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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北平打了两个长途电话,一个给单位,请假五天;另一个打给张强。当初从北京走时,北平对好哥们说过,如果按时回来就证明我死心了。如果没有,那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跟阿娇和好了。

张强说:“就是不和好,你丫也得完好无损的回来!”不过,当时张强心里就有种预感,北平和阿娇肯定能好。如今接到这通电话,心里总算踏实,“那你们把上海的事情打点好再回北京,记得把结婚需要开具的证明都带回来啊!”

北平笑道:“忘不了。”

然后,开始准备回北京的事。那时调关系挺复杂的,王娇去人事科足足待了一上午,才搞明白自己怎么才能跟北平顺利结婚。先是单位开证明,因为她是上海人,北平是北京人,跨省结婚,还要再去街道开一个证明。拿上这些资料去北京,至于如何落户北京,那就是北京那边说了算,单位不管了。

开证明登记的时候,人事科同事问她:“那你工作怎么办啊?”

“辞职呗。”

“那辞职以后呢?”

这个……王娇还真没想过。以她的性格决不会在家做家庭妇女或者全职妈妈。“会考大学吧。”

同事又问:“如果考不上呢?”

王娇心想你跟我有仇啊?怎么我干什么都不行?转念一想,人家也许是为她好,就多嘴问了一句,如果把工作调到北京手续怎么办。

“这个好办呀,北京也有纺织厂,总体来说咱们还是同一个部门管……”然后,同事吧啦吧啦讲了十几分钟如果调动工作的事。总结两字就是“麻烦”;三个字“超麻烦”。王娇听得头疼,走出单位看见蹲在门口抽烟的纪北平时,差点脱口而出“咱俩甭结了,麻烦死!”

“怎么了?干嘛撅着嘴。”周围没什么人,他迅速用手捏捏她脸。嗯,很滑,很嫩。

王娇眯起眼睛斜睨男友几秒,然后一叹气。算啦,看在你长得玉树临风艳压群芳的份上,麻烦就麻烦点吧。

证明三天后才能拿到。中午吃饭时,北平还唠叨:“你们单位办事效率太低了,这要是着急结婚的怎么办?就像我们单位,一同事在北京,爱人在新疆,假期总共两天,能干什么啊。”

王娇加一块鱼香豆腐放进嘴巴里,悠悠道:“所以,你不着急和我结婚了?”

“嗯。”他点头,“不是很着急。”

你……王娇撅起嘴,筷子举在手里作势要扎人。

“怎么了?”他斜睨她。不明白的样子。

王娇怒瞪他几秒,然后一叹气,学着港台剧里水腻腔,说:“好啦,是我着急,我恨不得现在就和你结婚。”

这还差不多!北平心里飘过一阵极大的满足感。王阿娇啊王阿娇,原来你也有今天!满意地点点头说:“哎,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来,吃一块鱼。刺都择掉了。”

****

要走了,分别在所难免。

王娇和北平请瑞芳吃了一顿饭,餐桌上,瑞芳哇哇大哭,她家老赵在旁边劝,王娇搂着好姐妹,眼睛里的泪也哗啦哗啦往外流,北平坐在旁边,拿一块手帕帮她擦脸。因为是包间,周围没外人,时不时的,还亲她额头以示安慰。像外国电影里那样,非常拉风!

看着王娇和北平始终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瑞芳哭得更厉害。她说:“老娘哪里比你差啊,为什么你能找到这么一个,我就要找那么一个!我不服啊,王阿娇!”

王娇哭道:“你不服也没办法。我就是命好,气死你丫的……”

然后两个女孩抱头痛哭。

北平和老赵面面相觑,老赵干咳两声,软糯的上海腔对这位北京小兄弟说道:“不用管她们,咱们吃菜,吃菜。”

第二天,又请舅舅一家吃了顿饭。王娇就这么一个亲戚,虽然之前闹得不愉快,但在余声的努力下,后来关系缓和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生分。饭是在家里吃的,王娇和北平百货商场买了很多礼物。北平说,他们对你再不好,也是长辈,也是你的娘家人,我没机会伺候岳父母,就对他们好一点吧。再说,你弟弟余声真不错。

饭是在家里吃的。看到北平的那一刻,舅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哎呦,侬多高啊?”

“一米八四。”

“哎呦哎呦——”舅妈绕着英俊帅气的准外甥女婿转了好几圈,然后对阿娇笑道,“小丫头,有眼光的。”

从阿娇进门,舅舅就没说话,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直到一桌饭快吃完,他忽然开始大哭。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舅妈揪他袖子,捅他腰,然后差点揪他头发,瞥一眼王娇,小声骂老公:“余阿勇,你有病啊,哭什么啊。”

舅舅不理老婆,擦把眼泪站起身来对王娇挥挥手,“阿娇,你进来一下。”然后带着王娇来到自己那屋。门关上,爬进床底……

“舅,您这是……”

“不要问,一会儿就好。”声音闷闷的。

半响功夫,只见余阿勇从床底掏出一个落满灰尘,上了铜锁的小木匣子。他吹一吹灰尘,从裤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用其中一个铜色的小钥匙打开木匣。然后,先掏出一个油布包,像变魔术似的,布包一层层打开,最后一块润泽翠绿的翡翠镯子静静躺安放在中间。

“给你。”舅舅把镯子给阿娇。

阿娇不敢拿,“不……”虽说结婚是大事,但舅舅给的礼物太贵重。那个,给点钱就行了……

“拿着。”舅舅拖着哭腔,“这是你姥姥留下来的,你舅妈都不知道。”

“您留着吧,我不喜欢戴镯子。”王娇摆手说。

“不——”舅舅充满歉意地看了外甥女一眼,“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当初你姥姥给了你妈,然后,我,我……”

王娇轻轻拉住他的手:“您不用说了。我已经全听明白,谢谢舅舅!”把镯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这个特殊的礼物,她会珍藏一辈子。

舅舅心疼她,说:“你在北京没有亲人,去了那里要多留点心眼。说话呢,捡人家爱听的说。别和领导吵架。要和邻居搞好关系。哎——也不知道亲家公亲家母人怎么样。但都说婆媳是冤家,我看小纪生的挺壮实,估计他妈妈也是个壮实女人,都说北方女人厉害的很,到了那儿,让着点你婆婆。你是晚辈,多吃点亏,没啥。”

王娇从没想到看似粗枝大叶的舅舅居然还懂这一套。心里暖暖的,也很感慨。时光总能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她庆幸,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身边人无论之前多么阴暗,最终都面向了阳光。“您放心,我会做一个好儿媳的。”

“还有——”舅舅压低声音,怕谁听到似的嘱咐王娇,“镯子的事,也别告诉小纪。”

“为什么?”

“哎呀,你傻啊,他现在对你好,万一以后变心嘞?你自己要留个心眼。这镯子是宝贝,别让他偷偷卖了!”

王娇噗嗤一笑,“舅,我记住了。”

***

回家的路上,阿娇便迫不及待向未婚夫展示自家传家宝,“漂亮伐?”

北平淡淡瞥一眼,又还给她。“假的。”

“不可能,我姥姥留下来的!”王娇炸毛。

北平摸她脑袋,顺狗毛一样,“平民之物,不足为奇,留着玩吧。”

王娇拿着镯子左看右看,真是假的?

北平捂嘴坏笑。媳妇,你傻不傻啊!

***

回到自己家,北平就钻进厨房做水——洗脚水。王娇蹑手蹑脚跟进去,先欣赏了一下未婚夫挺拔勤劳的背影,然后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北平呼吸有点小紊乱。似乎明白了容川为何对阿娇情有独钟。她和其他女孩真不太一样。她的爱没有任何侵略性,被她爱上感觉很舒服,就像捧一把棉花扑在脸上,整个人都随着她一起软掉。而最重要的,她爱你,会让你时时刻刻感觉到。

是爱,不是撒娇。

只是……

“咳,阿娇。”

“嗯。”

“今晚,咱们睡一张床吧。”确认交往三天,也确认回到北京后立马结婚。但现在两人还分床睡。不!他睡的还不是床,是沙发。

什么意思?暗示?王娇忍住笑,声音小小的回:“那个床……不结实。”

北平顿一下才说:“什么也不做……呢?”

这句话信息量蛮大。意思是“你不行”还是“我魅力不够”?王娇抬起头,从侧面斜睨未婚夫微红的左脸,“你能保证什么也不做?”

他垂眸看她:“当然,不能。”

“切……”

那天淋了雨,阿娇有点感冒。咳嗽,低烧,脚底还总是凉凉的。北平烧了一壶开水,又打了半盆凉水放在王娇面前,“别看书了,先泡脚。”

“不想泡了。”

“为什么?”他皱眉。

她说:“太麻烦了。”话音未落,一只鞋子已被他脱下,然后是袜子,再然后是另一只。最后强抓着她两只脚放在暖暖的水中。唔……好舒服。她嘻嘻笑,看着他半蹲在地上帮自己洗脚。动作那么温柔,掌心那么暖。“北平,你真好。”

他瞪她,“刚知道?”

很多往事就在这一刻纷至沓来。那些曾在记忆中微不足道的片段,此刻却是最珍贵的礼物。似乎每一次危险的境遇,他都如英雄一般突然降临,与狼,与人,与自然,他就像她的保护神,一次又一次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是,她却从未说过感谢,一次都没有,仿佛那是理所应当。原来……她辜负了他这么多年!

她包含愧疚与深情的目光让他自在。“干嘛这么看我?”

“北平,对不起……”

“你又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她莞尔一笑,双手摸摸他俊脸:“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从前。以前我对你不好,还爱冲你发脾气。但是,我答应你,我会改的,向组织保证!”

他手指刮刮她鼻子,带着点小委屈说:“你啊……就知道欺负我。”对于她的欺负,他早已习惯。其实,也有点喜欢那种被欺负的感觉。

忽然,她抵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然后眼睛斜睨他,脸若朝霞,带着几丝媚,几丝羞。北平深吸几口气,然后一个利落的虎扑,将王娇扑在身下。先是狠狠吻了吻她桃花瓣一样润泽的嘴唇,然后对着耳边吹气,“放心,我会好好欺负你的。”

“你着什么急啊,脚还没擦呢!”王娇低喘中发出一声抗议,“哎呦!你别咬我……”这么多年了,这人怎么还是这样粗鲁?

北平心想,现在哪有心思擦脚啊,还是先把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吃干净最重要!

“啊!”王娇惨叫一声。

“你小点声。”

“是你轻点咬我!”

“那我咬下面。”

“别……纪北平,你真够坏的!”

****

第二天清晨,王娇神清气爽早早起了床,刷牙洗脸时嘴里还忍不住哼着欢快的小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北平死狗一样趴在床上。累死了——老子累死了!筋疲力尽,然后筋疲力尽!遥想当年第一次时,哪里有这么累?明明还可以再战三百回合!可是现在……老了,真的,老了!体力不如从前,活力不如从前,什么都不如从前!最后还让媳妇反压到身上被欺负。哎……没脸回北京见父老乡亲了!

“起床啦,懒猪!”王娇用毛巾抽打某人的脸。

“媳妇,别闹……”英雄气短,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吃早点时,北平觉得喝豆浆牙齿都酸酸的。再看他媳妇,左手一个鸡蛋,右手一根油条,桌子上摆了一碗甜豆花,还有一盘子刚炒的花生米,啊!还有左手边还有一个馒头。“很饿?”

媳妇挑眉:“你不饿?”

其实,我很累……

北平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才彻底恢复精神。啊!精神百倍,晚上可以重新开始呵!穿鞋时,看见王娇正蹲在一侧墙角收拾行李。阳光正好斜斜地映进来,从这边到那边,一条闪亮的光带。连着她和他。

这一次,不是他离开,也不是她离开。而是一起回家。

“回家”这个词,真美好。

“阿娇。”

“嗯?”

“过来。”他勾勾手。

“噢。”王娇乖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一副“爷,您请吩咐的样子。”

北平坐在床上,双臂环住她腰,扬起头,亲亲她下巴和脖子,还有衬衣前襟白色小纽扣,然后说:“今天就回北京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王娇眼珠子转转,然后点点头。

北平看出她有些紧张,便笑道:“害怕了吗?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想说,回去后,你得听我的。”

大男子主义?王娇撅起嘴巴。

北平知道她误会了,忙挥挥手解释:“不要多想。也不是说什么事都得听我的。嗯……我的意思是,你性格中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耳根子软。容易被别人的意见左右,别人说点什么,你就全当真,自己从不动脑子想一想。我问你,当年在北大荒时,沈雨晴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嗯。”王娇把往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北平。

北平说:“然后呢,你觉得沈雨晴说得对?”

她看出他有些急了,忙抬手摸摸他的大俊脸,安慰道:“当时年少,不懂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觉得你确实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我那时,也没想过要回上海,如果去北京,我没亲人,没房子,没工作,如果爱情还有那么大阻力,我该怎么办?”

“那现在呢?”他挑挑眉。心里却是疼。他的女孩那时过的太苦,而他却没在身旁陪伴。

王娇正色,严肃地看着未婚夫:“现在,你只和我般配!”

当然,阿娇,我心里也是这么想。而且,从喜欢上你的第一天,我就这么认为。吻吻她嘴唇,北平说:“这一次,千万别半途而废。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知道吗,如果你退缩,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嗯。”

****

终于要走了。晚上,余声和瑞芳还有老赵一起送他们去火车站。

余声一直没哭,小脸绷着,忍着。直到姐姐和姐夫要上火车了,才抱着姐夫大哭。瑞芳以为孩子悲伤过度傻掉了,怎么不抱姐姐,抱着姐夫啊?是不是眼花,抱错了?小声提醒一句,结果,被小美男子一把推开,“不要打搅我跟姐夫告别!”

嘿!你个没良心的!

余声说:“姐,你一定要对姐夫好啊。”

王娇:“……”

余声:“姐夫,如果我姐欺负你,你就发电报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北平:“呃……”我自己的媳妇还是我亲自教育吧,小舅子什么的就不用麻烦了。

***

火车开动,熟悉的人和景物渐渐倒退,然后进入一望无边的平原。

夜深了,王娇靠在北平肩上,他们没买到卧铺,买了两张硬座。一场漫长旅途。却因有了彼此的陪伴,反而觉得有趣。他们心里清楚,回去后的生活绝非一帆风顺。预想中,就有几个大风大浪。北平摸摸她脸:“害怕吗?”

“有一点。”

“紧张?”

“嗯。”身上一阵一阵冒冷汗。

他握紧她的手,那么用力,“别怕,有我在呢。”大手抚上她眼睛,“睡吧。”

阿娇,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风雨神鬼,所有的恶,我都替你挡着,拦着。直到黄土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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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献给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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