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气场这东西无处不在,哪怕封闭了五感,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旷谷中和喧闹市集中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这灶屋里人虽多,但给她的感觉不像是有人气,反而有种在墓地坟头的阴森感。

萧怀崇见商慈的面色沉重,对正在干活的下人们吩咐道:「都先别忙活了,出去吧。」

粗使婆子们不明就里地相互对视一眼,低头应了句是,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了屋门。

商慈开始认真打量起灶屋的布局。

阳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阴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灵柩的地方。

阳宅按八卦原理可分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等八种宅形,可简单归纳为「东四宅」和「西四宅」两大类,人同样也被分为八种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询问过萧怀崇的八字,对应的是「艮」命,她对照着罗盘,心里计算着方位,看了一眼锅灶火门的开口方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人们都把锅灶当做小事,却不知它其实是房宅风水中最重要的东西。这灶位的朝向如果对着主人年命的生气方,就会有各种灾厄发生。不过这座锅炉的朝向更狠,王爷是艮命,灶口正对着巽位的绝命方,是存了心要灭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这灶屋……有什么问题吗?」肃王妃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有些忐忑地询问。

肃王妃与萧怀崇都以为她姓姜,商慈也没纠正这种小事,收起罗盘,直言道:「这锅灶的朝向不对,是风水里的大忌,会导致府中人丁损伤,孕妇多小产,就算生下来,多半也会是怪胎。」

听见这话,萧怀崇和肃王妃同时面露异色。

半晌后,肃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闪动,「怪不得、怪不得刘氏会……」撞见萧怀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连忙以手掩唇,咽下梗在喉咙里的话。

萧怀崇并非从没有过孩子,三年前,妾室刘氏曾经诞下过一名男婴。

那孩子生下来时骨瘦如柴,哭叫声断断续续,像奶猫儿一样,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过身来,才发现那孩子竟然没有魄门,脸都吓得青了,至于请来的大夫见都没见过这等怪事,当时手脚就软了,更别提医治。

后面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么是被涨死,要么是被饿死,没过两天那孩子便腹大如斗,咽气了……

肃王妃至今想起那婴儿的死相时还头皮发麻,那孩子死时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却圆滚滚得像个皮球,双眼凹陷、浑身青紫,格外的凄惨……

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如给刘氏灌一碗避子汤,免得那孩子来这世上白白遭了两天罪,也给王府带来了一场劫难。

这件事是王府的秘辛,当年负责接生的产婆和丫鬟都被萧怀崇打发到庄子上。

刘氏因为这事至今还疯疯癫癫的,萧怀崇顾念旧情,也怜刘氏孤苦,便让她留了下来,只是终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里,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锅灶的朝向,就祸害了王府十年之久?商慈眯起眼,细细地观察着屋内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商慈在心中道,屋里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在作祟。这煞局的手法并不算高明,纯粹是在欺负王府里没有懂风水格局的内行人,所以这灶膛的方向很可能只是个障眼法,是用来掩盖屋里真正在害人的东西。

这纯靠方位摆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坏,而且威力也不会这么大,必须要有个镇煞的东西提供源源不断的阴气,维持这个煞局,如果仅仅是把这灶台拆了,换到合适的位置,只要不找出那关键的东西,王府的「诅咒」仍会继续存在。

这种时候罗盘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

为掩人耳目,那东西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时下人们触碰不到的地方。思及此,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时下意识的一抬头,瞧见那被油烟熏得乌漆抹黑的房梁,眼神蓦地一亮。「王爷,麻烦叫人拿把梯子过来。」

萧怀崇猜到她许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差人去取梯子。

须臾,梯子取来了,商慈恐高,顺势对那搬梯子的随从道:「你去看看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那随从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会真的摸下一块用红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随着随从取下包裹,房梁上积攒的灰尘也簌簌地向下落。

油布包被送到商慈面前,就见上面沾了一层油垢灰尘,想必已被搁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皱了皱眉,「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打开看了,免得被恶心到……」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萧怀崇已经手快地扯开了红油布,匣子应声而开,待看清那盒子里装的物品,在场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肃王妃更是瞪圆了眼,尖叫一声,连退了数步。

萧怀崇脸黑如锅底,捧着那盒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匣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匣内是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仔细打量那轮廓,勉强能分辨出是一具婴儿的骨骸。

屍体像是被用什么药物特殊处理过,这么多年了,身上的肉还没全部烂掉,而是像风干了一样,干巴巴地附着在骨头上,婴儿的四肢紧紧蜷缩在一块,不像是自然死亡。

除了这具屍体,里头还有一小撮用红绳捆绑的头发,几片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鳞片,以及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因为匣子内潮湿不透气,纸上的字体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来,上面写着的是萧怀崇的生辰八字。

「这撮头发应是王爷您的,这鳞片看着是某种蛇鳞,至于这死婴,应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药物浸泡致死,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阴气。」

商慈也搞不明白这几样东西凑在一起是个什么说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玩意是害人的。

萧怀崇终于绷不住,偏头干呕了两声。

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来的都是「精华」,散发出来的屍气吸上一口都够呛的,商慈见了,抬手把盒盖打下,连同那红油布扯过来,转身塞进刚从梯子上下来、那倒霉随从手里,「拿去烧了吧,记着,烧完后把烧剩下的渣渣埋进地下,上面撒些坟头土。」

东西离了手,萧怀崇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顶着一张臭脸,眄了还杵在那儿不动的随从一眼,「还不快去!」

肃王妃抚着胸口,平复了半天才上前攥住萧怀崇的衣摆,眼眶发红,哽咽地道:「王爷,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整整十年啊,设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铁了心要我们王府绝后。」

王府的奴仆少说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围的人不注意,溜进王爷寝室,从篦梳上弄来几根头发也并非难事,而且时隔这么多年,现在根本无从查起。

他在朝中树敌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当初建造王府,经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所以这事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属意……

萧怀崇闭上眼,努力压制几欲发狂的怒气,紧握着的拳头骨节发白。

常言虽道,父债子偿。可是他那生下来就残疾、短短两天就夭折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么也轮不到那无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恼?

商慈并不关心他们这些皇亲贵胄间的恩怨纠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别的她没有立场过问,也没兴趣过问。于是也不顾此刻这混蛋王爷的心情有多复杂,脸色有多难看,她按部就班开始善后。

处理煞气的方法大抵归为三种——

第一种是镇压法,采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籙,或是大师开过光的法器等,强制改变气场,不过这种镇压法治标不治本,一般也就维持个几年、几十年,待煞气堆叠凝聚,最终还是会冲破镇压的气场,反覆害人。

第二种为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极图阵以及一些其他阵法置于地下,尤其是太极图,具有吸纳一切不良煞气的力量,将煞气转化成对人体无害的气场。

第三种叫改源法,寻找到煞气的源头,改变周边的环境,从根本上解决,一劳永逸。唯一的缺点是此法造价成本太高,只适用于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间的煞局,总不能将山头铲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动土木也是不吉。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镇煞的毒瘤已经拔了,整个灶屋不大,把锅灶的朝向掉换,外加多添一堵墙,并不是个大工程,所以商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改源法最合适。

「把锅灶里正炖着的饭菜都丢弃了,旧炉灶给扒了,新建的锅灶位置要压本命之破军方,火门要对着乾位天医方,子女不但减病,亦能保寿……」商慈一边在屋里踱步,一边比手。

萧怀崇和肃王妃心中虽然百味杂陈,仍尽力集中精神,认真听着商慈的话,他们不懂什么是乾位破军方,只牢牢记着她手指过的地方。

要换做以前,有人跟他们说改变一下灶屋的格局就能解决生孩子的问题,他们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们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婴儿屍首太过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灶屋后,肃王妃心里终究有些惴惴不安,所以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庙白马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镇宅的关公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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