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白马寺因占地广而僧人稀少,平日里很是冷清,而这些孩子似乎给寺庙注入了一丝鲜活之气,久违地热闹起来,前来上香的香客乍见寺内多了那么多半大的小沙弥,诧异之余,也是被这些乖巧的小和尚萌得不要不要的,有些女客按捺不住,直接对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上下其手。
负责接引的小沙弥每天都要被迫接受不同的香客对自己脑袋的洗礼。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又是三月。
严冬过去,迎来春分,万物伊始复苏的季节,似乎预示着崭新的开始。
对于日益涌向京都的流民,朝廷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开仓放粮、将流民收编入兵、对于在街头闹事的流民,碰见一次抓一次,绝不手软,安抚与镇压并行,似乎也初见成效。商慈整日在路边摆摊,确切感受到这段日子以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流民已明显少了许多。
商慈在京城的生活,从陌生到习惯,从刚开始日日盼着师兄来寻她,到现在已彻底融入了京城的生活,朝九晚五,和街坊四邻打成了一片。
沈家的绣坊和她的算命摊子就隔了两条街,商慈有时会去看看那帮女孩们。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这些女孩们学会简单的缝制花样,何况女红这项,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农家女都是从小必学的技能,女孩们都有底子在,外加手脚勤快,很快手艺就和普通的绣工一样了。
令商慈映象最深刻的、也就是这群女童中年纪最大的女孩名叫彩萤,在她最近一次来绣坊时,彩萤红着脸,往她和流光手中一人塞了一只亲手绣制的荷包。
这是商慈第一次收到礼物性质的物件——她绝不承认那坑爹的鲁班书是礼物,也绝不承认师兄曾给她的一块褪了色的龟壳(虽然他说那龟壳占卜很灵验)算礼物——欣喜之余,注意到流光手里那只荷包明显比自己要鼓鼓囊囊,显然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才知自己原是沾了他的光。
流光不知是真未开窍或是装傻,那荷包自他收下后直接挂在了腰间,似乎从来没有拆开过,每次商慈看到他那圆滚滚的荷包,都想提醒他一下,但是想到流光腼腆爱脸红的性子,就没好意思当面告诉他荷包中的秘密,只道时间一长,他自己总会发现的,自己何必掺一脚。
这三个月期间又发生了两桩大事。
一是御史中丞的千金、也就是她那便宜妹妹姜琉下嫁给了一名落魄秀才。其实说来何止是下嫁,简直是屈嫁了,听说连二人的新宅子,都是姜府出银子操办的,其中缘由,众人细想也能明白,大抵是那千金有什么隐疾,或是作风不检点,破了身子什么的也未可知,一时间关于姜府的风言风语倒传了不少。
而上清道观里的李贽,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波及,姜府遮丑事的功夫一向做得很好。
这第二件事,便是二王爷喜获麟儿,在王府大摆满月酒。
商慈自然受邀前去,不为别的,王爷还欠着她百两金子的酬金呢。
宴席间,肃王妃怀抱着小世子,可谓是满面春风,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把。襁褓中的小世子白白胖胖,活脱脱一枚米分雕玉琢的雪团子,不哭也不闹,秉承王妃和王爷良好的基因,小世子不像寻常初生婴儿一般皱皱小小,有着乌黑清亮的大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藕节似的小白胳膊不安分地伸着,惹得一干女眷母性泛滥,纷纷抢着逗弄,肃王妃对这迟来了十年的孩子是宝贝得紧,且孩子还小,经不起这么热闹的场合,便早早让侍女抱回了屋里。
待席罢,女眷散去之后,王妃将她引到内室,这回体贴地给了她面值相等的银票,又是一番感激道谢的话,不消多说。
商慈以为取完了剩下的酬金,就与这王爷府不会再有什么瓜葛,未料,没过几日,她再一次被请到了王爷府。
当时她正在街上摆摊,陡然出现一伙侍卫兵把她团团围住,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为首的侍卫说是王爷有请,半请半胁迫地把她送上了马车。流光不放心,执意要跟去,侍卫说只请她一人,硬是把他拦在了马车外。
商慈琢磨着她好歹也是那混蛋王爷的恩人吧,生了娃就忘了恩人,这脸变得也忒快了吧,然而到了地方,才知这次请她的不是肃王萧怀崇,而是他一母同胞的六弟,端王萧怀锦。
乍见六王爷,商慈有些吃惊于他的样貌,因为在她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遇见过和他类似样貌的男子,想了想,还是雌雄莫辩这个词最为合适。
一双标准妩媚的桃花眼,眼尾自然上挑,似是见人便带着三分笑,桃花眼主淫,有这种眼型的人通常都很爱寻欢作乐。唇红似抹丹,十指曼若葱尖,绸缎似的墨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斜插着一根墨色翡翠钗子,唇形状似上弦月,配上那双迷醉的桃花眼,即是他在板着脸,也有种脉脉含情的意味。
商慈不用灵眼便知,这也是个桃花运极旺的主。
这六王爷请她来的目的,她能猜到许是会与肃王府的满月酒有关,未料六王爷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商慈瞬间黑线。
「不错,果然是个美人。」
萧怀锦懒懒地以手撑额,眸子里清光流转,不加掩饰的放肆目光在她面上身上游移了个遍,同时手指抚上下巴,嘴唇微微勾起:「可惜不及本王十分之一。」
「……」
敢情这货叫十几个侍卫把她从大街上截来,就是来和她比美的吗?
商慈深呼吸了两下,心里虽气,面上到底咬牙恭谨道:「那是自然,王爷的美貌无人能及,民女今日一见惊为天人,早已自惭形秽,哪还敢同王爷相比相较……」
萧怀锦似乎对她这恭维得不能再明显的奉承话很受用,稍稍坐正了身子,一缕碎发滑过肩头:「听说你破了我二哥府里的煞局,解决了困扰他十年的子嗣问题,我原以为是我那二哥身子不中用,这下算还了他老人家一个清白名声。」
这六王爷说话可真损,肃王才三十余岁,正当壮年,叫他老人家……你哥知道吗?
商慈眉头微蹙,似有不解:「不知王爷找我来,是为了何事?莫不是……王爷也有子嗣上的问题?」
面前的人一派无辜安然,好似全然不知说出来的话实是暗嘲,萧怀锦玩味地在她淡定的面颊上扫来扫去,嗓音带着笑意和淡淡的不屑:「本王若是想要子嗣,如今早遍地打酱油了,只是本王还未立妃,那些个没身份的贱婢,怎么配有本王的孩子?」
「……」商慈又被他噎了一噎,越聊越觉着这六王爷的性情很是古怪,她正踌躇着怎么接这话时,只闻他又道:
「本王请你来,是想让你堪查龙脉,寻一处安放陵墓的宝地,」顿了顿,「嗤」地低笑一声,「本王的墓。」
商慈微睁大了眼,心里对这王爷奇葩度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别人都是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再开始考虑死后阴宅一事,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开始琢磨这种事么,是说他太会未雨绸缪,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寻找一处风水俱佳的阴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搞不好,她余下一生的时间都要为这王爷的陵墓的选址而奔波,她不缺银子,亦不稀罕地位,怎么会闲着没事拦这种活计?
正欲开口拒绝,那六王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这具体的龙脉,我已请高人选好,就在琅琊山上,你只需点穴便好,若事成,你要什么,本王便能允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