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妇人下意识应道,她是二嫁,没有那么多讲究,加上过得拮据,能简则简了,所以成亲那日也就请双方家里人凑两桌吃了顿饭,并未正式拜过高堂拜过天地。
妇人未来得及细想商慈是怎么得知的,怔愣片刻后,了悟似地抚掌:「我懂了,姑娘的意思是借此冲喜?」
「冲喜?嗯……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商慈不想和妇人解释太多,就认了这个说法。
世间万物皆有五行元素组成,人也不例外,除了秉承阴阳两气之外,根据每人的相貌举止可以划分出五行。这妇人属于火形,且她的火形命相太重。
面相其实很不容易相看,要细致观察三停和十二官是否匀称,面部所有的部位要分辨它的凶吉,人的相貌、皮肤、骨骼、气色、声音都属于相面一类,从面上能看出很多,杂而碎,像妇人这样指定问一件事就省事很多,商慈只需要针对性地观察几个部位就好。
妇人的克夫之相并不明显,顶多叫妨夫,影响其夫的仕途一类,连把两任丈夫克死的事不太可能,其夫重病的主要症结在她的火形太旺。
火形命有一大忌,成婚而不拜,其夫命多舛。
妇人连连允诺会照做,战战兢兢地问她要收多少费用,商慈瞧她命运确实可怜,便没问她要钱,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妇人走后没多久,一位身材臃肿、方头方脑的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近她的摊位。
一撩衣摆,坐在她面前的椅上,抖开扇面,袖口上纹着的金丝闪闪发亮,一副十足地暴发户相。
他裂开一口半黄不白的牙,瞄了瞄商慈道:「测字。」
这次商慈汲取了先前的经验,瞧这胖公子的衣着装扮也不像个穷困潦倒的,但又着实怕听到他悲惨遭遇后再心软,这一天就白做工了,她也是要吃饭的!
于是索性先报价:「一钱。」
胖公子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搁在桌面上,一双肉堆的眯缝眼是不住地往商慈的领口和胸口上瞟。
商慈把银子收了,指了指纸和笔:「公子想测什么字,就写下来罢。」
胖公子用扇柄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不会写字。」
「那你说我写,」商慈将纸拿到自己面前,执起笔饱蘸了墨汁,「测什么字?」
胖公子盯着她握着笔杆的手指,柔嫩白皙的葱尖一样,指甲温润透着粉色,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脱口而出:「美……我测美,美人的美。」
商慈面无表情,一边写一边接着问:「所测何事?」
胖公子的视线依旧在商慈身上流连,好容易将思绪扯回到正事上来:「是这样,最近我在和一个兄弟商量着做笔大买卖,我想测测,这笔买卖能做成否?」
胖公子说完,商慈亦正好写完,搁下笔,望着纸上的字,微皱眉头,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公子,您这买卖怕是要黄。」
胖公子一怔:「怎么说?」
商慈将纸展开,指着未干的墨迹道:「您瞧,这羙字拆开来看,上面是羊,下面是火,未羊即阴土,火属阳,虽说土焚木生土,但你这土是阴土,两生相克。」
商慈又问:「不知公子做得是什么生意?」
胖公子嗫嚅了半天,含糊道:「和人有关。」
这般遮掩,多半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灰色生意,不是坑人的就是害人的,商慈笑了笑:「这羙字含人,却被死死压在羊头下面,寓意无出头之日,且羙同没,无论怎么拆解,这羙字都是不吉。」
胖公子急了,又从怀中掏出一钱银子,递到商慈面前:「那我换个字,重新再测一遍!」
测字是占卜的一种,占卜有最基本的三个原则,即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不可为同一事占卜多次。
商慈耐心地解释了一句:「这测字,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字最灵验,第二次测的字可就不准了。」
「这……这可怎么办,姑娘,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胖公子急得拍大腿,巴巴地望着商慈,可回不仅是一脸色相,而是带着殷切与恳求。
「没有。」商慈回答得很干脆,「最好的破解之法,莫过于公子主动放弃这单生意,言尽于此,其他的,公子你自己定夺。」
胖公子万分懊恼,好似是因为测错了字,才导致了这个心塞的结果。
胖公子很清楚这笔生意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不可能因为商慈的三言两语而放弃,他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商慈测的不准呢?这年头靠谱的算命先生比清官还少,何况这算命的还是个年轻女子。可如果真是骗子,方才他求破解的时候,她为什么拒绝了而不趁机讹一笔?哪怕图个心理痛快,看在那笔生意重要的份上,他也愿意掏钱啊,胖公子心下很忧虑。
商慈眼见着胖公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旋即脚底拐个弯,坐在了对面假瞎子的摊位上,假瞎子也拿起笔来写写画画,不知说了什么,胖公子一脸释然,随即往假瞎子手里大把地塞银子……
商慈既同情又促狭地瞥了那胖公子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吆喝着招揽生意。
就在商慈悠闲地开起了占卦摊子时,距她万里之外的大泽山脚下的梁塘镇,有这样一番景象。
青山邈远,溪流潺潺,一片翠竹林立间,一人戴着斗笠,驾着红鬃骏马疾疾而行。
紧绷着的下颌如冰雕霜刻,宽边束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前倾的上身如利剑出鞘,割开无形的屏障,直指北方京都。
马蹄掀起尘沙,被风卷着飞扬。
有行人恍若看见,那黑纱斗笠下,无意间倾泄的银丝白发,一晃而过,似锦如织。
在胖公子走后,商慈的算命摊子便无人问津了,摆摊的第一天,只赚了可怜的一钱银子,而对面的假瞎子倒是客流不断。
空坐了两个时辰,商慈也不焦躁,算命这项主要是靠人们口口相传,时间长了,在她这算过命的知道她的灵验,一传十十传百,不怕没有客人上门。
摆了三天摊后,商慈发现对面的假瞎子不见了。
后来从客栈跑堂的伙计口中得知,那假瞎子叫葛三爷,更喜欢别人称他葛半仙,不是京城本地人,是两三年前行走到京城来的,算命的手法还算准,平日里行踪不定,在商慈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此摆了半个月的摊,是时候该挪地了。
据说这位葛三爷并不喜欢摆摊算命,更喜欢四处溜达,似乎哪家遭了厄运或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他第一时间就会循着风声找上门去,本来他们这一行流动性就很大,跟铃医差不多,没有什么大件的家伙什需要随身带着,走到哪儿算到哪儿便是。
客栈的饭菜价钱略贵,这日商慈收了摊,在客栈不远处的凉棚坐下,要了一碗鸡丝面。
望着面前那碗不带一丝油花、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香菜叶的清汤面,商慈吸吸鼻子,此刻又想念起师兄的好来。
在大泽山的时候,虽然住的是简陋的竹屋,睡得是蒲草编的草席,走到最近的村庄镇集就要两个时辰,但那时候的生活也是别有野趣,竹屋后面是一大片竹林,生长着大片的竹笋和野菌,屋前不远处有条溪涧,河沟里有莲蓬和肥鱼,师兄隔三差五也会上山打野味,就这几样有限的食材,师兄每天都能变着法做出不同的花样。
桂香松子鱼、蜜汁莲藕、焖笋丝、百合莲子粥、栗子鸡……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现在倒好,好容易养出二两白肉的身体丢了,师兄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