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在她们面前不到半臂距离,那人一头流泉白发,傲慢又无端清俊的脸,袖底与袍摆潇洒波荡的雪身秋笃静大气不敢喘,两眼往下,看到他的裸足也是踩在风里,虚空飘浮,她眼睛倏地回到他脸上,见他黑蓝瞳底有深深浅浅的火流淌,隐隐不耐烦似。

「你到底过不过来?」白凛没好气问,斜睨了眼她犹然握刀高举的手。「还是真打算靠着一把小飞刀,戳着岩壁自行爬上去?」

回神!

秋笃静在他撇开脸像要离开之际,抛掉飞刀,猛地扑抱过去。

女娃儿揽紧她的颈项,她则揽紧白凛颈项,脸埋在他颈窝,一吸气,他肤上纯然的清冽钻进鼻中与脑内,神魂凛然,灵台清明许多。

「其实拉住我的袖子即可」白凛被她突然抱住,先是一愣,随即垂目低低说了声,但怀里这个长大了的姑娘好像没听见?

她抱得这么使劲儿,还轻颤着,嗯算了,不跟她计较。

他并未回搂她,只说:「抱牢了。」

秋笃静感到风势回复到原先的张狂冰寒,男人带着她们笔直往上飞冲。

忽而足下一顿,是踩在地面的感觉无误,她还攀着白凛,臂弯里的孩子已挣扎着想落地。

「娘!娘——」雪太深,女娃儿边跑边摔,七手八脚爬到娘亲身畔。

秋笃静心头大惊!

雪遭血染,触目惊心地漫开一片,小妇人半身血污,模样惨极。

要拦住孩子别去看已然不及。

她丢开白凛急急跟过去,瞧都没瞧他一眼,更没察觉男人正眯起狐狸美目,一副「竟然用完我就丢」的不满表情。

「娘跟湘儿说话,娘说说话,别死啊娘别死啊」孩子呜呜哭泣,抓着娘亲的手,趴在娘的耳畔直嚷。

小妇人被夺舍已耗掉大部分生气,肉躯又受重创,根本雪上加霜,回天乏术。

「湘儿不怕」双眼早掀不开,只是听到孩子哭叫,残余的某种本能让灰白的唇逸出那样的话,声音如丝,淡到不能再淡,然后便归沉寂。

女娃儿怔了怔,死死盯着那张瞬间枯槁的脸,跟着就放声大哭。「没有怕,湘儿没有怕,娘啊——娘啊——」

秋笃静眸眶发热,鼻腔里一阵酸。

她单膝跪在孩子身边,除将手搭在孩子背上轻轻拍抚,实也不知该如何给予安慰。然后,她又做出惯有举动——双眸一瞥,自然而然去寻找某位「山大王」的身影,眼中带着自身亦未察觉的希冀和仰赖

白凛气息不稳,被她恼出来的。

她使来使去就这一招,很真诚的无辜,却令他一肚子火。

也不知是气她的真诚,抑或气她的无辜?反正当她这样看他,总让他觉得不出面将事解决了,好像很对不起谁。

是说他堂堂九尾雪天狐,究竟谁有资格让他对不起了?

冷哼一声,他撇撇嘴还是挪动大驾。

秋笃静瞬也不瞬张着眸,就见他走近,略弯身,单掌按在孩子肩头上。

女娃儿顾着哭,哭得涕泗纵横,但肩上那只掌沉得令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秋笃静正想开口安抚她,告诉她眼前这位冷峻、术法高强的哥哥是好人,要她别怕,结果白凛已快她一步开口,淡漠问——

「光哭有什么用?」

女娃儿仰高的小脸继续流泪,仍不停抽噎,望他的眼神倒无惊惧。

而听他一出口就语带指责和轻蔑,秋笃静眼角抽了抽,腮帮子又想鼓起。

白凛理都不理秋笃静拚命示意的表情,却朝小姑娘淡淡勾起唇角——

「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

「白凛?!」大姑娘瞪圆眼。

女娃儿原本傻愣愣的,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才一下下瞳仁就突然缩紧,随即泛开亮光。「想」忍住哭声,她很用力点头。

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浅绿颜色,最后没入老松林内。

秋笃静在坠崖前虽看到那只从小妇人身上剥离的妖,但究竟是何种妖物,根本不及分辨,只见浑沌一团,她已连发飞刀。

巫族强大的咒她总是背不全,所以怀里藏的、腰间放的、靴侧内塞的,全是巫族炼制出来对付妖物的药粉或药水,甚至她腰侧配上的成排飞刀也都淬过刺磷粉水,杀伤力惊人唔,当然也惊妖!

那只妖定然被她的飞刀射中,且不止一刀,雪地上浅绿色的东西黏稠又散出腥臭,正是妖血。

当女娃儿坚定地说要为母报仇,秋笃静根本挡不住,因裸着双足的美男引诱般抛出一记堪比清风明月的浅笑,对孩子道:「我成全你。」

「白凛,你不能这样!你、你干么这样啦?!」急到跳脚。秋笃静也知,妖物受到重创,该彻底收拾掉,不能放虎归山但拖着孩子去收妖是哪招?

俊透如万年冰玉的脸终于朝她,慢悠悠启朱唇。「不是你找我帮忙吗?」他可是很尽力相帮啊。

秋笃静气息一窒,张口无言。

而他已旋身往松林方向走,女娃儿跟着爬起,紧紧追随。

还能如何?唉

重重叹气,她赶忙奔去拾回之前抛在雪地里的随身兵器淬霜剑,再几个大步追上男人和孩子。

白凛大人出马,连追踪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树影的老松林,松针枝桠上团团厚雪遮蔽天际,阴寒无天光透进的所在,他伫足等候,等女娃儿和她接近。

秋笃静看到了,其实应该说,她感觉到了,那团浑沌此时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树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来。」白凛对努力跟上、犹气喘吁吁的女娃儿说。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两只小手一块儿递上。

白凛冲她笑,像称赞她乖,接着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儿摊平的小掌心上各画上一个小圆圈圈儿。

「过去那棵树那里,把手心往树干上贴,看要贴几次随你欢喜,最好贴到那棵树不再发出声音,你可以吗?」男嗓如沐春风。

女娃儿郑重点点头。

白凛所指出的那棵松树,正是秋笃静感应特别强烈的那一棵。

她也认了,明白阻挡不了白凛的奇恶趣味,也无法劝服孩子收手,她提剑就要跟上,打算护在女娃儿身侧,一臂却被白凛握住。

她回首看,他还是一副「是你要我帮忙的,不是吗?」的淡淡挑衅样。

「唉,你——」干么这样啦?话尚未道完,女娃儿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贴上——

吱啊——啊啊啊——

无比又无比、当真无比的惨烈尖叫,耸动整座松林,震得松针上的雪团纷纷坠下,啪嗒、啪嗒掉下无数坨。

秋笃静因那声惨叫而瑟缩,并非心生胆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

那尖锐叫声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盘上煎烤,炙过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剥皮去骨,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声劲,完全如魔音穿脑。

女娃儿一开始被惊住,等她意会那只妖就躲在树里,而且自个儿手心上无形的圆圈具有如此石破天惊的能耐,底气顿生,她大叫着,泪如雨下,恨意全藉由双手一下下拍打在树干上。

又叫又哭地连续拍击,加上妖物阵阵惨呼,一时间混乱非常。

「够了!够了!会受伤的,别打了呀!」不断冲着孩子高喊,秋笃静没能挣开白凛的箝握,明明像是虚握而已,却怎么都甩不掉。她最后气急败坏回眸瞪人,嗓声已挟鼻音。「你干么这样?放开啦!你放开我——」

妖物突然一记锐声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后整个归寂。

在此同时,秋笃静才觉臂上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她跑过去将忽然软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将女娃儿的头揽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红肿且布满瘀伤和挫伤的两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热,她气息沉重。

「姊姊,我替我娘报仇了是吗?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秋笃静大力颔首,声音低柔略哑。「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当真死透你帮你阿娘报仇了。」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满手沾泪湿。

女娃儿虚弱扯唇。「我没有怕,湘儿不怕」语毕,眼皮缓缓掩下,小脑袋瓜跟着一歪,厥了过去。

秋笃静迅速探她的鼻息,测她的颈脉,确定一切都好,无大碍,自己才双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气。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颈下、握剑的另一手则托住孩子膝窝正欲抱起。

岂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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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狐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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