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是那种想到就要赶快去做的人,桌上的腌辣椒是现成的,她让她娘把那些做好已经入味的酱菜都舀些出来,再利用锅里的油去炸了几块葱油饼,把腌辣椒、豆瓣、花生米和韭菜花分别夹上,让大家尝尝。
大家起先吃着觉得有些奇怪,可越吃越顺口,不由得又拿了一块,直到葱油饼的盘子空了,还吮指回味。
「就算不放蛋肉,只夹腌菜也好吃到不行,尤其是黄瓜口味,又脆又有嚼劲,还带有蔬菜的清爽,这在夏日应该会有许多人喜欢。」伏观称赞道。
伏幼拍板定案,「那明日就带些腌菜去夹葱油饼,生意如果好,也是个卖点。」
她想着口味多元客人能挑选的东西变多,生意应该会更好;就算卖得不好,了不起回到本来的卖法,也不亏什么。
母女俩带着王嫂子把放在小窖里的腌菜坛子都搬了出来,挑拣适合夹饼的种类,几经试验,到了晚饭时间才算告一段落。
可胖姑都把饭菜端上桌了,却不见该从前头回来的伏氏父子。
当铺开张后生意谈不上好坏,毕竟当铺是负面行业,谁没事会来,来的一定都是家中出了事,急需金钱周转应急。
李氏等了又等,正要叫胖姑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见伏临门脚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着兆方,他脚步沉重,背上负了一个看似昏迷不醒的大男人,伏观则是殿后尾随着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氏捂着嘴惊嚷。
「嘘,不要作声,这人受了伤。」伏临门怕屋内的妻小惊慌,一进门就出声安定人心,接着动手帮着把人安置在炕上。
家里来了身分不明的外男,伏幼这种未出阁的女子按礼是要回避的,不过,她来自现代,这会儿也不是在规矩多如牛毛的伏家老宅里,娘亲没开口叫她避,她就理所当然的留下来了。
昏迷的男人一躺下,披散着发的脸便露了出来,伏幼瞥去,原来只是非常随意的一眼却让她顿时手脚麻木,宛如被雷劈。
她死死的盯着他看,无法移开视线。
让伏幼惊讶的不是男子出色的外表,也不是穿得多么富贵逼人,相反的,他穿着简单,靛蓝色细布直裰,腰间系了条垂着荷包和小印的五彩丝绦,鸦青色杭缎福头鞋,看起来只是一般富家子弟的打扮。
敛去乍然看见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的怪异感,她努力的调整呼吸,微湿眼眶眨啊眨的,试了两次才把面上如梦似幻的笑容收了起来。
幸好大家的焦点都关注在那男子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这人眼生得紧,你们怎么把他往内宅里抬?」李氏不是那种爱大惊小怪的妇人,但是这般没来由的多出个人来,太过突然了。
显然这也不是伏临门愿意的,这宅子就这么一点大,不往里头抬就只能抬到大街上去。
「客人上门说要典货,就典了这个人。」伏临门说得有些结巴。
「什么?」身为人家的妻子,约莫也知道丈夫的性子如何,凡是物皆可典当,是当铺开门做生意的宗旨,她也听过典妻,丈夫手头紧把妻子当了,可那是乱世,想吃一口饭都难的时候,如今天下太平,谁还会做这么荒谬的事?
最无稽的是,伏临门居然还收了?!
对方要是过了抵押期不回来赎人可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说是一时困难,暂时抵押在铺子里,换五两纹银充作回京盘缠,在抵押期前就会来把人赎换回去。」
「你简直是……叫我怎么说你?」李氏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人也就算了,可他一直昏睡是怎么回事?要是闹出人命,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去赔。」
伏临门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搔了搔头,「那位壮士说他护送他们家公子出门,不料在半道上遇劫,好不容易打退歹人,两人却都受创,筋疲力竭。他们公子府邸远在京都,倘若他带着主子上路,怕被歹人发现尾随,又怕拖沓行程,所以暂时把人当在我这,他用生命起誓,说只要他不死一定会回来赎人。
「他说得信誓旦旦、有凭有据,还把他们位在京都的住址都写给我,我想奴才发卖主子的事情自开国以来还没有人敢做,就当好心,收留一阵罢了。」
「你这糊涂的!」李氏跺脚,这世上口不对心的人随便抓就一把,这话要是能信,还有什么坏人拐子?也只有丈夫这种容易信人的性子才会轻易就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语。
「我看那位客人伤得比这位严重多了,胳膊上缠的白布都止不住血流,这才答应的。」
伏临门怕妻子觉得他做了笔赔钱生意,委婉说道。
只是救人于危难,又不是要费什么大力气,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这时已经归拢心思的伏幼恢复平常神情,她吩咐兆陌道:「既然人都受伤了,还是赶紧请郎中来瞧瞧吧。」
爹娘那些话她不是没听见,怀疑是人之常情,不过眼下人既然都救了,再没抬出去的道理。
正大眼瞪小眼的夫妻俩齐齐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也许是方才搬动的关系,男子的腹部有血迹隐隐透出来。
伏临门赶紧挥手,「去百草堂请游宜游郎中过来。」
这游宜医术高明,可惜就一样不好,嗜酒到了无酒不欢、无酒不乐的地步,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十一个半的时辰是醉醺醺的,所以没有人家愿意请他看诊,也幸好百草堂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家业,还有一个坐堂大夫负责看诊,倒不至于让他连口饭都混不上。
两人会熟识除了是街坊,游宜在钱花光无处捞银子的时候,就会瞒着妻女出来当些东西换酒吃,在伏临门这里他总能换得到钱,他也知道人家是看在街坊分上才给的银子,因此伏家人若有个头疼脑热,只要相请,他一定会到。
游宜趿拉着黑布鞋,没带药童,自己背着药箱就来了,也不知道是酒喝太多还是天生有副酒糟鼻,那鼻子就成了他的标志。
他一来看见病人也不啰唆,直接吩咐,「把他的衣物扒光。」
伏幼和李氏已经识相的退了出去,扒光衣物的活儿自然轮不到她们。
母女俩人在堂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如何,这期间只见兆方出来要水,一盆子水进,一盆子血水出,又要干净的巾子,又要旧衣物,这才知道游宜嫌碍事不好脱,干脆把人家的衣物用剪子绞了,伤口敷了药缠上布帕后,才想到病人也需要衣物遮蔽。
这时留在外头收拾善后的伏观进了堂屋,他一坐下就自己动手倒了杯水,觑着杯沿问:「里面如何了?」
「已经请了游郎中过来看。」伏幼淡道。
「这种事你也不会拦着你爹一下。」家中吃饭的人已经不少,现下还多了一个要花药钱的,这些个男人都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持家不容易,李氏忍不住抱怨道。
「娘,爹是您夫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吧?」伏观笑嘻嘻的调侃他娘,笑得是一脸狡猾。
「你这兔崽子!」李氏狠拍了他一下。
伏观呲牙咧嘴,其实一点也不痛,为的是逗他娘心疼。
母子俩嘻嘻哈哈,伏幼却老是分神往里头望去。
小半刻后,游宜随着伏临门走出来。
伏临门从荷包里掏了小银块,「小方,你就跟着游郎中去抓药,诊金一并付了。」
「给什么给?下回你闲时请我喝烧刀子就好了。」游宜舔舔唇,他可看不上那点钱。
「我记得人家流当了一瓶陈年二锅头,待会儿让观儿给你送去。」
这回游宜没推辞,笑咪咪的说:「过两天我再过来看看。」
「就这样说定。」
送走游宜,伏临门摸着肚皮道:「摆饭吧,我都饿了。」
李氏刚刚就把已经冷了的饭菜让王嫂子放回蒸笼里,一听见丈夫喊饿,便立即让人把热饭菜端上来。
「那位公子如何了?」李氏还是一脸不快。
「有两处刀伤,拖延过久发炎长脓,烧过了头才昏睡不醒,游郎中处理了伤处,开了方子,我让小方跟着去抓药了。」伏临门见妻子询问,赶紧一五一十地禀告详尽。
「也罢,日前囡囡才提说想多请个人帮忙摊子,我看人也不用请了,等屋里那位身体好了,要是还没有人来接,就让他帮工付食宿吧。」他们家现在可不是添个人只是添副碗筷的问题,若不想干活,那就没饭吃!
娘欸,人家都还昏迷不醒,你就都已经盘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