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起来,李贽也是个风流的,但他喜欢的是姜琉这样不谙世事、空有身材的女人,像蓝蝶这种蛇蠍心肠、谈笑间就能要人命的美人,他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我承认我是下了毒,但这人嘛……」蓝蝶伸出葱尖般的指尖,把玩着朗达姆胸口挂着的佛珠,满意地看到朗达姆瞬间僵直的身子,轻笑道:「不是我杀的。」
朗达姆耳根直泛红,不敢答话。
李贽却是不屑地哂道:「他从你那处回来后就没人见他出去,直到送膳食的侍女发现他的屍体,期间也未见有人进过他的屋子,不是你下毒杀人,又会是谁?」
「那就是送膳食的侍女做的。」蓝蝶飞快地堵回,唇角的笑意已带上几分森然,「我杀的人我不会不认,不是我杀的人,也休想让我背黑锅。」
李贽一窒,没想到蓝蝶这般能言善辩,反将黑锅推到侍女身上,词穷地咬牙道:「你……」
「别争了。」一阵拐杖杵地的闷响,成功压制住李贽的高音和众人猜测的低语。羚婆眼皮微垂,暮沉的嗓音似是在叹息,「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羚婆平日里话很少,但身为在场人中年纪最老的一位,说出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众人愣了半晌,才明白羚婆所说的「他」是谁。
商慈奇道:「婆婆,这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话?」
羚婆没吱声,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梨案前,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手捧茶盏,转身走到屍首旁,席地而坐,继而颤颤巍巍地从衣领间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不大的物件。
商慈定睛一瞧,竟是个羚羊的角,上面还嵌着奇异的金丝纹路。
见羚婆将堵着羚角一端的塞子拔掉,她才发现羚角里面竟是中空的,里头装着满满的白色粉末。
商慈默默的开启灵眼去观察羚角,只见那些白色粉末上方赫然盘桓着一层浓黑如墨的雾团。
自开眼以来,商慈用它相过人、勘过风水、辨过法器,总结出一套规则。若出现黄色气团代表吉相福运,粉红色气团表姻缘顺遂,红色气团代表血光之灾,而黑色气团代表一切邪祟诅咒,至于从葛三爷那顺来的菩提子,纯白如雪、不掺杂色的气团她只见过那么一回。
商慈猜测那种白色气团中蕴含的能量应该是最为醇厚且正面的,可以抵抗一些邪祟力量,而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打算一会问羚婆要些粉末试试。
只见羚婆将那些飘着黑团的粉末倒一些进茶碗中,直接用手指搅了搅,一口饮罢,同时伸出右手直接覆在朱煜的天灵盖上。
众人见状,结合方才羚婆说的话,心下诧然,难道……她是要通灵?!
这种古老且玄乎的仪式众人从未见过,皆屏息凝神,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变化。
不消片刻,羚婆的眼神变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逸出来,像是幼兽的低吼呼噜声。
羚婆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处在行将就木的边缘,眼皮永远下耷,嗓音永远暮气沉沉、半死不活,而此刻,她的眼皮彻底掀开,只见那上挑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语气都像极了朱煜。
她紧盯着屋子角落,恨声道:「钟道长,我与你素无大怨,难道就因为日前一场小小的口角之争,你便一直记恨在心,对我下此毒手!」
羚婆此话一出,众人皆譁然。
一直从未出声的钟羿阳忽然被点名,也不见慌乱,面对着羚婆癫狂的神色,十分冷静自持,「羚婆,我敬你是个长辈,这几日大家同住一个院落,我也没和你有过什么过节,你这番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羚婆尖叫一声,眼神恶毒,左手向钟羿阳所在的地方抓去,偏偏紧贴在屍体脑门上的右掌似乎限制着她的行动,她半跪着,左手五指像鬼爪似的倒勾着,「呸!我的后颈还有你扎的针眼,从背后偷袭算什么正人君子,你这个卑鄙阴毒的小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从商慈的角度,明显地看到钟羿阳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不过瞬息,他便镇定下来。
他的面容和嗓音依旧平静得很,「什么针眼?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听不懂。」
羚婆闻言更加狂乱了,浑身颤抖着,嘴脸变得狰狞而扭曲,但似乎又被什么力量抑制住,面色在狰狞和隐忍间快速切换着,半晌后,她的喉咙里又传出那股呼噜声,面容渐渐平静下来,身体像脱力了一般,两条胳膊连同肩膀如面条似的垂着,右手也从朱煜的脑袋上移开。
看着羚婆疲惫至极的面容,商慈感觉她彷佛瞬间苍老了些许。
巽方也不再避讳,上前直接握住屍身的肩膀,将朱煜翻过身来,点点红疙瘩之间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依稀可见并列排开的三个针眼。
原来这三个针眼才是真正致朱煜于死地的关键!
众人还未从这场鬼魂附身、羚婆指认凶手的大戏中缓过神来,整个屋子只余羚婆快要将肺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
钟羿阳泰然自若地走到众人中间,冷冰冰地扫视一圈,负手冷笑,「葛三爷和李道长一直站在庭院里,我若进出朱兄的屋子,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且如果朱兄并非中毒身亡,而是死于针下,那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商慈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点,垂头苦思未果,抬头的瞬间,却和钟羿阳正好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想忽然浮上心头。
她想起初到景华山庄,管事太监要求众人写下最擅长之事,钟羿阳在案桌上写下的乃是奇门遁甲。
由于奇门遁甲一支隐世已久,外行人对奇门遁甲的理解还停留在「是一种行军布阵之术」这最初的印象,殊不知奇门遁甲的精髓就在于一个遁字,遁即消失,借用方位上的六仪、三奇、八门、九星排盘以及人眼的盲区,造成隐身消失的假象,更近似于障眼法的一类。
再佐以奇门本身的占卜推演法,推算出最有利的时间、方位,让一个人在一个注意力并不集中的人面前消失那么一会儿,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朱煜屋前的景门方向有一枝叶葳蕤的花架,刚好能遮挡住一个人的身形,而且葛三爷与李贽争执时,虽都身处庭院,但只有葛三爷是正对着朱煜的屋门,加上他当时情绪激动,并没将注意力放在观察周围环境上面,钟羿阳若是一位奇门遁甲的高手,利用方位格局避开葛三爷的注意、进出朱煜的房间是可以办到的。
商慈扯了扯巽方的袖口,附耳过去说了「奇门遁甲」四字。
巽方凝神思付,顷刻间就悟过来了,他旋即伸出隐在袖子中的手,交握住商慈的指尖,轻轻摇了摇头。
师兄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声张?商慈有些不解,不过她也没想当这出头鸟,她得罪的人本来就够多了,这景华山庄中处处透着怪异,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也逐渐感觉到那些侍女是在监视他们,钟羿阳这一招虽高明,但在山庄主人面前未必可以蒙混过去,这恶人自有天收,就不需她多操心了。
羚婆咳嗽的声音愈加剧烈,整个孱弱瘦削的身子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商慈有些担心她会咳出血来。
看着钟羿阳一副光明磊落地站在众人中间,思及方才羚婆化身朱煜指认他的一幕,商慈扪心自问,若换成自己,定做不到像他这般镇静自若、丝毫马脚都未露,这个人无论是心机、自制力还是临场的反应能力,都深沉得可怕。
结合葛三爷所说以及朱煜自身的德性,商慈大概能猜到整个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煜许是调戏蓝蝶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但那毒只是看着骇人、折磨人,并不致命,而钟羿阳自那天在众人面前被朱煜嘲讽后就心有怨气,恰见朱煜从蓝蝶屋里出来,身上隐有红斑点点,似是中了毒,然后躲在花架后面的他又看见葛三爷与朱煜碰面的场景,便起了杀人嫁祸的心思。有葛三爷这个人证,还有朱煜身上的红斑作为物证,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吗?
至于羚婆,商慈不知道她是真的通了灵还是擅长模仿他人神态的老戏骨,毕竟让鬼魂附身指认凶手这种事太过耸人听闻,但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么羚婆所饮下的粉末上所带的那团黑雾,又作何解释?既有气团存在,就说明那些粉末具有寻常物品所没有的能量。
众人没法解释「有人进出朱煜的屋子却没有人发现」这点,因为当时除了葛三爷和李贽,其余人都各自待在房间里,都有身为凶手的嫌疑。
钟羿阳这招是「怀疑我?那老子把你们都拉下水」,因此没人再出声了。
没过多久,山庄的家丁闻声赶到,抬走那具血淋淋的屍体。
事发这么久才来收屍,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好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了眼底,才佯装慌忙的赶到。商慈在心中腹诽。
有碍观瞻的屍体被搬走,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渐渐回归了原本的状态,葛三爷继续扯着李贽理论,一副不把东西交出来就和对方没完的架势,悟德、朗达姆和羚婆三人各自回了房间。
从方才示意她不要出声起,巽方就一直没松开她的手,在众人散去之时,便牵着她往他的屋子走去。
商慈知道他是有话要交代,径直跟着他走了,全然没注意到,流光看见两人交握的手后,睫羽微垂,眼底滑过黯然之色。
更没注意到,在角落有一双秋水流盼的凤眸一直追随着他们,尤其是触及到巽方时,闪烁着饶有兴味的亮光,直到他们两人消失在拐角,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
【第二章巽方开天眼】
月渺星稀,雾霭沉沉,天地间是一片朦胧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