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怜惜
只睡了两个时辰,韩玹便起了身。天刚蒙蒙亮,他已整理好行装从客栈出来了,没有通知沈落。须臾间,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响起,渐行渐远。
片刻之后,一辆外表平平的马车悄然沿着韩玹走过的道路,不紧不慢往前赶。马车内,沈落倚着车壁,就着夜明珠的光芒,半睁着眼打开了一封信笺。
“七小姐,后会无期。”
韩玹在信里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而除了这封信,韩玹还给她留了不少的碎银子,依然体贴善心,究竟狠不下心弃她于不顾。
因为前天夜里成功亲了韩将军一口而兴奋得睡不着,又为了能够跟上准备提前逃走的韩将军,沈落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了身。好在半夜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原本想陪韩将军骑马到清河郡,然经历过第一天,沈落便感觉自己的屁股快要变成八瓣了。唔,反正韩将军又不会给她上药,还是不折磨自己好了。
于是骑马改成了乘马车。
沈落看过信,将信纸沿着折痕恢复原样,塞回信封,复揣进怀里收妥帖。闷骚又口是心非的韩将军……那次不小心摸到了她的手,他也逃得极快。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在马车的车椅上躺了下来,又扯过薄毯替自己盖好,才慢吞吞对自己的两个丫鬟说,“我再睡一会,不要跟丢了人。”
坐在她对面的秀禾与秀苗连忙应话,沈落便闭眼睡去。答应过韩将军会安安分分的,沈落不想要食言。
反正他逃不了了。
·
没有了沈落的骚扰,接连赶了七天的路,清河郡终于近了。然而午后一道惊雷,大雨忽至,韩玹不得不就近躲进破庙暂避风雨。
将马留在屋檐下,韩玹进得庙中,四下仔细打量过,确实没有问题才稍微放松了警惕,动作利索地拍去身上落的些许雨水。而后,寻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权且坐下休息。
未几时,外面屋檐下传进来了一道询问的声音:“这位公子,外面的雨太大,实在不好赶路,可以让我家小姐也进来躲躲雨吗?”
韩玹微抬了眼看去,但见那名丫鬟身后,有几人正擎伞从雨中走过来。紫玉骨伞遮住面容,他一瞬以为这抹雪青色的身影有些熟悉。
只仍是点头说道,“请便。”声音徐徐淡淡,不辨情绪。
雪青色的身影很快行至屋檐下,擎在她头顶的紫玉骨伞被拿开,少女终于露出面容。她一面迈步进破庙,一面看向了里面的人。
韩玹坐姿随意,曲起一腿搭在身下的木板,头发微湿,脸上也像有些许水汽,而这并无损他的清俊。他低头专注抖落衣袖上的水珠,没有到处乱看。
非礼勿视、礼貌自持的韩将军。
沈落眼神赤|裸盯着韩玹的脸,又上下打量几回,心想,什么叫蓬荜生辉,韩将军往这破庙里一坐就是了。审视过后,她嘴角翘起,却语带惊讶,惊喜道,“韩将军?!”
韩玹嘴角抽了抽。
从她站到了屋檐下时,他已经意识到了。当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便十分肯定没有弄错。毕竟从来没有人会用那样赤|裸裸的眼神盯着他看,除了她。然而他不觉得,她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
韩玹平静抬眼,看向沈落,被迫回应,“沈七小姐。”
沈落穿着雪青色的裙衫,是韩玹与她买的另一身。略宽松的裙身已被改过,变得服帖。她身上依然没有太多首饰,只云鬓间插着两朵珠花,戴了蓝宝的耳坠,更显出容颜明媚鲜亮。
“一别数日,没想在这里与韩将军重逢。定然是上天的指引,让我们相遇。”沈落紧盯着韩玹,笑,“韩将军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那天夜里,我们……”
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语气尤甚,韩玹几乎听见了站在她身后两名婢女倒抽气的声音。那天夜里,她偷袭了他,他本来已经忘了,但她又特地挑起他的记忆。
不觉视线落到了沈落的唇瓣,韩玹移开眼去,看向破庙外的雨幕。雨越下越大,雨水珠帘子一样挂在了天与地中间,徒留白茫茫的一片。
“韩将军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的,便带我去清河郡。”
沈落的声音伴着哗哗的雨声传入了韩玹的耳朵,她既没有提他嫌她麻烦,也没有提他丢下她独自跑了,又或者是信笺里的后会无期。
好像只执着于这一句话,而她这么些天都没有出现,就是在履行承诺,所谓的保证。而今她再出现,便是要他兑现约定。
假使不答应,她必定还能弄出许多的事情来罢。韩玹瞥见沈落竟然盯着自己的嘴巴看,忍下了扶额的冲动,无奈道,“记得。”
“韩将军,要言信行果,不要食言而肥。”
沈落语气欢快,发间珠花微晃。得到韩玹的应允之后,沈落坐到了另一边去等雨停,只始终托腮看着韩玹,好像永远都不会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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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得半个多时辰才慢慢停住,骄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这一次,韩玹没有先行,而是等着沈落。她弃了马车,陪韩玹一起骑马。
雨过天晴,空气异常清新,带着花草与泥土的芳香。残红落地,草木却似焕然一新,愈现勃勃生机。青草和树叶上有圆润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彩虹光芒,可爱且有趣。
然而,此时此刻的沈落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万事万物入得她眼中,都无一例外意趣不凡。韩将军终于正视自己的心,带她上路……沈落以为,这是莫大的进步。
可喜可贺。
天将黑未黑之际,韩玹与沈落抵达了清河郡,在客栈住下。沐浴梳洗过,沈落下楼用饭,坦然坐在了韩玹的对面。
“玹哥哥,明天我们去哪里?”沈落坚持自己的主张,当着外人的面,始终只叫他一声玹哥哥。
她又换了一身荼白的春衫,没有绾发,只将青丝梳成两条长辫,鬓边一朵嫣红绢花。哪怕不事打扮,依然吸引着人不断将视线朝这边扫过来。只是这样,都能勾得人团团转。
家世、样貌无一不出挑,而性情……唔,至少光看脸,并不恶劣,骗一骗人还是很容易的。何况他们年龄差了六岁。这样的人,何必非要追着他走?
如果能够解释,假使非要解释,大概只能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罢。韩玹看得一眼沈落,淡淡开口道,“我要回家。”
韩玹的回答令沈落怔了一下,此前她从不知道他是为了回家。然而一怔之下,沈落又意识到了别的。假使是要回家,他们已然抵达清河郡,他又何必没有犹豫地住客栈?
那么基本上是两种可能了。其一,韩将军的家里其实没有别的人了。其二,那个家与他的关系并不算好,因而宁愿住客栈也不想回去住。
无论是哪种情况,好像都有些可怜,沈落默默心疼了韩将军一把,觉得明天要回家的韩将军一定特别需要她。
“玹哥哥,你别怕,谁都不能够欺负你,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脑中思绪顷刻转过了千百回,沈落眼神真挚望着对面的人,诚心诚意说道。
莫名被怜惜的韩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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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睡了一个好觉的沈落神清气爽地起了身。在秀禾与秀苗的服侍下,洗漱梳洗过便准备下楼找韩玹用早饭。
因知道了韩玹今天要回家,沈落特地挑了一身碧色缕金遍绣彩蝶撒花织锦裙,又让秀禾帮她挽了垂鬟髻,发间戴了赤金镶玉蝴蝶步摇并两朵嵌红宝珠花,再配上红宝耳坠。
沈落让秀苗将她的赤金玛瑙璎珞圈也给找了出来,一并戴上,手上则是一对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镯子。打扮好之后,沈落在秀禾秀苗眼前转了个圈,问,“我今天有没有看起来特别富贵特别得罪不起?”
秀禾与秀苗齐齐点头,沈落感到十分满意。然而当她出现在韩将军面前时,沈落分明注意到了他一瞬失笑的神情。这又有什么呢?沈落想,韩将军总会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用过早饭,韩玹骑马离开了客栈,沈落骑马跟在他的身后。知道拦不住,他便没有多管。他离开城中,一直到了城郊的一处小村庄。
两个人在村头便下了马,再继续往里面走。沈落看到村口有一株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树下几个总角孩童聚在一起玩玩闹闹。
远远见到有人牵马走过来,几个孩童都停下手里的事,站着一动不动的瞧。待到他们走近了些,沈落朝那些孩童看过去,他们又一哄而散。
韩玹始终面色冷淡,脸上看不到重回故乡的哪怕一丁点儿欢喜或者激动。时不时也会遇到村子里面的大人或者老人,却好像谁都不认得韩玹般,没有人上前寒暄或打招呼,甚至还有故意避开的。
沈落偷瞧着韩玹的神色,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