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驾!」
「驾、驾!」
吆喝声和甩动鞭子的声音同时响起,京都黑夜里静谧的街上,一队人正在策马狂奔。
领头的两匹马格外神骏,跑得最快,上面各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蓝黑锦装,女子瘦小,一件披风遮挡她瘦弱的身躯,衣角随着风飘起,猎猎作响。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七八个青年,也许是看到城门在即,一行人都刻意放慢了速度。
「朝南走。」领头的男子突然做了一个动作,他朝着两侧的兄弟挥了挥手,矫健的身躯翻腾几下,人竟然落在女子的马上。
「啊!」身后一沉,自己就和人贴在一起,因为紧张而过度专注,女子惊叫出声。
「你们冲出城门。」男子没有多言,厉声吩咐身后的兄弟,自己却控制着马朝另一条路转过去。
「是。」青年们都很听话,也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没有片刻犹豫,一行人就大张旗鼓地朝着城门冲过去。
直到自己的马被驱赶到黑暗的小道上,女人才回过神,颤声开口,「我们为什么不出城?」
她的声音很年轻,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太冷。男人本不欲解释,沉默而坚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锐利得如同冷箭,可看看怀里抖得厉害的女子,却还是开口,原本清朗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喑哑,「公主,我们不能这么闯城门,大皇子的人一定在守着。」
听到这话才明白男人的意思,女子……应该说是大燕朝的公主燕无双,扭头看向男人,有些不敢相信,「魏锋,这样分开就可以吗?」
「目标小。」魏锋约束着马躲在小道上,几乎是验证他的话,很快就有一队人从他们走过的路上奔过去,朝着城门的方向冲过去,明显是紧追不舍的追兵。
脸色倏然一白,燕无双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魏锋的手,如果不是他,她恐怕还没冲出城门就被抓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男人,可没有别的选择,与其孤军奋斗,她宁愿选择相信他。
城门口传来厮打声,还有城门打开的吱呀声响。
「魏锋,我、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听着她颤抖的声音,魏锋拉着马缰的手臂僵了一下,又紧紧收拢,搂住了怀里的女人,他从来没做过逾矩的事情,这是第一次,「能!」
短短一个字,却给了燕无双很多信心,燕无双放松下来,纷乱的思绪也清明一些,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两天,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样。两天前,她还是尊贵的公主,这一晚,她从皇城逃离。
父皇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可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懒懒的,所以才会派她亲哥哥二皇兄燕浔去鸣山代为祭天,谁知前晚突然暴病而亡,留下燕浔继位的遗诏。骤然失去父皇,燕无双还来不及哭,更多的意外发生了,先是不小心偷听到大皇兄安排人去刺杀亲哥哥,紧接着他又要毁掉遗诏。
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几乎崩溃,想不明白大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虽然是安贵妃的孩子,不像她和燕浔是同母所生,可因为三个人的母亲都去世得早,因为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比别的兄妹更亲近一些,相处得一直很好。
她没办法多想,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要保住父皇的遗诏,要保住亲哥哥的命,没有半刻多想的机会,只能趁着大皇兄还没撕破脸,用自己的身分去做一些事情。
等她脑袋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带着长歌殿的侍卫抢到了遗诏,又连打带骗地冲出了皇城。万幸大皇兄想要篡位,却不敢大张旗鼓地下令囚禁她这个公主,才给她逃跑的机会。
大雪飘飞的夜里,燕无双护着一道遗诏奔逃,这是她此生做过最惊险的事情。前路漫漫,后有追兵,身上背负着这个皇朝最重要的传位诏书,这是燕浔顺利登基的希望,也是天下是否能够太平的重要证据。为了大燕朝的子民,为了疼爱自己的燕浔,她死也要把诏书送过去。
魏锋带着她等了一会,直到确定没有追兵,才慢慢往城门那里走。
原本应该紧闭的城门四敞大开,守卫都没了,只留下满地凌乱显示出这里有过一场恶斗。魏锋驾着马冲出去,朝着北面一条偏僻的路上跑出去。
「他们……」
燕无双想问自己的侍卫会不会有危险,可话说到一半自己都没问下去,没有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最重要的是自己尽快把真相告诉燕浔,把遗诏给他,只有这样才能让这座城池免遭涂炭。
这一夜,他们始终没停,狂奔在雪夜里。
燕无双从来不知道雪打在脸上的感觉是那么疼,像是被人拿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眼睛睁不开,就连留下的泪也很快和化开的雪水融在一起。
她喜欢雪,尤其是飘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夜的时刻,披着最柔软暖和的披风,她习惯站在长歌殿的高处遥望恢弘的皇城,看着恢弘的皇城一片苍茫,像是被柔软的冬被披上盖头……这皇城是她的家,这是燕家的天下,她是大燕朝最受宠的公主,无双,这是父皇赐给她的名字。
生在天家,理所当然地享受无上的富贵,燕无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没想过自己需要拚命去做一件事,她的身边总是仆婢环绕,就算是多走一步路都要被嬷嬷心疼半天。
马跑得飞快,这是父皇送她的汗血良驹,跑起来的时候格外威风,可现在她只懊恼跑得太快,寒风裹夹着雪花打在身上疼得要命,几乎要咬着牙才能不哭出来。
在京都的时候还能瞧见些微烛火,或明或暗的房子从眼角飞快地后退,出了城才发现接下来的路更艰难。北风在黑夜里呜咽,周围偶尔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这让她抖得厉害,只有靠着身后的魏锋才能有一点安心的感觉。
在这之前,燕无双不喜欢魏锋,甚至有些讨厌,尽管他只比自己大四岁,可行为处事看起来却像个惹人厌的老头。贵为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所有人见到她的都是恭敬而热情,恨不得帮她提鞋,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像魏锋一样无视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
第一次见到魏锋,高大威猛的英俊青年让她脸红了一下,可他却冰冷着脸,就连她示好赏给他的花都不接,一言不发,还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她做了多么侮辱人的事情。就因为他的冷脸,燕无双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这个不开眼的侍卫。
可才过了半个月又第二次打交道,那一日她骑着马在马场只顾着玩闹,马差点踩到一个小太监,幸好魏锋及时出手相救。
那时的她对惊魂未定的小太监格外内疚,可因为公主的尊严说不出歉疚的话,最后还是小太监说都是他的错,不该冲撞贵人。谁知,魏锋却用一种不满的表情看了她好一会,让她几乎都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才收回目光。
当天从马场回到长歌殿,燕无双让宫女灵儿拿了好些银钱赏给小太监压惊,还特意当着魏锋的面吩咐下去,谁知他扭头就走,完全没顾忌她这个公主的尊严……燕无双不喜欢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她是公主,比这个小小侍卫和他身后的魏家高贵一万倍,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更郁闷的是,她好几次向父皇提议换掉魏锋,都被父皇拒绝,说他功夫顶尖,是很好的侍卫……可是那又怎样,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只要看到他的冷脸就会想起那些不快,总会有种被侵犯的不安,偏偏只要瞧见他就没办法忽视,着实苦恼了很久。
可现在,她为了燕浔骑马狂奔的时刻,只有这个男人给她安全感。燕无双忘记了那些不快,人缩在男人怀里,让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给自己一点勇气。
这一夜如此漫长,成了她记忆里最可怕的一晚。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找到一家农户稍作休息,喂了马。
京都距离祭天的鸣山要走三天,他们这样日夜兼程可以两天到达。经历一夜奔波,燕无双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站在四面漏风的农户里,看着桌上黑乎乎的饭食,还有那张散发着臭味,摇摇晃晃的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落了泪,甚至有种想不落脚,继续赶路的冲动。
可她的身体经过一夜的颠簸,酸疼得像是被人捶打过,下马的时候被魏锋抱着才能下来,整个人几乎已经僵住,这会终于感受到温暖,偏偏又无法忍受这样的住处,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悲苦过。噙着泪,她不知道怎么告诉眼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心情。
魏锋依旧寡言少语,给了农户主人银钱,嘱咐他不要随意泄露行踪,又简单吃了点粗糙的吃食,就大剌剌地躺在床上眯着眼休息,像是人已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