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呈上金镶玉之技】
翌日,苏青荷如约揣着玉狮子来到了宫门前,乔掌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乔掌事看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对她使了个眼色,苏青荷会意,走到她身后垂头站定。乔掌事给守门的侍卫看了瑰玉坊的掌印,两人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皇宫。
这是苏青荷第二次进宫,不管是心态还是行止,都比第一次从容许多。过了宫门,有个眼熟的太监来迎,苏青荷抬头仔细一瞧,不正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大太监刘启盛吗?
刘启盛对着乔掌事作了个揖,满脸喜气的笑着,说:「掌事快随我来吧,皇上下了朝便留在文德殿等候二位了。」
乔掌事点了点头,刘启盛转身引路,二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文德殿紧挨着金銮殿,是平时皇帝上下朝稍作休息的地方,没走多久,苏青荷便瞧见了那不远处巍峨耸立的金銮殿。
待到了文德殿,这文德殿看起来仅有金銮殿的一半大小,但更为素雅清静,两层的汉白玉高台,亦不乏尊贵气派。
三人上了石阶,走到殿门前,刘启盛顿下脚步,转头对她二人笑道:「圣上和贵妃娘娘在里面,二位大人稍等片刻,老奴先进去通传一声。」
苏青荷心中微凝。贵妃娘娘?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贵妃娘娘,就是她的老对头、点翠楼的东家卢远舟的女儿,这可真是巧了。
苏青荷面上不动声色,站在乔掌事身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在殿外等着。
皇帝忙了一早上朝政,下了早朝正是全天最放松的时候,心血来潮提笔写了两幅字,卢贵妃在一旁服侍着帮忙研墨,俨然一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和谐画面,忽闻刘启盛进来传报乔掌事二人已到,老皇帝更是喜上眉梢,忙挥手道:「快传她们进来!」
刘启盛领命出去后,不一会,引着乔掌事和苏青荷二人进来,两人双双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帝直接从位子上站起,走近她二人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和欣喜,「快平身,东西带来了吗?快拿来让朕瞧瞧。」
苏青荷站起身,才敢抬头看殿里的情形,老皇帝还和几个月前在殿选时无多大的改变,精神状态好像还更好了,面色红润而有光泽。透过皇帝略有些佝偻的身形,苏青荷见到了那位传闻十岁时便被冠以兖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入宫短短一年便位及贵妃的卢氏。
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卢贵妃五官生得极美,琼鼻朱唇,一对秋水眸子如娇似嗔,算起来她如今也二十八、九岁了,皮肤却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要水嫩细腻,挽起的青丝像是在墨里浸过一样,越发衬得她肤色赛雪。
更让苏青荷有些恍惚的是,她胸前佩戴的那颗鸡蛋大小的水胆玛瑙。那颗玛瑙呈淡淡的青紫色,用彩色的碧玺、蜜蜡珠子串起,叫人移不开眼。
随着卢贵妃的动作,那玛瑙中似有水波晃动,且玛瑙正佩戴在其波澜起伏的胸前,直让人遐想非非。
苏青荷突然想起容书曾说过,这水胆玛瑙能发出催情的异香,惹得皇帝夜夜宿在华阳宫里,当下忍不住嘴角弯起。
催情的恐怕不是什么异香,而是活生生的人吧。
「回圣上,带来了,就是这玉狮子摆件。」
乔掌事从袖中掏出那只玉狮子,双手递呈给了皇帝。
老皇帝手指略带颤抖接过,舍不得移开半分目光,像是描摹美人图卷一样,细细地将那玉狮螺旋处的金丝摩挲了遍,确认每根的金丝都无比贴合地嵌入了玉石中,哪怕用工具都无法将这些金丝完好地卸下,金与玉已经完全融合成了一体。
「好,好,好!」皇帝手捧着玉狮子,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这在玉石镶金丝的工艺,真可称得上空前绝后!」
夏国如此盛行翡翠玉石,其中也有当今圣上酷爱玉石的缘故,老皇帝本身就是个不错的相玉师,传闻圣上琢玉的手法了得,平时闲暇时也会刻些印章把玩。老皇帝心里清楚,金镶玉的问世,对于夏国的玉器发展史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转折。
夏国虽然盛产翡翠玉石,但是纯论雕刻与玉器的加工来说,不如西越和南曼两国。老皇帝脸上浮现的笑容带着一丝兴味,南曼国向来以独有的金银错工艺为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在今年的国宴上,南曼使者看到金镶玉是怎样的表情了。
像想起什么似的,皇帝转身对被他晾在一边的卢贵妃道:「爱妃,你先下去吧。」
「是,皇上。」卢贵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幽怨,迈着轻慢的莲步,穿过三人身旁,有意无意地瞥了苏青荷一眼,随即走出了殿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青荷总觉得卢贵妃经过她身旁时,瞥向她一眼的目光似别有深意。
苏青荷心中思量,这卢氏虽然身为贵妃,但也应当与兖州娘家经常有书信的往来,毕竟是一介商家女,在京城没有稳固的后台,全凭远在千里的娘家在物质上能有所补贴,应是知晓兖州那边开了家与点翠楼分庭抗礼的荷宝斋。
然而苏青荷寄回兖州的信中并没有说她已进入瑰玉坊,所以成为御用相玉师一事应尚未传开,可卢贵妃方才那一记包含深意的眼神,莫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荷宝斋的主人?
苏青荷的嘴角隐隐抽了抽,这才刚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上了……
罢了罢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她也推掉了配送玉器的担子,老实待在瑰玉坊里就好,和这些贵妃美人们八竿子打不着,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卢贵妃,就算她手再长,也伸不进玉石作坊里。
卢贵妃走后,皇帝接着问苏青荷,「朕听闻这金镶玉是你与靖江侯的长子一起研制出的?」
苏青荷恭谨道:「臣只是提出了想法,是段公子找到了嵌入金丝的窍门。」
不出她所料,老皇帝继续语重心长道:「你们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不过这金镶玉的制作工艺可要保密,切记勿要流入民间……」
皇帝说什么,苏青荷自然只有躬身听命的分儿。
皇帝对刘启盛吩咐道:「刘启盛,传朕旨意,即日起禁止民间私造买卖金镶玉,违者与谋叛罪同治,段家长子与苏爱卿有功,各赏银万两,玄汐阁众人可自由进出瑰玉坊,协其置办金镶玉事宜。」刘启盛随即领旨出去,皇帝转过身,又继续对她二人微笑道:「朕希望下月瑰玉坊贡来的新玉器里,能见到金镶玉器皿。」
「谨遵皇上口谕,臣等告退。」
乔掌事处变不惊,从进来后就是一张冰块脸,最后仍是顶着一张冰块脸退下,自始至终没有正视过皇帝,且言语间带着一丝疏离冷淡的不卑不亢。
苏青荷心里暗道稀奇。
「乔蓁,这些年瑰玉坊多亏了有你照看着,瑰玉坊能有今天,与你的苦心管理脱不了关系,」在她二人走到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出声叫住了乔掌事,似有许多感慨地叹息道:「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你了。」
皇帝竟然直呼乔掌事的名字,而且最后那句话隐含的信息实在引人遐思。
一旁的苏青荷作眼观鼻鼻观心状,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苏青荷心下顿时脑补出这样的画面——
三十五年前,当今圣上和出身平民的乔蓁两人一见如故,圣上举荐她去参加御用相玉师的殿试,并且两人在接触的过程中情愫暗生,当时圣上还只是王爷,许诺她若通过殿选,便纳其为妃。
然而未料世事无常,就在乔蓁刚通过殿选后的几日,先皇自感身体每况愈下,便突然地立当今圣上为太子,立了先皇后的侄女荆阳郡主做太子妃,圣上不敢忤逆先皇,顺从了这门婚事。
后来先皇驾崩,圣上继位,为了弥补对乔蓁的亏欠,任命她担任瑰玉坊的掌事。那时已是十年后,皇帝忙于政事,后宫又从来不缺温香软玉的美人,两人从此疏远,一晃眼又是二十多年过去,现在两人皆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性遗忘了那段回忆。
直到许久后,听乔掌事说起自身往事,苏青荷才惊讶发现原来她的脑补竟和事实的真相八九不离十。苏青荷没有猜中的部分是,皇帝登基的第四年,皇后因病去世,当时皇帝有招乔掌事入宫的念头允其贵妃之位,却被乔掌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些年在瑰玉坊,作为一个旁观者,乔掌事也想明白了,后宫的女人都只是权力的棋子,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宠爱可以不择手段,争破脑袋,实在可怜又可悲。她已经为那个男人耽误了最好的年华,不可能再将后半辈子的自由搭进去。
苏青荷在知晓这事后,对乔掌事的崇拜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心静气地舍弃贵妃之位,要知道皇后已薨,贵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弃荣华权贵,而到瑰玉坊做个小小的掌事,苏青荷不得不敬她有大觉悟。
「皇上,这些是臣子的本分。如果皇上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微臣告退。」乔掌事再次躬身作拜,没有等老皇帝反应,直接跨门而出。
从文德殿出来后,乔掌事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苏青荷无意间听到这天大的八卦,心中在揣度这老皇帝和乔掌事的关系,做贼心虚之际,也不敢出声搭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微妙。
忽然前方隐隐传来几位女子的争吵声,乔掌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而这是通往宫门的必经之路,两人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走去。
拐过一道拱门,远远便能看到几位宫人站在一块儿,争吵声也越发清晰。
「婕妤妹妹,你入宫也满一年了,怎么这宫中的规矩还没习全?不知见到品级高的宫人要行礼?」一位凤眉入鬓,样貌明艳的嫔妃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语气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