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跪着的女子头也不敢抬,话音紧张得有些颤抖,「姊姊昨日才受封,我……妹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
长相明艳,五官深邃,带有些异域风情的女子正是曾赏过高岑耳光的那位柳美人,不过今非昔比,前些日子柳美人被诊出怀有龙胎,当今圣上子嗣稀薄,老来得子更是龙颜大悦,这位柳美人便在昨日晋封成了二品昭仪。
柳昭仪进宫三年,一直处于皇帝想起来了便去看一眼,想不起几个月都不会见一面的地位,且以皇上的岁数,能怀上身孕,实在是祖坟冒青烟了。柳昭仪也深刻的意识到她肚里的种是多么金贵,在宫里摸爬滚打、争风吃醋了三年,远不如这一朝有孕,地位瞬间天差地别。
身为美人时,柳昭仪就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如今一朝得志,她恨不得挺着肚子在这后宫转上三圈,让当初看不起她的那些嫔妃们,挨个到她面前福身下跪。
她面前的这位婉婕妤,虽说平日里和她无甚过节,但谁叫这婉婕妤偏偏撞枪口上了呢,尤其是那句「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她心头火直往上窜。
柳昭仪的脸色有些怪异,「是啊,向来都是我向妹妹行礼,妹妹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婉婕妤捂着左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如此,你可记清楚了?」
柳昭仪甩了甩腕子,她看着身段纤细,力气可不小,婉婕妤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红指印。
而一旁的卢贵妃则坐在软轿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苏青荷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吓了一跳,暗道真看不出来这女子打起耳光来毫不含糊。乔掌事偏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快些走。
苏青荷正准备收回目光,却被卢贵妃胸前的水胆玛瑙闪得恍了神,目光不由得顿了顿。
卢贵妃同时抬眼朝她望来,凤眼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了一道细小的弧度,朱唇上下开合道:「走。」
苏青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并不是同自己说话,而是对柳昭仪说。
「是,贵妃娘娘。」柳昭仪迅速回应道,看着跪在地上强忍泪水的婉婕妤,又有些意犹未尽,道:「今日就先放过你,你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言罢,柳昭仪也坐上软轿,同卢贵妃一起朝与苏青荷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
细细的啜泣声从婉婕妤口中逸出,如今天气寒冷,青石板地就如一块大冰,跪在地上的娇小身形瑟缩成一团,迎着那烈烈的冷风,以及路过宫人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异样眼光。
苏青荷忍着没去看,亦步亦趋跟在乔掌事身后,路过的太监宫女也已是司空见惯,迈着碎步,恍若未闻从婉婕妤身旁经过。
这偌大的后宫中,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戏码,人人都有些麻木了。
行走在青石砖路上,苏青荷真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入宫,虽然这次进宫是来领赏的,但是苏青荷并没有意想中那般欣喜。
一路出了宫门,苏青荷与乔掌事一起乘上马车,直奔向瑰玉坊。
两人刚到瑰玉坊没多久,皇帝的旨意也到了。
圣旨写道下个月底前便要做出一批金镶玉来代替以往的玉器,所以这月瑰玉坊可真是有的忙了。
望着那数箱一字排开,敞开盖儿露出白花花的万两纹银,苏青荷默默扶额,老皇帝有需要这么讲究排场吗?直接给银票多方便!这让她怎么搬回去!
苏青荷身边围了一圈儿粗仆刻工们来道喜,她平日不端架子,和这些粗仆们关系都很好,那些粗仆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些银子,一个个瞪圆了眼,不时吞咽着唾沫。
万两银子被分作了十二个箱子,苏青荷转身对佥书丁淳道:「分出两箱来,给大家伙分一分吧。」
瑰玉坊的粗仆刻工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八、九百人,每人能分到二两银子,相当于是一个月的工钱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粗仆们纷纷激动得欢呼起来,如果不是顾忌苏青荷是个女子,恐怕都要合力把她抬起,在空中抛两下!那些粗仆们原先都以为虽创出了金镶玉,却与他们关系不大,现在却切实的感觉到什么是与有荣焉。
整个瑰玉坊里喜气洋洋,唯有高岑和魏蘅脸色阴郁。
高岑偏头低声问自己的佥书,「那件事查清楚没有?」
佥书躬身回道:「小的正在派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高岑盯着被人群包围的苏青荷,冷哼一声,「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接下来,瑰玉坊联合玄汐阁众人,一起全神投入制造金镶玉。
段离筝相对于苏青荷的关系,从提供给她玉石原料的矿场大地主,升级为对门邻居,通过此事,再次升级为一个屋檐下共事的同僚。
不过这同僚是暂时的。
尽管只有一个月协助瑰玉坊制造金镶玉的时间,玄汐阁的伙计们每日都觉得很新鲜。瑰玉坊是什么地方?皇家敕造的玉石作坊,所有的器械工具都是最好、最全的,包括玉雕师也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人才。
短短几日,瑰玉坊的玉雕师们掌握了制作金镶玉的精髓,剩下的日子里,则是玄汐阁的伙计藉此机会来瑰玉坊讨教取经。
为了保证效率、加快进度,乔掌事将刻工及玉雕师皆按人头分成了五个组,每位相玉师管一个组,玄汐阁的伙计们也都平均分入各个组里,按照每位相玉师自己的图纸来赶工金镶玉,限在月底前每组要交上八件金镶玉器。
八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把劲还是可以完成的,更何况这里还有着别人没有的杀手鐧,就是玄汐阁的东家,第一位造出金镶玉那人。
不过段离筝也就隔三差五来瑰玉坊一次,然而每次来都让求知若渴的玉雕师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亲眼见识到这场景,苏青荷才知这人在玉雕圈里的地位,远比她想像中要高。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苏青荷发现,原来她印象中那位毒舌阴冷的少爷,也没有那般的不近人情。
瑰玉坊的玉雕师向他请教问题,虽然他语气一如既往疏远冷淡,但仍然耐心的为他们解答,丝毫不含糊。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十五日过去,到了与段离筝约好取青铜樽的日子。
苏青荷忙完坊里的事,早早便来到了玄汐阁。
正坐在堂屋的段离筝一见到她便知来意,命容书取来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两个木匣子。
木匣被同时被打开,苏青荷脸露不可置信,拿起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的青铜樽,先是拿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完全没感到有差别,接着放在眼皮下细看,越看越心惊。
不光纹饰花纹毫厘不差,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更让苏青荷佩服的是,那只青铜樽是搁置了十几年的老物,在不起眼的花纹凹处有了点点铜锈,而她面前的这两只青铜樽,连边角铜锈的位置都做得分毫不差。
苏青荷左瞧瞧、右瞧瞧,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挑眉问:「哪一只是真的?」
段离筝瞄了瞄她的左手。
苏青荷摸摸下巴,用红布将假的青铜樽小心翼翼包好,真的那只樽则随意揣进了怀中。
段离筝抬眼看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要用这樽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荷被他清逸的目光注视,心里有些发虚,「不做什么,就是……留个纪念。」
「是吗?」段离筝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镶玉贵妃镯,「留个纪念,呵,那这只金镶玉的镯子,我也自己留着作纪念好了。」
苏青荷睁圆了眼,语调上扬,像是不敢置信,「这镯子,原本是打算给我的?」
段离筝不置可否,「你放心,这只镯子是早先就做好的,登记过的。」
皇令一出,金镶玉就澈底沦为了皇家专用的饰品。
玄汐阁在之前卖出的上百件金镶玉饰品,皇上也不予追究了,只是将那总共一百三十件流入民间的饰品款式尺寸,挨个记录了下来。也就是说除了那一百三十件饰品外,所有民间流通的金镶玉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出,制造者和买者都要蹲大牢的。
苏青荷原先就有些后悔,当初怎没有想到托他给自己留件金镶玉,如今是想要,也没法买了。
而他竟然这般细心,提前给她预留了一只镯子,苏青荷的心情简直不是用单纯的惊喜就可以形容的。
「所以,那青铜樽是留着纪念的吗?」
一边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金镶玉镯子,一边是被人出卖的危险,苏青荷心中天人交战,望着面前静静等待她回答的男人,终究还是决定相信他。
其实早在托他帮忙造青铜樽的那一刻,她心里也就选择了相信他。
于是苏青荷回忆片刻,将那日三王爷去她府中找她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覆述了一次。
「我是打算将青铜樽给三王爷,将你仿制的这只送回给瑰玉坊库房。」
「真是个好主意。」段离筝以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眼神看着她。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苏青荷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就那么有信心,此事不会被人发现?」段离筝语气凉凉。
「库房的出纳登记只记录了器皿大概的尺寸纹样,银作局如何能辨别出来?三王爷注重的是青铜樽本身的含义,而银作局瑰玉坊收纳这物品,只是单纯为了它金银错的工艺,何况这只假的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银错啊!」
这只青铜樽左右不过十几年的历史,谈不上什么仿品赝品,因为它压根就不算什么古董。
段离筝低笑一声,没再在这话题上继续,直接将金镶玉镯子推到苏青荷面前,「拿着吧,金镶玉这事面上是我帮了你,实则是你帮了玄汐阁,就当是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