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周芷清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咕哝道:「管他什么山,我都没听说那地方,一听就是穷乡僻壤,你亲人朋友都在京城,也不知道你师兄是怎么想的……」
见商慈依旧没反应,周芷清锲而不舍地做最后的挽留:「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说不定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京城好?」
商慈低头沉吟片刻,将小世子抱还给禄儿,认真注视着周芷清,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我叫商慈,无父无母,从小便跟着师父师兄和小师兄生活,阴差阳错来到京城成为了姜家小姐,而现在……我要回去了。」
临别之际,商慈终于能向这位好友道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周芷清不明所以且惊讶的目光下,商慈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本正经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周芷清好半天才缓过来气,微张着嘴:「……续命阵法?换魂?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商慈噗嗤一声笑了,眼见她的眼睛越瞪越大,连忙给她倒了杯茶水压压惊。
来到京城变成姜婉,本来就是老天给她开得一场玩笑,而现在,她的生活终于要回归于原本的轨迹。
从京城回大泽山,花费路上的时间又将是漫长的大半年。
不过,相较于巽方赶来京城时那份恨不得一日飞八千里的心情,这趟回乡之路,他希望越慢越好。
一切行囊打点妥当,他二人并没有什么非要带走的东西,可谓轻装上阵,他们打算一路走官道,缺了什么直接去镇上买现成的便是。
临了走,商慈才想起那日顺天府前,遇到的那位莘玥姑娘,她说若是师兄能平安出来,就让她给城南薛家捎个信儿,当时她就没怎么听进去,加上后来又是进宫又是逢小师兄自刎的噩耗又是遇见翟泱,她全然将这事抛却脑后了。
巽方正在拴马,闻声手下动作不停,道:「不用麻烦了,六王爷被诛,皇上依旧稳坐龙椅就是最好的口信,不用刻意去说,晓得内情的人也能明白。」
商慈想想也是,于是三下两下登上马车,钻进车厢,仔细地将帘子卷起,手托着腮倚在窗框上,眸光里带着几丝慵懒,她笑着说:「师兄,可以准备出发了……」
「好。」
巽方一边应着,一边将缰绳套牢,拍了拍马脖子,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怅然,两年多的时间,真的是不短了,造就了许多物是人非。当年救下的小姑娘都已嫁人,周芷清生子,似乎只有他和她还一直停留在原地。
然巽方一回首,只见清风乍起,日暖云舒,空气中还飘着清晨朝露的清凉味道,倚在窗边的人儿眉眼似笼着淡烟,一手托着下巴,袖口微垂,露出一截纤细凝白手臂,她本就超乎寻常人的白皙肤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像玉琢般剔透,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那丝温柔的笑意如水般的流淌过那精致的眉梢,浅淡的唇角,直透进他的心底。
霎时间,巽方只觉天地缓缓,似乎连风都静止不动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
巽方终于体会到这句话是怎样一个过程,只有自己知其味,历经等待和忍耐的结果,更加难能可贵。
随着车轮渐渐滚动,远离京城的喧嚣,远离或沉痛或留恋的过去,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草长莺飞的季节,不适合赶路,适合踏青。
巽方有条不紊地赶着马车,路过一片依山傍水的竹林,风吹叶动,青草竹林的清爽气息袭面而来。
商慈掀开帘子,拍拍师兄的肩膀:「这里还不错,」继而,望向那片清澈的池塘,舔了舔嘴唇,眼眸发亮,「下来烤鱼吃吧。」
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巽方知道她闲不住:「你先下,我去拴马。」
商慈跳下马车,择了一块有树冠遮阳的阴凉地,放下随身的包袱,跑到河边,踢掉了鞋袜,赤着脚,脚趾轻沾了沾那清澈到一览无余的水面,一股凉意直窜心底。
巽方停好马车后,深入竹林,砍了根两指粗的细毛竹,一端削尖,迅速地做好了一支可以叉鱼的简易竹叉。
一回身,瞧见她在河边蹚水正玩得欢快,旋即撸起袖口和裤腿,走下水踱到她身边去。
「这里!这里有一条!」
「哇,这里的鱼这么肥啊……」
商慈的眼神都黏在那几尾穿梭在芦苇间的鱼影上了,时不时地低呼,巽方则不发一言地握着竹竿,伺机而动。
以前在大泽山,巽方就会隔三差五地给商慈捕鱼吃,在京城的这两年,他叉鱼的技能荒废了很长一段时日,然依旧炉火纯青,不消半刻,那竹竿的顶头就多了条一尺多长的草鱼。
商慈欢呼一声,跑回岸上,飞快地架起了柴火,乖乖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敲碗等鱼。
巽方从腰间抽出小刀,将鱼鳞和鱼肚处理好,串在木枝上递给商慈,让她先烤着,他则再次转身下水,继续叉鱼。
火生得旺,商慈一面转动着木枝,一面分神去看师兄那边的战果。为了方便赶路,巽方穿着一身玄色束腰短衫,他的头发自那日剪短后长长不少,到过了肩的位置,两侧的鬓发被束在脑后,较之前银发白袍的形象,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了几分随性的飒爽。有时一叉子下去扎了个空,水花飞溅,巽方在躲闪中,显出了一丝狼狈,商慈看得很乐呵。
没过多久,巽方拎着新斩获的三条鱼走过来,商慈指了指木架上滋滋冒油的鱼,扬眉自夸:「烤得还不错吧……」
话未说完,商慈就势将鱼翻了个面,暴露在俩人视线中的那扇鱼黑黢黢的,像抹了炭,散发着焦糊味……
商慈见鬼似地瞪大眼睛。
巽方忍住笑,坐下来,把那条糊了的鱼放在自己面前,将新处理好的三条鱼串好,靠在支起的火堆上:「还是我来吧……」
「那我呢?」捕鱼、杀鱼、烤鱼的活清一色地让巽方给包揽了,商慈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你负责吃就好。」巽方一不小心说出了大实话。
好吧,商慈也不强求,安静地看着师兄烤鱼。巽方的动作永远不紧不慢,他时不时地左右挪动着木枝的位置,让整条鱼受热均匀,鱼头鱼尾都烤至金黄,鱼皮焦得卷起,火候正好,芳香四溢。
商慈托着腮盯着他的动作,她就纳闷了,为什么平白无奇的食材到了他手里,经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摆弄一番,都会香味倍增。
他们随身带着的行囊能简则简,然有商慈这么个吃货在身边,各种调料碗筷倒是一样不少。
「小心烫。」巽方把率先烤好的那条递给她,商慈接过来,吹了吹,小口吃着,鲫鱼肉质鲜嫩,且原汁原味,当下满足地眯起了眼。
商慈本来就不饿,提议来捉鱼吃,就是图个野趣,吃完一条便饱了,师兄把剩下的两条解决完,柴火渐渐小掉,只剩将熄未熄的星火。
和煦的春风吹在耳畔,一碧如洗的天空,似与不远处那碧青色的池塘相接一色,两者间唯一的阻隔就是那片望不见尽头的芦苇,微风乍起,芦苇像波浪般层层卷动,分不清是风的声音,还是叶杆的摩擦声。
春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商慈直视着天空,喃喃道:「师兄,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随性放松过了?」
巽方枕着双臂,眼尾柔和:「很久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那场裕王墓的意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