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当苏园的门口出现了林少伟亲笔信的时候。苏子哭了,她啃在姐姐的肩头,一直呜咽着。
苏眉一边拍着妹妹的后背,一边说,“钱花的是地方,人没事就好。”
鼎爷看了看那信,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回房间投入了火盆,满园的眼睛盯着这三个人,鼎爷却感觉有一双更恐怖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是一头他亲手养大的狼。
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诱惑太大,子茂居然从自己的遮蔽下一飞冲天,还叼走了喂养它多年的恩人。
这件事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让鼎爷长久以来一直不敢扪心自问的那个无解的问题浮出水面。
这一切,是否值得?
我们究竟在为怎样的一个人拼命?
苏园的间隙们不愁看不到信的内容,因为不到一天他们就和全城百姓一样,得知了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
合欢记的作者要签名售书了,这在出版业很发达外宣口很落后的古代还是头一遭。
这事让很多人鸡血沸腾,尤其是刚刚回京三天的御史薛潜。他被素雅临死前这一出调虎离山折腾得半死,火种依旧是个谜,却错过了举国上下瞩目的好戏。
好在他赶在了结尾前归来。
“我早就觉得林少伟和苏子这对夫妇很古怪。”薛潜将那本狗屁不通的合欢记砸在地上,“就是这么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能惊动了上面?”
“是,这就是圣上宣您马上回京的目的。”传达消息的公公捡起合欢记,拍了拍灰尘,“圣上觉得,即是林家在这其中只是个幌子,能够在数十日内将此书广为流传,林少伟也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还有苏子。”
“苏家么,圣上自有打算,而今圣上更感兴趣的,是这位合欢记的著书者林少伟。就有劳御史您把此人带进宫中面圣了——”
“叫我捉他?!公公,这恐怕又是前朝余党的诡计,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御史大人,您弄死了唯一的活口,带兵去把她的老家翻个底朝天,也到底没查出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来啊?”公公一摊手,薛潜脸都绿了,“公公,这话不好这么说,我认为找不出人,才证明我的方向没有错,我们不可这个时候再被林家那些鬼花招给唬住了,不如,我带兵将林家通通剿灭了,省的他们总来扰乱视听。”
“太晚了,御史大人。其实您是有机会的,可惜您总想着一网捞着大鱼,结果一池塘的小虾小蟹都成精了——事到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林家掌握了合欢记的秘密,你这个时候带兵去了,不是向全天下承认皇后之死有蹊跷,圣上要杀人灭口么?”
薛潜被反问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屠城也要讲究个时机,抄家也得有个名目,您可以动粗的好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您只能乖乖跟他们玩下去。”公公看了眼灰头灰脸的薛潜,“而且,要好好玩,圣上说的是请进宫,可不能少胳膊断腿,尤其是,说话要利索。圣上还等着听听这天机是怎么一回事呢——圣上啊,可真是什么都不知啊,您说是吧?”
是,圣上您摘的真干净。您最纯洁了。
薛潜连连点头,笑的耳根子都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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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售书现场人山人海异常火爆,苏子却端坐在内堂如一尊泥胎。
她谋划了太久,就像每一次大活动一样,离终点越近,她越觉得空虚和不安。
门吱呀一声推开,苏子抬眼看了看光亮处走进的人,伟岸的身躯不难辨认。“鼎爷。”
“大夫人。”
“都到了这般田地,您不该再这么叫了。”苏子看了看鼎爷有些憔悴的脸,“我们都是亲人了,彼此谁都离不开谁,再见外的话,我可不敢把这么多性命托付给你了。”
“说的是。”鼎爷看了眼苏子,“那我叫你一声二小姐好了。”
“你已经是我的姐夫,叫我二小姐,难不成你还叫我的姐姐大小姐么?”苏子叹了口气,“我姐姐才是你最亲密的人。您大概可以从少伟这事儿看出,谁才是你应该为之拼命的人了吧?”
“这件事日后再议吧,我来是想告诉你,石头的事已经稳妥了。”
“那就好。”苏子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希望苏家的另一半家产花的也有价值。”
“效果只可能比合欢记更好。”鼎爷笑了笑,“这下子,苏园可真变成一座空宅了,如此挥霍下去,苏家的下人也可以明目张胆的遣散了,那些远亲一个个都要疏远了,这正合我们的意思。”
苏子点点头。
突然苏眉从屋外快步跑过来,进门绊了一跤,鼎爷稳稳扶住她,眼神责怪,嘴中却问着,“来了?”
苏眉兴奋的点点头,看着妹妹有些恍惚,急忙敦促着,“快去前面吧,围得水泄不通的,他想进屋来都没路可走。”
如今的林少伟就和明星大腕一般,一出场便可呼风唤雨,为了不发生踩踏事件,纵使他心中一百个牵挂,还是被迫在铺子前坐定,开始像模像样的“签售”。
苏子愣了一阵子,又坐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
“什么?你花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逼他们把林少伟放出来?八成一会人就要走了,你不去见见要后悔的!”
苏子摇摇头,苏眉看了看鼎爷,“你把她拉过去。”
“听听她怎么说。”鼎爷适宜她稍安勿躁,开口便问,“你是怕见了就更舍不得分开了是么?”
“他们肯放他出来,定是有所图谋,目的是为了送他进宫面圣。”苏子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无知莽夫,自己要起事,却要少伟去威胁圣上,少伟他这一次实在是——”
“妹妹啊,你不会不相信他吧。”
“我当然相信。”苏子脱口而出,眼神坚定,“我相信少伟既然如此部署,就一定早有准备。只是这并非几个人的小事,而是天下大事,我实在不知会不会出了乱子。”苏子摇了摇头,“所以我不能出去,不能去乱了他的心思,我要他集中精神,进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说的也是,你那二十四孝老公不知会不会一见了你就忘乎所以了,还是让他集中精神比较好。”苏眉点点头,“不过我真的佩服你们二位,分隔两地却能同心协力,两个月前就开始布局。”
苏子笑了笑。
当老师都知道备课。当销售都知道预算。
他们不过是职业本能。
在林少伟上京的两个月前的那个夜里,他们早已看到了今时今日的局势,并为此开始积极准备了。
他们不是凭空想象,从小打到的政治课都教导他们,理论要联系实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成事,必须要有庞大的财力支持,而且要有自有调配财产而不惊动宫中的便利条件。
这是在挖皇城根的墙角,只能依靠苏家这个当红世家。
“这次送兔爷上京吉凶难料,你等我一个月,如果我到时候还是没能回来,你就上京投靠苏家。”
“我不会做出跑回娘家弃你不顾的事来,而且林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不能眼睁睁的就没了!”
“当然不是让你回娘家去了。”林少伟搓着妻子的手,哈了一口气,“我是让你去求救的。”
“求救?”
“没错,想要林家平安,我们平安,只能劝服圣上招安。”林少伟看着妻子,“可是我需要一个机会面圣,我还需要一个理由说服他招安。现在我还没有想出如何能面圣,但是招安这一部分,我已经有了想法。到时候,我需要苏家大兴土木,做个工程。”
哦,原来如此——
苏子一边听着老公的计划,一边点头。
“我会按照你说的提早做好准备,等你一发信号我就准备揭幕。”苏子紧紧握住林少伟的手,“至于面圣机会,我来想办法,我会让兔爷自动自觉把你放出来的。”
“那就等着我们胜利会师的那刻吧。”
“革命尚未成功。”
“壮士仍需努力。”
一个月后,在林老太太和盘托出种种之后,苏子毅然决然的上京了。
一个半月后,在素雅以生命为筹码拖延时间后,合欢记大张旗鼓的面世了。
两个月后,苏子终于收到林少伟的信号,序幕可以拉开,他要上场了。
她会作为最虔诚的观众。
留给他一个人去哈姆雷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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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被皇宫的车马队请走的时候,也没见到苏子一面。
他知道苏子是不想他分心,尤其是在这个不成功则成仁的关键时刻。
就像每次做演讲前那样,他细致缓慢的把他奋笔疾书的讲稿整理好,不慌不忙的做上了交通工具,前往他的讲堂。
今天他的学生只有一个人,当今圣上。
今天他的内容只有一个,招安吧,陛下。
前有合欢记,奠定了他面圣的基础。后有大工程,成就了他谈判的砝码。
只剩下如何表述这个问题了。为了这个最后步骤,教授伏案写了六十八天讲稿,现在手中不过三张宣纸,脑中却演练过无数次试讲画面。
可是每一次想象中的画面毕竟和现实不同,当林少伟真的被带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历史书上的皇帝鲜活的在自己面前喘气儿,教授还是不禁吞了口口水。
面对最高封建统治者,不卑不亢这四个字那纯属自我安慰。
这场面,还有你选择是卑是亢的权利么?就是这无可比拟的权力,会让兔爷变成那种忘恩负义脑子进水的小人。
而打败了这样小人的座上客怎么可能是君子?
“你们都退下去。”
例行公事的清场,这样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就彻底被拦截在泱泱历史的阴暗面之外了。
大殿之上,就剩下教授和学生。
这个学生不会逃课,不会作弊,不会告你,不会桃花了你,不会潜规则了你——
他只会一声不响把你灭了。
“你就是写了这本天书的人?”
“回陛下,是我。”
“我听说你能通天眼,知兴衰,还通鱼水之欢子嗣之计,连你那位无所出的夫人都喜得一子——”
“蒙陛下惦念。”
看来早已有人给陛下准备了谈话参考啊。这陛下也是有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鞍前马后。
“我还听说,这本书的最后记录了兆慧皇后的事。”
“是的。”
这位兆慧后,就是乃为了夺位杀死的女人。
林少伟冒着惹怒龙颜的危险,简简单单应答之后,直愣愣盯着皇帝。
这叫有底气,输人不输阵。
“可惜这天书要你来讲给我听。”
“陛下,恐怕我说的你也不会信。”林少伟知道自己这个时侯抖了家底那是自取灭亡,于是从怀中掏出三页精华教案,赌上性学研究者的声誉,突然跳出了皇帝的话语包围圈,来了一句,“敢问陛下可有腰酸背痛房事不爽之症?”
……
……
“你很有胆,也很有趣。”
“请陛下恕罪,只是小民必须先向陛下证明我并非江湖术人而或别有用心之徒。既然合欢记是一本记录男女之事的书,那我也有必要跟陛下说上一二,如果小民口出污秽,请陛下先行赦了。”
看着皇帝老儿一副小年轻儿第一次下a片的表情,林少伟就知道有戏。
抖落了教案,林少伟体内的教授之魂熊熊燃烧。
“首先,我们先来讲一些前列腺保健常识,性学基础,然后再深入探讨一下男性的性需求和性心理——性、食欲、权力,其实密不可分。”
这回轮到陛下目瞪口呆了。
林少伟咳嗽两声,“我正在开天眼,将合欢记内容改成您听得懂的语言,话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最禁忌的话题,也是最令人想要一探究竟的话题。
性与权力,从来都是不可明说却令男人最向往的。
林少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带着全天下男人的共同欲念,在深度剖析皇帝老儿这个普通男人的权力欲。
他必须深入浅出形象生动,这一堂课已经在他脑海中演练无数遍。
如今他侃侃而谈,谈着这一辈子皇帝老儿都无法再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的“大不敬”的话。
林少伟有把握,这个看似不屑一顾的学生,一定会再选他的这门课。
林少伟是对的,他口若悬河一直到华灯初上,皇帝老儿已经等待不及找个妃子来理论联系实际,但是又不舍林少伟故意没有说完的那些权力剖析的厚黑学,于是将他留在宫中。
于此,薛潜震惊了,苏子平静了,兔爷恐惧了。
鼎爷带着人连夜准备拉开序幕,揭晓苏家另一半家产的去向之谜了。
一切都很完美。
也许可以双赢。
可是你可以使自己更圣母,却永远不能阻止你的对手更脑残。
如果不是兔爷又一次无原则无理由的蹦出来的话。
林少伟这堂课绝对可以完美收场。
而这一次,泡汤的可远远不止一个教授职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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