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少年下(七)他是一个传奇

惊世少年下(七)他是一个传奇

惊世少年下(七)他是一个传奇

千年过去,人们依旧爱在“纸”上写下他们想说的话。

故而,“纸”扮演着一个永不作声、静看世情的旁观者。

它一直都是静静地任人在其身上勾划不同的字和画,从无怨言。

它淡看人间亲疏书信中的嘘寒问暖。

它冷瞥才子佳人互相交换的甜言蜜语。

它无视读书人写下的满腹诗书经纶。

纸,永远都是一派守正不阿,讳莫如深……

也许只因对纸而言,众生所谓的世态炎凉、恩仇功过、情情义义、青红皂白,全是过眼云烟,没有永恒这一回事。

不单世事如斯,就是那些在纸上书写的世人,他们的生命也如风中之烛,随时熄灭、死去,甚或在纸并未发黄、腐朽之前。

一切的人和事,尽属昙花一现,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经为这些人和事发出一声叹息……

因此,纸永远都只是不停的看……

就像此刻,它正又平静地看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在它的身上写着一些心事。

女孩似乎所识的字不多,故写得甚为吃力,但她仍努力的写。

一阵清风掠过,轻轻把女孩笔下的纸吹得飒飒作响,似是纸的叹息。

纸,它终于也无法再冷眼旁观?它终于也要为所见的而感慨?

是为了女孩所写的心事?

抑是因为女孩除了写下心事,还写下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传奇?

静心细想,服侍云少爷已有一段日子;风少爷与断浪加入天下会亦已有一年了。

我与风少爷时会碰面,有时候,还会为他弄顿晚饭。

风少爷为人很好,他对所有人都没架子,公平看待,且还会帮一些年事稍高或身体茬弱的婢仆干活,甚得人心。

帮主也曾多番劝告风少爷不要如斯纾尊降贵,免失天下会第三弟子之身份。但风少爷照做不误;毕竟此等小事无伤大雅,帮主在屡劝无效下也就放弃了。

然而在大事之上,二人的冲突很大。

怎么说呢?可以这样说,帮主并没有错收风少爷为徒,但其实确是错收徒儿。风少爷练武的资质,相信绝不亚于云少爷。据闻云少爷仅花了三个月便学全了帮主的排云掌,风少爷毫不逊色,他也是仅花三个月,风神腿法便大有所成。

听说有一回帮主于授腿之时,曾一下子连环踢出十腿,出腿之快可说举世无双;但风少爷甫一出腿更教帮主乍舌,他竟连环踢出七腿!虽然还有三腿之差,但其小小年纪便有此佳绩,实是难得奇才,故帮主的眼光可说异常独到。

不过天下会人尽皆知,帮主收徒目的只为助其南征北讨。既然风少爷于短短时日已学有所成,出征之事势所难免,于是问题来了。

风少爷不允,宁死不允!

虽然不太了解他的理由,但我从风少爷平素那种乐于助人、一片红心的行径可以推断,他绝不是那种为巩固地位而南征北讨的人,他绝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

帮主与风少爷已僵持很久,此事务须解决,风少爷的脸亦一天比一天忧悒,我知道他除了为此事忧心,也为了与他一起加入天下会的断浪……

因为断浪也一天一天可怜。

还记得一年之前,断浪不小心把水溅到帮主脸上,幸而得风少爷替其跪地求饶。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断浪其后除要敬茶,还须于马槽中负责喂马及替马匹清洗的粗活,很脏……

幸而断浪生性豁达,未致终日愁眉苦脸,但亦时会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似的。有些时候,若我在厨中与他碰头,也会对他开解一下,他总会破愁为笑。不过我知道那些笑容是强装出来的。他不想我把他不开心的事告诉风少爷,免他挂心,唉……

霜少爷其实也很照顾断浪,或许他也认为帮主要南麟剑首之子充当贱役实在是很过分的一回事吧?可惜断浪毫不领情,许多时他甫见霜少爷便即跑开了,天下会之中,他似乎只愿意接受风少爷的好意,其他的一概不受。看来他俩真的是对很要好的朋友。

风少爷、霜少爷、断浪,我与他们相处日久,对于三人性格,总算薄有认识;但有一个人,我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多,却始终摸不透他的心!

云少爷……

日子过去,云少爷仍是漠然如故,不苟言笑,极少说话,谁都不知他心底里想些什么。

只知他的战绩日趋彪柄

,甚至已凌驾于霜少爷之上。他,似乎已成为帮主重用的战斗工具。

然而,云少爷真的甘愿做战斗工具?

真的对一切麻木?

不!我不相信!我从没有忘记初遇云少爷的那一夜,他的悲伤绝对是真实的,否则后来他便不会把我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回来了。

可是,云少爷,你成为天下会众艳羡妒忌的对象,你成为帮主座下战无不胜的工具,当中可有半分难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没有,那为何在你冷得发光的眼睛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无奈、忧伤?

是否,在你静如渊岳的面孔背后……

也曾有过一段感人肺腑的过去?

也曾藏着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泪?

云少爷……

你的故乡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过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里流过半滴眼泪?

云少爷……

孔慈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会叫你的心轻轻震荡?抑或,你始终还是对一切无动于衷,继续延续你冷冷的一生……

如云飘渺的传奇?

就在孔兹写下这个谜样传奇的同时,步惊云正干着一件她绝对不会明白的事。他手中的刀,正向一个人的脖子劈去!

这个人已被囚在天牢很久,他在这个黑暗污秽的空间不见天日地活了多年,怎会惹来步惊云的一刀?

然而,刀很伤心,握刀的人也真的很伤心!

这一刀,早应在四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却一直延误至今,只因当年步惊云并没有足够的实力。

今日,他终于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延续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终还是未能劈下。就在刀锋甫抵那人脖子刹那,刀,陡然顿止了。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步惊云的那颗心。

“呀……”他又绝望地吐出一声垂死的惊惧。

步惊云收刀,盖因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人为何不说话、不求饶?为何仅是惊惧大叫?

他徐徐取出火摺子点燃壁上油灯,当室内一亮之际,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灯光下,他从这个人张开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头已被挑去,难怪他迄今只是“呀呀”而叫。

可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定睛一看,赫见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个身体由于再难稳站,被逼倚在墙角,而粪秽则泻满他残旧不堪的衣衫。而更有无数蛆虫在他腐烂的创口蠕动,简直让人作哎……

饶是步惊云处变不惊,见此情景亦不禁面色一片惨白。

太残忍了!

这就是对雄霸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

还是皇天终于有眼,对凶残成性者作出应得的惩罚?

眼前这个手脚尽失的人,正是当年参与屠杀霍家庄的其中一名凶手━━

蝙蝠!

他终于找到了他!

蝙蝠仍在不住地惊叫,他虽双目失明,但双耳甚至为敏锐,适才步惊云进来时曾问了一句“真的是你”,他立即便知道他是当年于他刀下幸存的霍家幼子━━霍惊觉!

他没有遗忘他,他也没有遗忘那晚他小手紧握的短刀。那柄刀不单注满了这孩子无限伤心与悲愤,也当场杀掉了蝙蝠的二弟━━赤鼠!

而这伤心一刀,已架在蝙蝠脖子之上。

蝙蝠知道,当日他斩掉霍步天的头,今日此子亦必会斩下他的头。他已尽失四肢,他的头,已是步惊云唯一可斩的东西。

然而他连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头也没有,他仅能“呀呀”惊叫。

步惊云只是怔怔的看着蝙蝠这个模样,手中的刀并没再动。

中国人不知为何,永远都在残害同根所生的手足,历朝因变乱带来的伤亡已是数不胜数。当中更还有些人挖空心思,精心设计了许多不同酷刑,专用以对付异已。

譬如,有把人肉逐片逐片削下的凌迟处死,有五马分尸、宫刑、环首、剥皮……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想象可及的一定会有,想象不及的亦准会有。种种酷刑,令人一望即不寒而栗,宁愿自行撞死,痛痛快快死个干净俐落还会好受一些。

正如此刻蝙蝠,已是废人一个,给丢在这黑暗角落中,由他自生自灭、慢慢腐烂,甚至任蛆虫在他身上、心上蛀出一个个小洞,那种浑身布满千虫万蚓的感觉,令人听来亦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雄霸对门下如何残忍、严厉!

蝙蝠办事不力,兼且全身武功被黑衣叔叔所废,对雄霸已完全失去利用价值。其实大可把他革职便一了百了,却要将其如斯惨无人道的重罚,到底为了何故?

是为了枭雄霸者心中一股无法满足、稳操生杀大权的权力欲!

纵使蝙蝠是步惊云恨得切齿的仇人,然而眼见他如今境况甚虞,步惊云亦不禁为施刑者那种极尽残忍的手段而涌起一丝寒意;他忽然发觉,倘若有天自己复仇失败,他的下场,相信会比蝙蝠更为惨淡。

刀,此刻就握在步惊云的手中。

只是步惊云运劲一割,蝙蝠势必人头落地,他与他的一切纠葛、仇恨亦即告一段落,他为等候今天,含辛茹苦把小命偷生至十四,可是这一刀……

为何步惊云仍不下手?

蝙蝠的叫嚷声亦逐渐遏止,或许他自己私下也倏想通了,如今自身处境比死更为难受,倒不如干脆一死。

他已受到太多太残酷的报应,能够死在霍家幼子刀下,总算“功德圆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时光仿佛就在此刻凝住。

步惊云在想着应否动手,蝙蝠却在等他动手。

冷汗流遍了二人一额一脸,连衣角亦沾满了汗。

就在二人相对之际,数十条蛆虫从蝙蝠的身止,沿着刀锋,一直向步惊云的手上爬去。

步惊云终于忍无可忍,他,出刀!

“铮”的一声,狠狠划破了满室沉默。

刀,并没有割破蝙蝠的咽喉,却重重戳进其额上的墙壁,直没至柄!

这一刀,步惊云终究无法下手!

他实在无法杀一个手无寸铁……不!应该说,无手无脚无舌的人!

蝙蝠一怔,他没料到这个孩子竟会放过他,他急忙又再“呀呀”的呼叫。

可是这次的叫声却并非出于惊惧,而是一声无助的哀求。

实在是太痛苦了!若要如此腐烂下去,倒不如痛快地死吧!

然而步惊云的脸色又回复一片漠然,但听他平静的道∶

“我不杀你,我只想忘记你,永远,永远……”

他说着推门而出但仍回首瞥了蝙蝠一眼,罕有地苦苦一笑,道∶

“上天会给你应得的报应,就如矢志报仇,将来亦会给我应得的报应一样。”他终于毅然转身而去。

步惊云为了复仇,也曾一刀斫下霍烈的头,也曾被逼为雄霸南征北讨。虽说攻陷的大寨小帮大都十恶不赦,更非其自愿,但经其手所伤害的人实在很多。

毕竟天网恢恢……

蝙蝠犹在杀猪哀嚎,也许若他知道只因自己当年一时辣手灭绝霍家,而把这个孩子变为满手罪孽的魔鬼,他便会明白自己此际身受的苦,绝对是━━

罪有应得!

惊世少年下八问谁领风骚

秋去冬临,寒夜如冰似雪。

天下会位于天山之巅,它的寒夜,比方圆百里内任何一个地方的寒夜更寒。

也许,真正的冰雪不久便要降临了。

这是聂风与断浪在天下会的第二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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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浪在马槽外生了一堆火,一面煮着一锅加上些微肉碎的稀粥,一面就火取暖。

夜愈深愈寒,他身上仅披一袭单薄衣衫,冷得牙根打颤,唯有拼命搓着自己那双小手掌儿,频频向掌心呼气,自言自语:“啊,真冷!今年…可比去年…冷上许多呢…”

终于也难抵受,逼于无奈揪起那锅未成气候的粥,急步跑往马槽畔的小庐内。

那是他栖身之所。

小庐异常狭隘,仅可容下一张小几和一张炕床。断浪连忙以火摺子点燃炕下的枯枝,再一股脑儿跳往炕上,才乍觉暖和不少。

可是小庐本和马槽一样只以木搭成,而且比马槽的木条排得更疏。这里一条数寸阔的空隙,那边另有一条。北风又吹得如此起劲,“眉飞色舞”地从四方八面乘机渗入,断浪只好抓着一堆干草在瑟缩。

啊,真是人不如马呢!

马槽那边虽是以木搭成,但搭得密不透风,惟恐马儿冷坏了。马儿马儿,你比我断浪更矜贵呢!

断浪想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发黄的信。

这封信是他爹临危放进他怀内的,信的表面涂满一层厚厚的蜡,断浪与聂风一起堕进江中后,仍能幸保信不损不湿,显见断帅早已预备有此一着。

这封信除关乎断家与凌云窟内那头异兽的渊源外,还记下了断家的蚀日剑法。

断帅曾叮嘱断浪必须要到十五岁时才可折阅此信,这点断浪倒很明白,因为蚀日剑法并不太适宜小孩习练,勉强为之只会走火入魔,故断浪迄今仍未拆阅此信,皆因此信一拆,无论如何亦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亦很想返回凌云窟,瞧瞧能否找回父亲的遗体。

若找不着的话,好歹也为老父立个墓碑,这何尝不是聂风日夕想做的事?可惜无论他如何向雄霸请求,雄霸还是一口拒绝,除非…

聂风答充助他去打铁桶江山!

这个条件实令聂风感到异常为难,此事终于一拖再拖,两个孩子自加入天下会后便从未获准踏出天下会半步,俨如囚犯一般。

断浪盛了一碗稀粥,轻轻呷了一口,只觉十分满足。

因为今晚这锅粥不单热气腾腾,且还比平素所煮的粥多添了少许肉碎。这些肉碎,是孔慈偷偷从厨中拿给断浪的。其实,许多时候,聂风也会在雄霸不注意时如此做。

孔慈虽是服侍步惊云的,但亦时会顾及聂风,当然不忘断浪。

断浪心想,孔慈的心肠倒好!

不过她跟随的步惊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下数十次,每当断浪碰上步惊云时,步惊云总是木无表情,也没有看断浪一眼,直行直过,断浪的小心灵总受到很深的伤害……

嘿!他不望我,也许在他眼中,我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他在看轻我…

其实步惊云又何尝认真地注意天下会其他人了?只是由于断浪心内那股自然而生的自卑感,便心想步惊云在看轻他沦为贱役。

正因如此,尽管目前自身处境堪怜,断浪还是坚决留于天下会,一来因为无家可归,二来,固然是为了等待吐气扬眉的一天,届时他必会给所有看轻他的人还以颜色,包括步惊云。

然而想来想去,毕竟仍属痴想,他年纪实在太少。

粥已渐冷,断浪连忙再添了一碗稀粥,“骨碌骨碌”地往嘴里灌,企图争取粥水的最后余温;可惜这碗粥并未为他带来丝毫温饱的感觉,他随即又想再添一碗,才发觉锅已见底。

啊,断浪断浪,你人这么小,胃却这样大,真不争气呢!

如今还仅是一夜之始,却已不得温饱,简直不敢想象如何可以熬过此漫漫寒夜。

断浪又冷得抓着干草,瑟缩于炕上一角,小小无依的生命,正自不知所措,倏地,小庐的门给吹开了。

吹进来的当然是风,可是却并非凛冽北风,而是另一股温和的风——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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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浪的嘴巴张得很大,大得可以一口吞掉一个馒头。他很惊讶,非只因为聂风乍现,而是为聂风背上掮着的那个粗布袋子。

这个特大的袋子,内是像是藏着很多东西。

断浪未及把惊讶的嘴阖上,聂风已把袋子打开,一边从中掏出一些东西,一边徐徐道:“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上许多,或许还会下雪。浪!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断浪依旧呆呆的坐在炕上,聂风已在如数家珍般细数:“这袭棉袄,领子缝上貂皮,很暖的…这些被褥全是真丝缝造,内夹厚重兽毛,下雪也不用怕了…”

“风…”断浪瞿然低叫,面露惧色道:“你快把这些拿走吧!雄霸并不喜欢你照顾我,若给他知道你给我这些,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责备你的!”

聂风但听断浪竟为怕见自己会被责备而如此慌张,这才看着断浪,浅浅一笑,道:“浪,你以为他真的会抽空来叁顾草庐,看看你是否在丰衣足食?别傻!他正为帮务忙个不了。”

断浪给其一说,小脸一红,却似乎仍在犹豫。

聂风忽地从袋中取出一包以布裹着的东西,他把布缓缓解开,瑞把当中的东西递给断浪,问:“瞧!这是什么?”

断浪一看之下,肚子立时咕咕作响,他喜极忘形地嚷道:“啊,是烤鸡!”

天下孩子大都只爱两件事——吃和玩。玩,对于每天皆要料理马匹与敬茶的断浪来说,已是绝不可能的了。然而吃,却是必需,特别在这个饥寒交逼的时候……

他毫不考虑便接过这只烧得酥香无比的大肥鸡,且还撕下那条肥美的鸡腿,大口大口的啮吃起来。

“哇!很美味呢!虽是一只寻常已极的鸡腿,断浪已吃得如斯津津有味,还一边吃一边惊叹,聂风瞧着他那副狼吞虎咽的可怜样子,不期然涌起无限惋惜。人,在不得温饱之时,尊严便如一面堕地的镜子般四分五裂,谁还有能力保留半分自尊?毕竟,断浪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在双亲护荫之下快乐地成长,绝不该受到如此苛待。断浪大吃大喝之余,竟见聂风把庆褥搬往炕上,奇道:”风,你在干什么?“

聂风温言道:“我想把床褥铺在炕上,这样会暖和一点。”

断浪道:“不用劳烦你!待会让我自己来好了。”

聂风回首,摇了摇头道:“不,因为今晚我也会睡在这里。”

断浪一怔,连忙道:“这…怎么行?这里又脏又臭又冷…”

是的!马槽畔的小庐怎会不脏?不但脏,而且终年都带着一股令人难受的异味。

但聂风看来甚为坚决,他不让断浪说下去,先自叫止他:“浪…”

断浪住口了,聂风凝目看着他,道:“别忘记我俩曾是出生入死的朋友!这个冬天严寒无比,绝不容易捱过。我决不能让你独自一个在这时瑟缩发抖,我已决定今后都在这里睡。若要发抖,我俩也必须一起抖!”

“风…”断浪一时语塞。

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否该对他说些什么?

可是,此时他只觉——欲说已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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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黑如一滩泼泻了的墨,已是叁更。

断浪还是光睁着眼躺在炕上,看着睡在自己身畔的聂风,久久不能成眠。

小庐之内确实寒冷得很,聂风带来的被褥虽则很厚,但二人共用一被,聂风于沉睡中亦不免蜷缩着身子。

断浪瞧见如此,更是不妒忍,连忙把自己那边的被子也给他盖了,心想:“风,你本应睡在风云阁中的高床暖枕,为何还要与我断浪一起挤在此又脏又臭的地方捱冷啊?”

锦上添花大有人在。

雪中送炭又有几人?

难得在如斯落泊之时,还有一个聂风…

想到这里,断浪双目不禁湿起来。

就在此时,聂风蓦然擦了擦眼睛,半张睡眼,惺松问:“浪,你…还没有睡?怎么不盖被子?”

说着旋即为断浪盖被子,断浪急忙伸手欲拭掉眼角的泪光,不想给聂风瞧见,免他操心,但聂风还是发现了,他问:“怎么?浪,你有心事?”

断浪支吾:“不…没…没什么!”

聂风柔声道:“浪,别想得太多…”

断浪听其如此一说,一时感触,忍不住呜咽着道:“风,我…今生真苦。”

啊,还只得九岁,便要叹命苦,还有一大段漫长的路要走呢!

聂风见其如斯凄戚,安慰他道:“浪,即使今生不好,我们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安守自己的本分,希望来生活得好过一点,是不是?”

是吧?断浪暗想?

风,那你又知道来生实在太遥远、难卜…

假如,来生又复如此痛苦的话,那将如何是好?

前路实在过于漫长,难道真的终生皆要敬茶喂马,坐以待毙?

不!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掌握明天!

谁甘于在这浩瀚人海中就此湮灭?

幸好还有明天。

这一夜虽令人难眠,断浪最后还是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清早,却响起一阵急速的拍门声。

聂风与断浪齐齐给这阵拍门声惊醒过来,二人面面相觑。

聂风眉头轻皱,道:“难道是给雄霸发现我留在这里?”

断浪道:“不会吧?待我先看看究竟是谁。”

说罢下床启门,只见门开处,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外。

是孔慈!

断浪花不禁吁了口气,幸好敲门的是孔慈,她绝不会泄露此事。

但断浪还是一愣,孔慈这么早来找他干啥?

此时孔慈亦在门外瞧见了炕上的聂风,登时喜上眉稍,雀跃道:“风少爷!你果然在这里!我猜得一点不错啊!”

聂风奇道:“你…找我?”

孔慈道:“不是我找你,是帮主找你啊!”

聂风更奇,雄霸甚少这样早便要见他,问:“他?他找我干什么?”

孔慈道:“帮主要你尽快去叁分教场见一个人。”

“谁?”

“无双城主——独孤一方!”

无双城并不是一个城。

无双城是一个帮,大帮。

无双城亦非举世无双,因为江湖中还有另一大帮——天下会!

天下会虽是近年崛起,但其总坛设于神州西北之天山,极具天险之利,其分布于中原各地的分坛亦有叁百余个之多,可谓盛极一时,绝不让无双城独领风骚。

不过,无双城纵非无双,无双城主独孤一方的才智却当真举世无双。

无双城建帮极久,迄今已逾百余年,总坛更位于河南豫州,根基异常深远。而且传至独孤一方这一代,无双城的势力更加突飞猛进,由原来的百余分坛拓展至现在的叁百多个。

观其发展之势虽不及天下会般快,可是已令江湖人瞠目乍舌,足见独孤一方之个人才智及魄力,比诸雄霸,绝对不遑多让!

这样一代大帮,这样才智超群的一代霸主,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聂风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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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风赶至叁分教场的时候,秦霜及文丑丑早已到了,且还站于雄霸身畔,而步惊云则未见踪影。

他永远都喜欢在最后一刹现身。

只见雄霸稳坐场中龙椅之上,面色罕有地凝重,身后更站着叁百多名侍卫,把他严密拱护,似是如临大敌一般。

雄霸确是面对着他最大的敌人,一个也许可与他旗鼓相当的敌人!

聂风但见一名汉子正面向雄霸挺腰危坐,一个年纪十叁的少年站于其侧,而这名汉子身后,竟亦有叁百多名侍卫,这批侍卫所披的并非天下会般门下装束,显见并非天下会众,仅是为保护主子而来,难怪雄霸如临大敌。

瞧真一点,这名汉子看来年约叁十五、六,一脸笑容,绝对没有雄霸那种飞扬跋扈,惟我独尊的枭雄霸气,反之气度异常从容,双目饱含智慧,于平凡中尽显其不平凡之处,聂风不问便知,这个定是无双城主——独孤一方无疑!

在此之前,聂风亦曾听闻雄霸欲与独孤一方一晤,以商讨结盟事宜,却没料到独孤一方居然会突然率领数百徒众而至。

两大枭雄本在紧张欲裂地对峙,此际乍见聂风赶至,雄霸随即微微一笑,独孤一方也上下打量聂风,捋须而笑道:“纯厚中隐含不屈之气,雄兄,这孩子定是你第叁弟子聂风无疑。”

雄霸道:“正是小徒。”

独孤一方睛光一闪,道:“那真要恭喜雄帮主了,能够收得如此徒儿,并吞武林…

指日可待。“

他语带双关,话中有话,雄霸也是聪明绝顶之人,顿时心领神会,咧嘴笑道:“独孤城主倒会说笑!中原武林浩瀚无涯,即使穷老夫毕生精力亦未必可将其一半吞掉,倒不如与城主结盟为友,我俩联手把整个武林瓜分如何?”

雄霸欲与无双城结成友帮,其实是想减少自己在武林中的阻碍,待天下会势力再增长时才一举把无双城歼灭,故如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否则换了平时,几曾见他如此和颜悦色?

可是独孤一方只沉沉应了一声:“哦?”

雄霸心知此刻并非商讨结盟之适当时机,连忙道:“此事暂且按下不谈。独孤城主,老夫最近找得那位”酒中仙“为我酿了两酲绝顶好酒,,未知城主可有雅兴陪老夫喝杯水酒?”

独孤一方微微颔首:“人间佳酿,人人爱尝,小弟乐意奉陪。”

雄霸听罢遂头也不回便向身后那班徒众下令道:“来人!快把‘酒庐’那酲酒拿出来,还有,把断浪也一起差为敬酒!"

众门下素来唯命是从,此语一出,立即便有人抢着去了。

独孤一方眉头轻蹙,问:“断浪?可是南麟剑首之子?"

雄霸笑道:“不错。"

独孤一方不禁一怔!江湖中人尽皆知,雄霸早把北饮狂刀与南麟剑首之子纳于旗下,眼前的聂风已变为新贵,却想不到断浪竟要敬酒敬茶。

其实雄霸故意找断浪来此敬酒,无非欲向独孤一方展示个人之无上权威,看!

连南麟剑首之子亦仅配给老夫敬酒,试问谁敢说宁死不屈?

一旁的聂风、秦霜固然亦明白雄霸这种心态,然而他俩也是爱莫能助,只得心中苦笑。

就在独孤一方怔忡之间,雄霸忽尔道:“素闻独孤城主深好搜寻世上奇锋,老夫最近得一宝物唤作乾坤,可否替老夫鉴辨真假?"

独孤一方点头道:“雄帮主既然对小弟如此赏识,小弟定当尽力而为。"

雄霸向文丑丑使个眼色,文丑丑遂时笑着向独孤一方躬身一揖,双手奉上一柄古剑。

此剑外观虽古朴非常,但当独孤一方把剑从鞘中抽出时,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好剑!剑锋左右两边分别以黑白两种奇铁溶铸而成,一黑一白,切合乾坤,包含阴阳之气,好一柄宝剑!"

雄霸淡淡道:“宝剑配豪士,城主既如此喜欢,老夫唯有忍痛割爱,以此剑作为我俩结为莫逆之礼,如何?"

独孤一方本在全神欣赏“乾坤",骤闻此语,面色陡变,并把”乾坤“放在座前小几之上。雄霸问:”城主嫌此礼不够丰厚?"独孤一方摇首,道:“雄帮主厚意,小弟怎会嫌弃?只是世上难有莫逆之交,知已更是可遇不可求,也许明天,我会视帮主为知已良朋…

"为何明天才会视帮主为知已?那即是说,今天——不!或许永远都不!独孤一方此语虽是婉拒与雄霸为友之言,但一旁的聂风、秦霜听罢,心中亦不免泛起一阵感慨。是的,知已可遇不可求,江湖人大都耽于武艺与名利,知已二字更是毕生奢望。独孤一方这句话不愧为一句隽言智语,蕴含无限慧黠,发人深省,但听在雄霸耳内,却令其面色一沉。雄霸道:“独孤城主,老夫一片诚意与你为友,难道真的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众人眼见帮主的面色愈来愈青,皆心知两大帮主若一言不合的话,今后江湖势必掀起一番可怖的腥风血雨。

幸而就在此时,独孤一方续道:“也不是全无余地!只要天下会能令我们无双城心服口服,结盟为友一事有何不可?"

哦,原来是存心挑衅,雄霸冷笑:“那如何才能令贵帮心服口服?"

独孤一方悠悠一笑:“江湖人的规矩,一切以武解决…"

他说着定睛看着雄霸,目如鹰隼,一字一字道:“问谁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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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谁领风骚?

雄霸不加思索,张狂地应了一句:“好主意!"

接着刚想离座而起,独孤一方猝然又道:“雄兄且慢!以我俩身为一帮之尊,若贸然于帮众面前较量未免有失分寸。既然双方各有传人,倒不如让后辈们切磋切磋,雄兄意下如何?"

独孤一方此建议亦属得体合理,雄霸冷然颔首。

独孤一方遂指了指一直站于其身畔的那个少年,道:“我们无双城武学向来博大精深,这个乃犬儿独孤鸣,自幼已潜心苦习无双武学其中一脉——降龙神腿,薄有小成,只要雄帮主任何一徒能接他叁腿,我无双城立即奉天下会为盟兄!"

好狂妄!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这个少年身上,但见他广额深目,一派骄狂之气,简直目中无人!

雄霸不期然斜斜一瞥秦霜与聂风,沉思半晌,终于对秦霜道:“霜儿,就由你来应战!”

秦霜身为大师兄,由他应战亦无不妥,何况聂风天资虽高,但自天下会以来从未参与任何一战,实力始终成谜。

得闻师父下令,秦霜遂上前向独孤鸣拱手一揖,礼貌地道:“既然一战难免,独孤少侠,请指教!”

谁知此时独孤一方却道:“慢着!犬儿每在与人比试之前,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众人为之一愕,不知道这老狐狸还要耍些什么花样。

独孤一方道:“凡与犬儿比试的对手,都必要先试眼力!”

秦霜一愣,回望雄霸,雄霸沉声道:“如何试法?”

独孤一方道:“很简单,就由犬儿踢出一腿,秦少侠必须说出究竟踢出哪一条腿,若连腿影也瞧不清楚的话,更遑论与犬儿比试,白白浪费犬儿不少功力了。”

独孤一方愈说愈咄咄逼人,其子独孤鸣的面孔更愈来愈盛气凌人,秦霜素来厚道,亦难再忍,毅然道:“好!那便请独孤少侠出腿吧!”

一直不语的独孤鸣,此刻嘴角才微微向上一翘,一脸骄横,蓦地,腿影一动!

动!秦霜只见到腿影在动,闪电消失!

独孤鸣的双腿立在原地,仿佛他从未动过分毫!

好快的一腿!快得令人难以知道他动了哪一条腿!

想不到独孤鸣年纪轻轻,腿法修为如此了得!

秦霜的汗一直由他的额滑下他的脸,他呆立!

独孤一方狡狯地问:“怎么样?秦少侠可看清楚了?到底是哪一条腿!"

只得左右两个答案,只得一半机会,秦霜心情恍如下注,鼓起一口气答:“是左腿!

"

雄霸随即眉头一皱,盖因无论独鸣腿功如何高强,以雄霸之顶级功力,早已瞧出端倪。

独孤一方乍闻此语,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哈哈!雄兄,连你大弟子也回答不了的问题,看来你座下并无弟子可以与犬儿一比啊!"

秦霜登时一脸死灰,惭愧地回望雄霸,雄霸目光中反无责备之意,也许亦明白独孤一方此行是有备而来,目的是想重挫天下会的威风。

就在独孤一方仰首大笑,独孤鸣沾沾自喜之际,猝地,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是心在动。"

简单直接的一个“心”字,立时令独孤一方父子变色,因为,这个正是真正的答案!

父子俩不禁朝说话的人一望,但见此人竟是——聂风!

聂风道:“独孤少侠先踢出叁记右腿,再踢出四记左腿,一下子踢出七腿。"

独孤一方愈听愈是心惊,聂风把独孤鸣出腿路数如数家珍般描述,显见绝非取巧,而是真的对独孤鸣的腿路了然于胸。

聂风续道:“不过,独孤少侠虽能一下子动了七腿,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心先动!"

独孤一方听罢顿诧异当场,雄霸亦目露赞许之色。

不错!降龙神腿要诀确在于以心中战意御腿,若然战意不动便威力全无。

想不到聂风竟可一眼便看透降龙神腿的要诀,独孤一方亦不由自主脱口轻赞:“答得好!聂少侠悟性与眼力之高,绝对有资格与犬儿一较高下,只不知你可有此等能耐可接下犬儿叁腿!"

说着陡然闪过一旁,还未言明开始比试,独孤鸣已一言不发突抢先机,狠狠踢出了他的第一腿——降龙神腿之“见龙在田"!

降龙神腿,本是无双城始祖当年自易经卦象中领悟而创,故每招均蕴含天地阳刚之气,霸道无匹。

这一招“见龙在田”不单快,而且狠!聂风本不欲与人争斗,但念及天下会若不能与无双城结盟,势必再次掀起腥风血雨,因此亦不容怠慢,全力以赴!

只见他右腿遽动,闪电间迳使雄霸的风神腿法其中之——风卷楼残!

聂风自得传风神腿法以来,今回还是首次以之与人较量。纵是如此,运腿仍不见生疏,反之腿风虎虎,直朝“见龙在田”憾去!

风神腿法实是雄霸半生绝学,就在“风卷楼残”与“见龙在田”短兵相接之际,聂风腿影竟似围绕独孤鸣腿影而上,直取其腔腹之位,独孤鸣没料到他行招居然如此怪异,迅即撤腿收招。

这正是“风卷楼残”此招妙处,在于一个“卷”字诀,雄霸见之亦暗暗称赞。

一腿已过,双方扯成平手。独孤鸣恼怒自己第一腿竟占不着上风,忿然跃上半空,踢出降龙神腿其中一招——“龙战于野”这一招比适才一招更快更狠更辣,对付如此刚猛的腿招,聂风心知必须以柔制刚,遂不慌不忙使出风神腿法之——风中劲草。

此招刚中带柔,正好能卸去“龙战于野”的狠辣劲力,但听“□啪”一声,腿影交加,二人又再打成平手,各自分开。

此时二人已斗至叁分教场入口边缘,边缘下是一列楼阶。独孤鸣见连续两招皆给聂风接下,心头恨意已达顶峰,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而且若第叁腿也给聂风接下的话,那今日必有辱父命,于是不再细想,暴喝一声,身形纵上两丈之高,赫然催运十成功力,踢出降龙腿法所有招式中最霸道、利害的一式——“亢龙有悔”!

“亢龙有悔”一出,半空中的独孤鸣仿佛揣换了个人,双目精光暴射,宛如神龙睁目,腿未至,气势已极度慑人。

澎湃绝伦的腿劲迎头压下,聂风只感到给腿劲压得透不过气,此招之霸道凌厉,绝不能重旋“风中劲草”将其制住,亦绝对不宜硬拼!仓卒之间,聂风遽使鬼虎所传的的刁钻步法,身如旋风急转,竟飞快转出“亢龙有悔”腿劲范围叁丈之外。

正在观战的独孤一方陡地一怔,心忖:“啊!好快的步法!雄霸的弟子居然有此步法?”

不!这步法并非雄霸所传,雄霸自己心知肚明,他亦没料到聂风的潜质会如此出人意表。

聂风已遥遥转出“亢龙有悔”攻击范围之外,眼看独孤鸣这一腿势必落空……

就在此时,一条小身影蓦然自梯阶踏上叁分教场,踏进“亢龙有悔”腿劲范围之内,这条小身影正是——断浪!

只见断浪双手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两壶美酒,这两壶酒当然就是雄霸适才下令要的“**醉”和“断愁香”。

断浪手捧美酒,仓促之间根本不懂闪避,实际上亦没有能力闪避,而独孤鸣也不及撤招,更何况对他而言,踢死一个贱仆有何大不了?

眼看断浪便丧命于“亢龙有悔”之下,聂风情急之下高呼一声:“断浪!”

跟着不作细想,急忙再使急转步法,一阵风般转到断浪身前,生死一发间,逼不得已踢出风神腿法最雄浑、利害的一式——雷厉风行!

***************************

霎时之间“雷厉风行”与“亢龙有悔”两大劲招正面硬碰,“隆”然一声,爆出轰天巨响,俨如九霄雷鸣!

巨响爆出同时,聂风当场口喷鲜血,可知已给“亢龙有悔”轰至重伤,然而他并没有——败!

因为独孤鸣比他更不好过,他给雷厉风行震飞已不在话下,半空之中,只见他口鼻皆在喷血,鲜血横飞,喷血更多,堕地后更翻滚数周方止,明显所受的伤比聂风更重。

这一仗,是聂风胜了!

但是聂风这一腿本为救断浪,却始终未能救得断浪…

两大劲招硬拼所生的强横反震力,早把断浪手中两壶美酒震个满天飞,更把断浪震下梯阶,断浪“哇”的一声,人便仰后向梯阶跌去。

眼看断浪即将头先着地,小脑给撞爆而死,聂风大吃一惊,本想上前把其接着,可是重伤之下已是寸步难移。

就在千钧一发间,一条人影突纵身扑上,一手接着断浪,另一手猝使一股柔劲,运掌一推,便把正要堕到地上的两壶美酒,稳稳送至独孤一方几前,涓滴不溅,运劲之巧可见一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总在最后一刻才现身的——步惊云!

想不到他今次终于来对了时候。

一切皆在眨眼间连环发生,在场所有人愕了一愕,无双城那班徒众方才懂得拥上前掺扶少主。

但见独孤鸣居然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徒众们惟有把他抱起来,看来他受创非轻。

然而他还未致不醒人事,他牢牢的盯着正在昂然挺立着的聂风,双目涌起一股不甘不忿之色。

他本是无双城少年高手中最强的一个,向来身负出腿最快最劲之神功,殊不知今回会栽在这长发小子腿上。

断浪此时惊魂甫定,这才发现接着自己的人是步惊云,一怔,道:“是…你?”

但他亦没有向步惊云道谢,只怆惶奔上前视察聂风的伤势,忧心地问:“风,你…

怎样了?“

聂风笑着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他已无余力回答,他还有气力挺立,只因一种坚强不屈的意志。

独孤一方脸色一片惨白,一来是因惊见于聂风此子竟可大挫无双城之威风,二来是因蓦地出现了另一名黑衣少年。

步惊云静立原地,犹如一个传奇。独孤一方瞧这少年的眼神与掌法,当下也明白来者是谁,遂问雄霸道:“雄兄,若小弟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定是你第二高足——步惊云了?”

雄霸引以为豪道:“城主眼光异常独到。”

独孤一方扫视步惊云与聂风一眼强笑道:“雄兄能纳得如此徒儿,实令小弟不胜艳羡。今日,我们无双城当真心服口服,为守诺言,以后便视天下会为盟兄了!”

雄霸闻得独孤一方终于甘愿结盟,不禁乐得纵声长笑。

“好!城主果然一诺千金!今后这个武林,准会成为我们两帮的天下!届时我们定必有福同享啊!哈哈…”

有福同享!

只怕未必!

雄霸既然晋身江湖争逐名利,便绝不会仅满足于与人共享天下。

他要自己一人独霸天下!

只要那一天来临。

试问还有谁敢对天下说一句——

问谁领风骚?

终于下雪。

而且是大雪。

一夜之间,天下会乍然投入一片白皑皑的雪海之中。

蒙雪的天下会,仿佛是一个外冷内冷的霸者,冷血冰心,绝对不容世人冒犯。

断浪在迷蒙的晨曦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烫热的水,踏着湿滑的雪地,朝着天下会的客厢走去。

为免被雄霸发现聂风帮他之事,他并没有披上聂风给他的棉袄。那棉袄,也只得留待晚上回到小庐中才可享用。

故此际他还是一身单薄衣衫,人如衣薄,衣如人薄,两者怎可敌此迎面袭来的风雪,断浪遂冷得不住颤抖。

好几回,他还差点儿摔倒呢!但仍是紧咬牙根,步步为营,因为了手中捧着的那盆水,是捧给一个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无双城主独孤一方。

原来独孤鸣因给聂风轰至五痨七伤,一时间不便于行,故独孤一方与雄霸结盟后并没即时离去,只为让独孤鸣能够稍事歇息一夜,即使翌晨他依旧举步维艰,也不必为舟车劳顿而伤元气。

断浪心想:“嘿嘿,这一战,聂风他也不好过呢!他此时还在我庐上的炕上沉沉躺着,看来受伤非轻。独孤鸣,你把聂风害成这样,可是你自己也身受其受,真是活该!”

如今无双城已是出发在即,断浪好不容易才把水捧到独孤一方所睡的客厢门前,他在门外唤了一声:“城主,热水来了。”

但听门内的独孤一方“唔”的沉应一声,断浪遂轻轻推门而进。

只见独孤一方早已端坐窗旁,断浪低下头,很卑微地把水捧到窗旁的小几之上,道:“城主,请抹个脸才动身吧!”

“任务”完成,断浪也不多作逗留,立想掉头离去,谁料独孤一方突然叫住他:“你,就是南麟剑首之子——断浪?”

断浪吓了一跳,他没料到独孤一方竟知道他是南麟剑首之子,霎时间满脸通红。他没有张口回答,仅背着独孤一方点了点头。

独孤一方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笑意,故意嗟叹道:“真可怜啊!连南麟剑首之子也要敬茶敬酒,洗马喂纪,雄霸那也太残忍了点吧?”

断浪听他语气似带嘲讽之意,一气之下亦不再理会他,迳自向房门步去。

谁知独孤一方又道:“白天屈膝人前,晚上暗里自黏心中伤口,这样做绝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与体谅,反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柄。断浪,难道你真的甘心这样卑贱地度过一生?”

断浪听后顿时止步,心头一痛,想:“啊,他…为何如此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断浪虽没有把心中疑问道出,独孤一方却似能看透他的心,他道:“断小子,雄霸那实太恃势横行。老夫虽被逼与其结盟,但亦不忿其对你所为。何况你乃南麟剑首之子,相信资质决不会比聂风逊色。这样吧!你不若随老夫一起回无双城,让老夫把你好好栽培成才,如何?”

真的吗?这真的是他的用意?断浪虽然稚气未除,也知道独孤一方此举并非只为赏识自己如此简单,他其实是心有不甘,欲借此事一挫雄霸锐气!

然而对断浪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就在他乍惊乍喜刹那,他蓦地记起一个人——聂风…

不!聂风曾在惊涛骇浪中救他一命,又曾为他向雄霸跪地求情,还跪至满地鲜血;更何况,他待他那样好,事事都照顾他,昨日还为救他而与独孤鸣硬拼一腿,如今正重伤在床…

他怎能在他重伤在床之际,不顾而去?

不!

断浪陡地重重摇头。

独孤一方满以为断浪必会摇尾答应,当场为之一愣,诧异问:“你不愿意?为了何故?"

断浪幽幽的道:“为了…聂风!"

天地良心,断浪真的是为了聂风!独孤一方当下恍然大悟,暗忖:“嗯,原来他俩是要好朋友,难怪昨日那聂小子拼死也要救他了。"

思忖之间眼珠子忽地一转,眼睛随即眯成一条细线,摇头笑道:“断浪,你错了。"

错?为朋友留下也算错?断浪极不明白,问:“城主,你…为何如此说?"

独孤一方睨着断浪,嘿嘿而道:“像你这种傻子,尝到别人所给的小小甜头便朝夕念着终生图报,这样做并不划算啊!就让老夫告诉你吧!现今的世人一天比一天差劲,一代比一代奸狡,再也没有真情真义了。”

“但…”断浪听后有点迷惘失措,却坚持道:“聂风…聂风他是真心对我好的!”

独孤一方不屑地笑了笑,无情道:“即使有,那也只因为他还年轻、纯真,可是人总会长大的,待得他有天长大成人,要自创一番丰功伟绩之时,他便会忘掉你这傻子今日曾为他而留在天下会了。”

断浪愈听愈不懂出声,他仅是呆呆的听着。独孤一方续道:“到头来你就会发觉所谓‘情情义义’尽属虚幻,只有‘名利’,才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说名利万恶、抓不牢的人,只因他们没有。”

独孤一方说到这里,蓦地以手搭着断浪的小肩,牢牢的看着他,凝重地说下去:“断浪,别再为任何人而拒绝机会!你再不珍惜自己,谁还会珍惜你?来吧!就与老夫一起回无双城,老夫保证你一定可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名利!”

独孤一方不愧是一个饱经世故,绝顶聪明的枭雄,仅是叁言两语,已蕴含极强的说服力,更令断浪那颗弱小心灵深深震动…

纵是天气严寒,断浪此时却满天大汗,他怔怔看着独孤一方,私下万千思潮起伏,想到自己这一年所受的屈辱,想到名利,想到重振断家,想到友情…

隔了许久许久,他的嘴唇终于动了。

他已有所决定。

他要对独孤一方说出一个字,一个答复。

那个字是…

*******************************

二人这番话,想不到竟给一个偶然经过房外的女孩无竟听见了。

她很吃惊,因此也来不及等待断浪的答复,便已匆匆赶着离去。

这女孩正是——

孔慈。

*******************************

“断浪”“断浪”聂风惊叫着,嘶喊着,倏地一坐而起,双目一睁,才发觉自己原来作了一个可怕的恶梦。

恶梦之中,他梦见自己的娘亲狠心地弃他而去,他梦见聂人王也来不及与他共度余生便陡地惨死,他梦见鬼虎叔叔为救他而堕下万丈深渊,还有,最后连断浪也要走了…

他拼命的叫住他,可惜断浪连一声道别也没说便转身而去…

梦境虽并不真实,然而在其梦中,死的死,生的生,各人最终还是离他远去,他只感到异常孤单。

啊,原来孤单是一种如此令人沮丧的感觉!

幸而只是一个梦…

聂风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不知是因为适才那个恶梦,还是因为内伤未愈?

心胸还不断传来绞心的剧痛,这次受伤,相信也要半个月方能痊愈。

正处忐忑,倏地,小庐的门给重重推开,一条人影冲了进来。

是孔慈!只是她胸膛起伏,显然是跑来的。

聂风陡地一怔,孔慈甫见聂风,未及喘息,已急着道:“风…少爷,不得了…”

聂风瞧其面色,心知不妥,忙问:“什么事?”

孔慈喘息着,若断若续道:“断…断浪…他…他…”

甫闻断浪名字,聂风蓦地全身一震,难道…那个恶梦是真的?他急问:“什么?断浪出了事?”

孔慈点了点头,终于鼓起一口气答:“独孤…一方想把…断浪…带走…”

“轰”晴天霹雳。

恶梦…

成真!

**********************************

一切景物皆在飞快地向后倒退。

只因为聂风的速度,和他那颗焦灼如焚的心。

白雪茫茫,聂风拼命强忍着那身未愈的重伤和那股绞心的痛楚,不顾一切地向着天下第一关纵身驰去。

乍闻孔慈报讯,他适才已赶往独孤一方的客厢,可惜却人去楼空,断浪与独孤一方已踪影杳杳。

他惟有再行忍着痛楚,改往天下第一关跑去,望能在他俩离开天下会前,及时赶上二人。

浓浓的鲜血不断自他嘴角一丝一丝滴下,随着扑面鸸为的风雪朝后连绵不绝地飘飞,宛如一段斩不断的友情…

聂风愈走愈急,愈走愈伤,但他仍是勉力支撑下去,因为他还要再见断浪一面,只为对断浪说声——珍重!

他是为断浪的离去而深觉不舍,却更为他感到高兴,他绝不希望断浪为了陪伴他而继续留在天下会中,像一头遭人遗弃的小猫小狗般苟且偷生。

他也希望他会吐气扬眉,飞黄腾达!

可是此去再会无期…

他多么希望能再见断浪一面,叮嘱他好好保重。

然而,就在天下第一关冉冉映入聂风眼帘之际,他当场呆住了!

不!

**********************************

不!

聂风奔至天下第一关前,眼前的情景教他怆惶失措。

赫见天下第一关除了廿余名天下会的门众正在守卫外,并未见任何人影,但……

雪地之上,却满布无数足印,一望而知,曾有大批人马经过,莫不是独孤一方与其门众已经离去?

此时,其中一名天下会众见聂风怔怔的站在关前出神,不禁道:“风少爷,你面色看来很差,这里风雪又猛,你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另一名天下会众也附和道:“是呀!何况帮主严禁你踏出天下会半步,如今你如此接近关隘,恐怕帮主发现的话,会对小人们有一番责难…这个门下的意思,聂风怎会不明?他亦不想因为自己在此久留而误了这班诚惶诚恐的门众,但他还是不禁一问:”独孤城主已经走了?"“走了!他率领无双城所有门下,于一杯茶时分前已经走了!"啊,原来仅差一步!聂风的心一片惘然,他逼于无奈转身,举步回走。可是刚刚步出身后众人视野之外时,他终于再难强撑下去,”扑□“一声,仆倒在雪地上。

血又自他的嘴角源源淌下,想到断浪昨夜还彻夜不眠,忙着为重伤的他不住盖被子,想到断浪大吃鸡腿时那种天真无邪的馋相,想到断浪在洗马喂马时那孤苦伶仃的背影,聂风不知为何只感到心头有一股无法宣泄的郁闷…

他惟有抓起一把雪以掌心拼命力搓,就像在搓着雪球,可惜这个雪球始终无法搓圆…

恍如人间无数深深浅浅的友情,搓来搓去,始终还是必须离异,还是无法搓圆…

断浪,你为何要不辞而别?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一直都视你如自己亲弟?

聂风不断在心中反复问着同一问题,心绪一时异常紊乱。

紊乱之间,他陡地听闻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踏雪声。

谁?

他蓦然回首…

风雪翻飞。

天地迷茫。

一条矮小的身儿正站在迷茫的天地间一边瑟缩,一边在幽幽的看着聂风…

“浪?”聂风不可置信地低呼:“你…为何还会在此?你不是随独孤一方回无双城的吗?"

断浪浅笑摇头:“不,我只是送城主一程而已。"

聂风默默的看着断浪,他的心意,聂风是明白的。

他始终没有离去,他终于作出了他最后的抉择?

你为何偏要留下受苦?

是否,你甘于留下,只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与你亲如兄弟的人?

聂风终究再难按捺,泪盈于睫,他哽咽道:“浪,你…真傻…"

断浪奋力摇头,眼泪已一串串地滑下他的小脸,他道:“不!我不去,也许只损失一个机会!我去,却会损失…一个对我最好的人…"

他说着毅然抬首,拼命以小手抹着自己脸上的泪,继续说下去:“我还小,也许将来还有不少翻身机会,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得…只得…一个…你,若失去…

了便再也…寻不回…的…了……"

说罢终于泣不成声,一切假装坚强的武装崩溃下来,小身儿亦再难耐严寒,昏软倒下,聂风忙上前抱起他,不禁怜惜地摇头。

时来易得金千两,缘去难寻友半人…

断浪说得一点没错,翻身的机会还多着,但此去,必再难遇上一个像聂风一样待他百般关怀的人,他宁愿留下。

不过,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断浪最后方才发觉,在他一生所遇的无数过客当中,原来只是一个聂风对他最好,只得一个聂风待他犹如兄弟,他再也没遇上一个比聂风更好的人!

可惜,终于有一天…

他还是失去了这个对他最好的人。他还是失去了这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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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雄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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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世少年下(七)他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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