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萧怀崇对她的来历始终是抱有怀疑,见亮明自己身分后,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意外和诚惶诚恐,心下更添几分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师从何门?」

商慈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做他们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称为道长,佛家的可尊称为大师,而她无门无派,换句话说,就是野路子。尊敬他们的,喊一句先生,难听点的就是神棍,可无论什么三教九流,总得有个师承吧。

除去道佛这两大家,还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飞星等颇有些知名度的派别,剩下的小派别,五花八门不胜枚举,但她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奇人,从没入过任何一派。

商慈曾问过自家师父这个问题,他捻着长须,高深莫测地道:「为师我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钻研领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点拨,取各家精华,自成一派,你好好跟着为师学便是,还问这做什么,得了便宜只管偷着乐吧。」

腹诽归腹诽,师父在行业中的名号可是响当当,早年的时候还是吃皇粮的,官封「钦天监监正」,曾为先帝勘选过皇陵,什么杂七杂八的术数都懂一些。

辞官归隐后,还有不少达官显贵慕名找上门来,师父被骚扰得烦了,手捧罗盘、身担书箱、骑着毛驴,就这么离家出走,在路上顺便捡了他们这三个徒弟。

「我无门无派,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师父学的,不过他老人家的名讳我不便提,」关于师承方面,商慈含糊盖过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乱讲,堂堂一个王爷想要查她的身分是很容易的,于是如实道:「不瞒王爷,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受到姊妹陷害,而被长辈送到净慧庵清修,静慧庵主见我孤苦无依,逼我来接客,我为王爷请缨破煞,也是想借王爷之手,离开净慧庵,咱们各取所需。」

萧怀崇点点头,她这番话里其实是有漏洞的,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怎么会让她学相术呢?在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眼里,相术是下九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过他的目的只是要请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来历,对他一点也不重要。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这才想起她的家当都陆续抵给静慧庵主作住宿费了,就剩下换洗的衣衫还有几颗碎银子,她一拍脑门,心想坏了,立刻转身对萧怀崇道:「王爷,我忽然想起一事,我来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没带在身上……」

她的灵魂虽然附身到姜婉身上,但随身的家伙全落下了,那些袖珍罗盘、玲珑骰子、犀角签筒……师兄应该会替她好好保管吧?商慈这么安慰自己。

萧怀崇看了眼桌上的笔墨、砚台,「无碍,需要什么你写下来,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商慈正在掰着手指算重新置办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肉痛得很,乍听见这话,顿时笑逐颜开,高兴地过去执笔写清单。

首先罗盘是必备的,定位全靠它;因为不清楚煞局的形态,商慈又添了八卦镜。破局不比布局,不用准备太多东西,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写上了公鸡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秽的物件,毕竟是煞局,难保不会引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写完后将清单递给萧怀崇。

萧怀崇接过去看了两眼,都是寻常用的东西,径直走上前,打开屋门,对门口候着的一位随从说了两句话,随从便拿着清单转身快步离开。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应得慌,而且这尼姑装走在街上未免太招眼,于是叫萧怀崇在门外等着,自己则换了身寻常的棉布襦裙。

【第三章肃亲王府的煞局】

拾掇好一切,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被静慧庵主给拦下了。

静慧庵主双手合十,望着萧怀崇的脸上堆满了笑,「萧施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眼神微转,一眼就瞧见他身后已换了衣裳、背着包袱的商慈,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姜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静慧庵主,承蒙您这两个多月来的照顾,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块料,还是回家去吧。」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顾」两字有意无意咬得很重。

静慧庵主比她想像的还要厚脸皮,表情都没变一下,像是丝毫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萧怀崇则直接无视了静慧庵主,径自大步绕过了她,他堂堂一个王爷,去哪里还用得着跟老尼姑汇报?简直笑话。

商慈继而垂头跟在他后面走,经过静慧庵主时,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会轻易放人,商慈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静慧庵主。

别看她已有五十多岁,力气却不小,商慈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静慧庵主依旧慈悲地笑着,只是语气冷了几分,「萧施主,姜姑娘不是我们庵堂里的人,是家里送来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嘱托我们好生照顾,万一她家里来要人,贫尼不好交代啊。」

这话听着真耳熟,商慈认真回忆了一下,在静慧庵主开诚布公地要姜婉接客后,姜婉也曾想过要离开尼姑庵,但每次都被静慧庵主藉口拦下。

理由便是——若姜府来要人,庵堂不好交代。

她又没卖身给净慧庵,人身自由倒被彻底限制了,虽说净慧庵的性质和青楼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佛门之地,若太过明目张胆地逼良为娼,闹到官府,即便净慧庵背有高官显贵撑腰,也是一件麻烦事,况且姜婉好歹是个官小姐,静慧庵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扣留人?

商慈原先还在纳闷,如今乍听静慧庵主说漏了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她那后娘暗中授意的结果。

商慈唇角勾起,凑近静慧庵主,在她耳旁低语道:「庵主,您身为出家人,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现世报?佛堂里还供奉着释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着这般污秽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于您?」

听见这话,静慧庵主微怔,这位姜小姐来了庵堂之后,终日躲在房间里,见了生人就脸红,平时是闷葫芦一个,怎么忽然间变得……神叨叨的了?

静慧庵主随即微抬下巴,望着她冷笑,说道:「这世上大奸大恶之人多了去了,贫尼平日里烧香诵经、虔心向佛,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要论现世报,那也轮不到贫尼头上。」

在静慧庵主眼中,拉皮条的行为算不上什么,比起那些奸淫掳掠、草菅人命的强盗,简直不值得一提,看在她每日卖力诵经的分上,佛祖不会和她计较的,而且佛祖那么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么多,祂管得过来吗?

商慈闻言,不由得莞尔,人都是这样,处处存着侥幸心理,大恶是恶,小恶也是恶,诵几句经就能化解你这些罪过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门之人大都怀着悲悯之心,有的是彻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于因果轮回的敬畏,像静慧庵主这种知法犯法且完全没有悔过之心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商慈把静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额上有黑斑,是病气缠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预示破财。要是继续再干这种缺德事,我看您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静慧庵主这下绷不住了,嘴角的伪笑尽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气咻咻地起伏着,「贫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这么乱说话,当心造下口业!」

其实静慧庵主的破财病气相是有方法可以躲过去,但商慈完全没想过要替她消这灾,一时的命运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烂到无药可救了,于是她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静慧庵主。

商慈的瞳仁很黑,水粼粼的,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静慧庵主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微偏开头,躲着她目光,攥着她的手腕却是越发用力。

这时萧怀崇走过来,横插进两人之间,强行把静慧庵主攥着商慈的手分开,同时掏出象徵王爷身分的四爪盘蟒玉佩晃了晃,在静慧庵主的瞠目结舌中,直接把商慈带走了。

静慧庵主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清楚那玉佩上雕着的是什么,当下心里一咯噔,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萧,萧虽是国姓,但平民中有这个姓的也不少,所以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王爷会来尼姑庵找乐子,大抵是怕去京城里的花街柳巷,万一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所以隐瞒了身分,偶尔来她们尼姑庵坐坐。

王爷有心低调,静慧庵主哪敢宣扬出去,心思转了几个来回,不久便打定主意,若是姜府有人来问,就说姜婉自己跑了。

静慧庵主随即叫来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过的小屋锁了,紧紧阖上了院门。

商慈跟着上了萧怀崇停靠在庵堂前的马车,净慧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静,待下了山,马车驶进了坊市,周围才开始热闹起来。

掀起帘子,只见道路两旁人潮如织、车马辐辏,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声皆带了一口浓浓的京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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