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云再起(七)
东方安痴痴的看着他,愣愣的问:“你想什么?”
傅忘川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想着,生离总好过死别,活着总还能有个念想。更何况,我这么做,让你恨我,也许有一天,你会将对我的爱都放下了也说不定。这样,你就可以彻底忘了我,重新做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安安。”
东方安望着他,眼神有些迷茫:“但是你……”
“是啊……”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嘲的摇了摇头:“我后悔了。我看不得你这般痛苦的模样,也忍受不了日日夜夜的相思折磨。安安你知道么,和旁人欢好时,我必须要服下烈性的药才可,否则便会进行不下去,因为我时时刻刻念着的,只有你一个。”
“傅忘川……”
“所以,我果真还是个自私的人。不愿意就这么离开……我想着,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你会不会一直思念着我,思念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许你会由爱生恨,恨我一辈子,但我又忍不住心疼,不忍心你被仇恨折磨……”
“可如果我留下来,你总会会快乐一段时间,可快乐过后呢?我死了以后,你该怎么办……旁人都觉得你很强大,可我却知道,你其实像个孩子一样,不懂得保护自己……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才好……咳咳、咳!”
于是说的太多,傅忘川又咳了起来,嘴角涌出的血滴落下来,在雪白的衣裳上洇出浓艳的扶桑花。
东方安已经泪如雨下,贴在他胸前的脸颊不断发抖。她紧紧攥着那被血弄脏的衣裳,哽咽出声:“别说了……别再说了……”
“好,不说了。”他伸出手,轻轻如擦她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只得无奈的放弃,改为抚摸她的头发。
东方安哭了许久,直到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不会再想着离开……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么?”
“不离开了。”傅忘川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叹息着道:“你的以后我管不了了,但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给你、也让我自己快乐。”
“我们,一直不分开。”东方安一边哭一边笑,用力点了点头。
未来怎样不可预测,但现在,幸福就握在自己的手里……
训练塔被重新封印,傅忘川又搬回了金碧辉煌的至尊寝殿。
由于傅忘川已不再想着逃跑,东方安又对他关怀备至,对于曾经忠于他的那些旧部,从不阻拦他们去看望他,看文书、讨论天下大事时还会时不时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时日久了,那些种种关于“男宠”的谣言不攻自破。
新流言传出,说的是尊上塔主夫妻伉俪情深、恩爱有加。
如果不是傅忘川那苍白憔悴的脸色,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呕的血,如果不是寝殿里那缭绕不散的药草味……东方安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苦尽甘来,永远沉浸在幸福中了。
有时候东方安也会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傅忘川的体内,但由于两人武功路数不同,也不能多输,只是每晚临睡前用内力将他的身体捂热,不那么冰冷透骨。
东方安还将药塔的东西都搬到了侧殿,几个圣医都住进里面,以便时时刻刻调理傅忘川的身体。
只要傅忘川踏出寝殿的门,就必有侍女递上暖和的披风,虽然还不到冬天,却已经用上了手炉。
饶是这样,傅忘川的身体还是一日日衰弱下去,曾经线条优美的身体瘦的惊人,单薄的仿佛一吹就倒,肌肤透明的似乎碰一下就能戳破。
为此,东方安甚至派人赶赴苗疆司灯坊总教,试图寻找一个续命的法子,无奈天音和沉歌将总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半点头绪。
捏着回报呆坐了半夜,东方安忽然想起当初那令自己成为“活死人”的至尊傀儡术。无奈当初她学过的蛊术甚多,却偏偏没有学过这个,否则也不会只能靠着玖凉丝的蛊虫才能续命,受她制约。
只是,玖凉丝……早就在她接管司灯坊时就将整个苗镇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根本没有人影,想起傅忘川对她的感情,若是他收服司灯坊,定然不会放任玖凉丝还活着。现在想来,傅忘川为了她,竟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见她懊恼的表情,傅忘川忍不住开口打趣她:“活死人虽然能走能跳,说到底也还是个死人,莫不是你要天天跟一具尸体呆在床上欢爱?在民间,这种做法是不是叫做‘奸尸’的?安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奇怪的癖好。”
“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欢‘奸尸’,尤其是你这具尸体!”东方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而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沁凉的身体贴上来,从背后将她环进怀里,温柔道:“不用这么懊恼。即便只能再活一天,我也想你开开心心的。就算到了阴间,我也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你。百年后,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东方安咬着唇,闷闷的应了声。
“所以,安安,不要太难过。”
“我不难过,但说好了,奈何桥记得等我。”
他莞尔失笑:“好。”
九九重阳节,花灯佳期,遍插茱萸。
漫天遍地都是菊花的清香。
东方安在塔林的花园里设席,大宴群臣,凡九重塔弟子,无论等级品阶,皆可获得一张独属自己的请柬。
梨谣和浮生手牵着手出现,梨谣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眉目间还是能看出几分小女儿的情态。浮生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眼神温润柔和。
连梨谣这孩子,都已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呢!
东方安坐在最高的主位上,望着这一对儿也算历经坎坷才终成眷属的人。虽然也曾听说过不少旁人对他们的议论,甚至说是“不伦”的也有之,说九重塔少主爱上了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师伯。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梨谣觉得幸福,那就够了。
贴身侍女捧出东方安早就写好的折子,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给梨谣和浮生赐婚的旨意。
如今只等着再过一年,等梨谣满十八岁,两人便正式完婚。
满堂祝福声此起彼伏,推杯换盏,梨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东方安亦觉得很满足,懒洋洋的靠在软榻里看下头的景色。
忽然间,突然有人发现他们冷静自持的塔主激动的站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视线的尽头站了一个白衣优雅的男子。
赫然是这江湖的至尊,鄙安塔主的丈夫。
夜深露重,傅忘川披着华丽的白狐披风,下方露出长长一段柔软的白衣,上头的绣纹不是金也不是银,而是浅色的五彩花朵。长发未束,仅用一条丝带松松绑住了些许,走动间随着衣带飘然而起。
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舒服的如温玉一般。
仿佛从花间款款现身的花仙。
东方安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两人远离江湖在临安游玩时的时光,他也是这么春风般柔和的模样,行走间、眉目里全是温柔,能令人溺毙在里面。
那时候,她每日在西湖边作画,傍晚回到两人居住的湖边小楼,他就早早命翠儿做好了点心,摸摸她的头发,问一句“累不累”,然后亲手将一块点心喂到她嘴里,满嘴都是点心的甜香。
有时候她睡不着,常常光着脚就跑出来,坐在窗户上看风景。而他就会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东西出来,她的披风、鞋子、温水以及她爱吃的水果和点心。蹲在地上为她穿上鞋,再披上衣裳。那时候他的身子还是温热的,会将她抱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既能舒舒服服的看风景,还不会冷。
……想着想着,就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脸颊上滚落,流进嘴里,咸涩中带着一丝甜蜜。
眼前的景象都带上了一层涟漪,璀璨的灯光碎芒里,那人已到了近前,抬起修长优美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手还是那只手,人也还是曾经的那个人,除了有些苍白,除了有些削瘦,除了有些令人想哭的感动……
好像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一转眼而已。什么都没变,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鄙安塔主,他是自己的大长老,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不曾离开。
恍惚里,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低的笑:“都是统驭整个江湖的人了,怎么还会发呆,让人看了,会笑话。”
她抬起头,绚烂的光线里他的面容精致的有些不真实。下意识道:“我只是代塔主和至尊,你才是这个江湖的主人,永远都是。等你好了,我才懒得管这些。”
傅忘川笑笑,退开了些,细细打量着东方安,望着她身上象征至尊的端正雍容的金绣白衣,会心笑道:“原来安安穿这身衣裳也这般好看,嗯……我的安安,终于成为了一个同梨主子一样伟大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