,让我来做?

好,又是一个医痴!

我忽然想起我连扣子都钉不好,就看了他的手,修长好看,不禁叹道:小沈,好一双手啊,是否灵活机巧?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探脉疗伤,无一不能,无一不巧,可谓天下第一手!

好极!天助我也。我拍手:那你就管用丝线扎住血管,和后边的缝线吧。

他几乎大哭地看着我说:谢谢你了!云起。

那边程远图听到,哼了一声。

看看旁边的活盆上,簪子烧得通红。我拿起我要的利刃,是一把匕首,看着寒光凛凛。我把它放在火上来回烧着,直到我感到快拿不住了,才拿开,支在托盘上。又拿了两把小刀和锥子,同样烧过,晾着。

看另一个火盆上滚煮着一个砂锅一样的容器,里面有丝线,针和筷子,发了愁:怎么把筷子捞出来呢?我看着小沈说:你能不能把筷子给我捞出来?

小沈吓了一跳说:那我手煮熟了怎么办?

我说:宁可煮你的也不能煮我的。

程远图刚绑好了腿,听着忍无可忍地走过来,一批手就从水里拿出了筷子,不出声地递给了我,我支了筷子在容器旁,和小沈都做了个害怕的样子。

我看向佑生,他满面笑容。我点了点头,对程远图说:抬起他的腿吧。又对小沈说:开酒坛子。这回,他吓了一跳:你完了之后再喝不行吗?我一挥手:为消毒用的。你把手放里面洗洗,出来晾干!他拿出手之后,我拿了一块布放进去,湿着拿出来,把佑生的膝盖上下都擦洗了一遍。酒是凉的,他呼吸似乎稍显急促。我虽然尽力让气氛松快,但此时也不禁心中发抖。

我用筷子捞出一根丝线,在他大腿骨下两指左右的地方,环了一圈,调整后,勒了一下,他的苍白的皮肤上显出一道红痕。我放下线,拿起了匕首。

如果说我这个受过教育的年轻的女小白领和市井之中丧心病狂的小黑帮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我不吝。我不相信谁有神秘的能力,不相信我不能做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不相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东西(只要给我时间和动力)!我敢去走我没走过的路,我敢做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个秘书助理,但我拿到了商学院的录取。

如果不是我来到了这里,我被美帝挫折后,还会东山再起!而另一方面,我却充满信仰:我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一线生机。我相信死亡无须畏惧,我相信生命不已。我相信奇迹,我相信真理。我相信永恒,我相信爱情。

我看着佑生,他眼神深邃坚毅,我一笑说:佑生,你再次准备改名叫又又生吧!

我对程远图说:你抱紧。又对小沈说:你扶着下面。我深吸了口气,挥匕首深切入肌肤至骨,迅速环着切了一圈(幸好几乎都是皮肤,否则一层层的肌肉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佑生压住的痛叫几乎把我的胸腔震碎。程远图使劲抱住他挣扎的腿。看着皮肤迅速翻开,我忙放下匕首,拿起筷子,捞出一根丝线,递给小沈。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神色庄重,冷静而干练。他接过线,我用筷子剥开皮肤内的血管(下次你买猪肉的时候注意一下那皮肉内的血管,实在没多大不同),夹住,小沈灵巧地用线系住血管头部,结了一个结,用匕首割了线,我再去剥另一个……好象我们这么干了十七八年了一样。大的血管系好,我用干净巾子垫了手,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就示意小沈去拿钳子去夹烧红的簪子。他不发一言,接了巾子垫手,用钳子夹了簪子过来,我用筷子点住几处中等血管,他毫不犹豫地给焊上了,空气中几缕焦味。

我放下筷子,用手把皮肤推上去,露出膝盖。佑生拼了命似地挣扎着,呻吟如声声撕裂的锦缎,他身子在绫索中扭动不已,头狠命地往前伸,双手紧紧握住长椅的边缘,骨节发白,程远图似乎在和他摔跤。我眼中泪起。要知道这膝盖之处是全身的大痛点之一,传说CIA的酷刑之一就是在膝盖下方打一针水,大多数人都熬不过去。

我看到他膝盖处骨裂纷纷,可知他受了多少痛楚!我忙拿起两把小尖刀,给了小沈一把,示意他开始延关节骨缝切下膝骨,自己拿着刀,在那里抖成一团。小沈气平手稳,马上动了手。佑生突然定在那里,好象用尽了所有气力,然后,叹息了一声,瘫软下来。我松了口气,看向程远图,他紧紧抱着佑生的腿,眼中含着泪。

小沈和我轮流延着在关节缝隙处切开了伤腿和大腿的联系,小沈扶着那残腿,我象征性地切了最后一刀,腿分离开了,我忙仔细看大腿的骨头,当时就说了声:谢谢上帝!大腿骨就象我所猜想的那样,没有损伤。我对程远图说:松一下绑腿带。又对小沈说:仔细看有没有还出血的血管。我们仔细看过,除了一些细小的血管,别的没太出血。

我长舒了口气。那篇文章说大出血和术中感染是两大死亡原因,现在我们至少成功了一半!

我和小沈仔细检查了大腿的骨节面,不留任何残骨,清掉了皮内的零星血块,我重拿起筷子捞出丝线和针递给了小沈,他拿过去,飞快地穿上线,我拿了锥子,我们开始缝合。他缝得十分认真仔细,讲究皮肤对和,针脚平整,他把那些血管的线头都留在针脚之间,根本不用我的指点。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拿锥子叉个眼。这后面的就完全是小沈的身手了,他选择药膏草药,涂抹包扎,收拾妥当。

我选择小沈纯粹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把眼睛移开去的人,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医学奇才,年纪轻轻,却有无数经验,更难得为人散漫不拘,与我一见相投。那次手术,如果没有小沈,后果不堪想象。整个手术,他未发一言,是唯一镇定自如的人,从没有心虚手软,却做到了尽善尽美。

当他完成了所有,大家都舒了口气,我感到非常疲惫,但还要做一件事。我让程远图把佑生的腿放在一个枕头上,告诉小沈多给佑生水喝。然后,告诉他们我要和佑生单独呆一下。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我看着佑生,他象在熟睡不醒。

我站到他身边,先解下了他咬住的手帕,然后又解开了那些白绫,放在一边。我拿起一方干净的手巾,慢慢为他擦拭。先从他的额头开始,他的脸,他的颈,他耳后的发际。我解开他的衣襟,慢慢擦干他身上的汗水,肩膀,胸膛,……我脱下他的衣衫,让他依在我身上,为他擦干后背和腰间,他的腋下,他的手臂……我为他换上干净的上衣,让他重新躺好。我换了手巾,再褪下他的裤子,好好擦拭他的小腹,他的……我用手巾沾着盐水,擦去他断腿上的血迹。他面色安详,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淡淡的伤痕,微张的嘴唇……

我心中非常平静,没有忧伤也没有喜悦,好象也进入了梦乡。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放在了心上的人,这是在这个世上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人。此时此刻,我不需要其他。

生死之际,那些分离了我们的东西已没有力量。什么坚强柔弱,什么华服粗衣,什么野心淡漠,什么王府贫民……我们之间留下的只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亲近。

这是多么可叹的一件事,好象我们必须在生死之时,才能如此……他若死去,我们将同逝于世,他若醒来,我们又会重入那无路可走的迷茫。这一刻象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春宵,象是考试中的逃亡,水中月,镜中花,我愿此时成为永久,就让他这样静静地在我的怀抱中,在我的爱抚里……

我终于把他擦拭干净,把衣服都给他穿好,想抱他放到床上去,可根本已没有任何力量。我依着他的躺椅,慢慢坐在地上,一日的奔波突然化成睡意,沉重而不可抗拒。我的眼睛慢慢垂下,余光中,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抱起佑生,把他轻放在床上。他把枕头放在佑生头下,把我那叠衣物垫在佑生刚截肢的大腿下,他给佑生盖上被子,转身坐在他床边。

看来,你就是救了他的那个人,难怪他不让朕见你……如此性情!他轻笑起来。

我正在那里懊恼,怎么把你给忘了,听了他的话,更生气,想说:难怪佑生这么单薄,肯定是你小时候把他的东西都吃了,如此你才长这么大个儿。但没敢。

他叹了口气说:他从小天性温良,沉静宽让……可惜他没有早些遇上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我就怕别人跟我说这种话,可惜……最好的机会是(八百年以前)……

我一挥手,努力站起来:没有可惜,现在才是最好的!如果以前没有发生,就说明时机不到!我得去睡觉了。如果他死了,你就让程大哥给我一刀,别叫醒我,我得睡个懒觉。噢,不许别人再给他擦身上!如果他没死,谁要是敢去叫醒我,我就给他一刀!

我抱着我的衣服走出门时,听他还在那里轻叹:如此性情……

我不相信巧合。那一夜,佑生能活下来,是因为程远图边关回城的第一夜就连夜飞马去找我,因为佑生不愿在我到来前截肢(即使皇上到府也没有让他改变),因为他对我的爱给了他求生的意志,因为我对他的爱给了我异常的勇气,因为膝盖截肢是最安全的一种,因为他大腿的骨头未损(否则要用锯),因为我无意中选择了最出色的名医小沈……这么多的因素,怎能仅仅是巧合?!这是上苍神秘的手指?是天道酬良的依据?是命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夜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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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救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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