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第 364 章
到巴黎第二天,终于阴转晴。两个人乘敞篷古董老爷车兜兜逛逛。敞篷车外形新奇拉风,一路上,频频有人向坐车的他们打招呼。到这里时,五月心情还是不错的。结果,从巴黎歌剧院出来,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又不行了。她想,和泽居晋在一起时的心情,用坐过山车来形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中午,在老佛爷旁边的一家法餐厅吃饭。两个人开开心心说话看菜单。大概一会儿说句日语,一会儿又换中文,引起了隔壁桌一对说着带有东北口音普通话的女客的注意,眼光时不时地他们二人身上扫来。五月察觉,人在国外,自然而然地就会对东方面孔心生亲切之感,于是也向那对女客微笑。
五月和泽居晋讨论菜单的时候,两个女客中较为年轻的那个伸过头来,热心地向她推荐说:“这里的鸽肉油封鸭和香草泡芙都不错,不妨试试看。”
五月笑:“好的,谢谢推荐。”道谢过后,问,“这里的常客?”
女客说:“在这边工作,周围最喜欢这家餐厅,经常带我家老太太过来。”
一顿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五月起身去洗手间洗手补妆。几分钟后,再回来,就发现一个日本女侍应生怀里抱着托盘,正站在泽居晋身侧和他说话。
五月回到座位坐下时,女侍应生正甜笑着说到:“……最高兴的事情就是遇见来自日本的客人了,虽是初次见面,但却能够和朋友一样说话……啊,我这样说没问题吧。”
男客的女伴回来,女侍应生面上略有些不自然,但话已说了一半,刹不住,也只好当着女伴的面把剩下的话说完。
泽居晋神色间则是一贯的斯文:“务必,务必。”
那个女侍应生不再逗留,向五月和泽居晋微笑着鞠了个躬,转身离去了。
五月拿起刀叉,没说话,却往他身上瞄了几眼。
他奇怪:“看什么?”
“衣服没有被新朋友用酒水或是什么东西泼湿吧?”
“想到哪去了?”他哂笑,把甜点盘向她面前推了推。
五月说:“我自己有手,谢谢。”盘子推回原处,再拉过来。
“怎么跟小朋友似的?”他一哂,取出钱包,放到她手边,“你结下账,我去洗个手。”
他刚起身离去,隔壁桌的女客悄悄探头过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五月颇觉奇怪,用眼神鼓励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女客对洗手间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问五月:“刚刚那个男的……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五月答说:“我老公。”想了一想,又补充说,“这次来巴黎,算是我们的结婚旅行。”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看你们就像是热恋中的那种情侣关系。不过,”那女客左右看了看,极快地向刚才女侍应生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再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告诉她说,“刚才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向你老公塞电话号码了。”
五月一愣:“他收下了?”
“不清楚,好像是吧。”女客说,“日语叽里咕噜的听不懂,但后来她又说了两句法语,法语我就懂了,是一个酒吧的名字和地址,就在这附近。”
“谢谢,谢谢。”五月向她道谢。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不一定就是那些事情,但是当心一点总没错。”女客善意提醒她,“毕竟,这里是巴黎。”
她妈半天都没出声,这时突然开口:“浪漫之都!”
五月苦笑:“好的,好的。”
结好账,出餐厅门口,五月开口:“很漂亮啊。”
泽居晋抬头看看远处风景:“是挺不错。”
“晋桑在这里曾经留下过不少刻骨铭心的回忆吧。”
想起在流浪生涯中遇到的那些好的亦或是坏的人,颇为感慨地嗯了一声:“算是吧。”
五月气到发抖,开始冷笑:“晋桑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同,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对不对?”
“怎么了?说这些干么?”
“晋桑爱玩爱挥霍这些都没什么,我虽然有时候看不惯,却不是不能忍受。”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才明白刚才答非所问,不禁笑了起来:“人的话,也就普通水平的漂亮。”
“怎么会?明明是请人家务必做自己朋友的那种漂亮!”
“泽居五月桑,借题发挥和过度联想都是不好的行为。”
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和一点小小的不耐烦,她更加来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咋地,脑子当时就是一热:“敢不敢把手机拿来我看?”
以前听公司里一个驭夫有术的婆娘说过,不要动不动就检查男人的手机,选择并嫁给一个男人,那么就要相信他。作为一个成人,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不可避免的遭遇到一些小暧昧,甚至是精神出轨,但这种事情,往往很少会有下文。因为大多数人是理智动物,会权衡利弊,不可能凭一时冲动,而做出破坏家庭的事情来。如果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那么,别说是查手机了,你就是把他的人绑起来,也留不住他的心。云云。
对于这一套理论,五月深为赞同,并且也认为,爱上泽居晋这样的男人,那么,像今天这种事情,躲都躲不掉,所以她在爱他的人他的性格他所有优点的同时,对于他所有的缺点,她也一并接受了。
心理建设做得很好,道理也全都明白。包括他那天所说的除了她以不会再爱上别人的话,她也知道那都是真的。但事情一旦发生时,还是会生气,还是难以忍受,还是会口不择言。
泽居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没说什么,默默把手机递给她。
她输入密码,翻出通讯录。
通讯录分了组,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客户是客户。重点放在朋友那个组里面,女人有不少,但大都是她认识或是听说过的名字,毫无可疑迹象。
通讯录里没看出什么,又去查看他微信,结果就看出问题来了。她不知道,董小姐到现在和他还有联系。包括今天,也说了话,和他讨论了几句账款回收之类的事情。
但今天的问题却不在董小姐身上。董小姐虽然无事找事找他说话,而且每句话后面都带着个俏皮可爱的颜文字小表情什么的,但她终究算是津九员工,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问题出在柏庭国际公寓健身房内的一个女教练身上。
微信里,那个女教练先是问他为什么这几天为什么不去健身,他答说人现在海外,女教练就问他在哪里干什么,得知他在巴黎度假后,就请他方便的时候帮忙带一条卡地亚项链回去。他的回答倒挑不出什么错来,说自己要陪太太,偶尔还有工作要做,不一定有时间,就算有,也不太会挑选女孩子的饰品。
但说不定女教练就等他这句话了,下面马上就发来玉照一张,告诉他说,按照她现在戴的这条的样子买就好了。
照片中,伊人身着松散睡袍,长发披肩,媚眼如丝,酥胸露出大半。男人看见这样的照片,谁还能从她的胸上把眼神挪开、去认真看那条细细的项链到底是什么款式?
后面他说了些什么,女教练又说了些什么,五月已经气得头脑发昏,看不下去了,手机一把丢还给他,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还担心等会跑迷路了怎么办,离开他,自己连酒店地址都记不住,到时一个人怎么回上海去?
泽居晋跑来追她,手刚碰到她的肩膀,马上被她甩开:“不要管我!去找你的董小姐,去找你的教练好了!”
“既然检查我的手机,那么就请你看看仔细,我根本没有主动联系她们好不好!”他也生起气来,对她说话的口气就有点不太好了。
“你虽然没有主动,但没有把她们拉黑,还和她们保持联系,就是默许她们来勾引你!”用力推开他的手,“不要碰我,讨厌,走开走开!”
“拜托成熟一点,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好不好!”
“明明是自己错,竟然还好意思教训我!”
“喂!我哪里错了?”
“反正你就错了!”她也说不清他到底错在哪里,就开始说起了车轱辘话,“讨厌死巴黎了,早知道就不来了。我不要和你说话了,我一个人回上海去了,你不要管我!”
泽居晋发火:“不许太过分啊!”
好好的结婚旅行,因为一个女侍应生发展成这个局面,她也是生气又伤心:“过分的明明是你!明明是你!”
她和泽居晋拉拉扯扯,大声吵闹,开始有路人往这边张望,虽然没人听得懂她说的话,但被人奇怪地看着,总感觉太丢脸。她甩开泽居晋,往来时方向快步走。走出老远一段,猛然回头,发现不仅没人跟过来,就连他的身影也不见了。她不要他管她,他果然就不管了。
这下慌神了,不敢继续走,恐怕迷路,恐怕被人拐去卖了,站在原地等了一等,没等来人。又慌又怕又气,但是没办法,忍着气,没出息地掉头往回走,东张西望的四处找寻找他的身影。
找回到中午吃饭的餐厅门口,坐在台阶上,捧着脸大声叹气,气自己太小孩子脾气,也气他竟然真会抛下自己,默默等了一等,终于还是气哭了。
站在餐厅门内的领位员看见她,出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按照教科书里的教的那样回答人家:“i'mfihankyou。”
领位员看看她的花脸,一脸疑惑地走开了。
领位员走开,她伏在自己膝盖上继续生闷气,抽抽搭搭地哭,想着等会怎么回酒店,又怎么改签机票独自回上海。差不多都快要睡着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系带牛津鞋的棕色鞋面,认识这是他的,猛地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晋桑?”
泽居晋把两只手里拎着的大小包装袋并在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来拉她起来:“别哭了。”
好长时间过去,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却不愿就这么服软,仍旧低着头,倔强地不去看他。
“还在生气?”
她一听,鼻子一酸,连忙用手去揉眼睛:“我连路都不认识,离开你,连就酒店都回不去。在这里,我只认识晋桑一个人,就不能对我好一点、耐心一点么?”
他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取出自己手帕为她擦拭眼泪:“好的好的,对你好一点就是了。下午回酒店休息?”
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往回走。过一会儿,说:“还以为晋桑抛下我回上海去了。”
他把手上大小纸袋递给她:“购物去了。”
眼睛还睁着,使劲睁开来,打开一个一个察看,lonchamp的双肩包和手提包各一只,五支一组、摆成五角星形状的givenchy鳄鱼皮的口红礼盒一个,chaumet的白金镶钻项链一条。都是给她的东西。
才止住的眼泪水又冒了出来,从后面扑过去,张开手,一把抱住他。人家说包治百病,这句话是真的。更何况还有口红和钻石。
在回酒店的敞篷车上,泽居晋对她说教了一大通,训了好半天的话,大意是董小姐之类的,经常会在各种工作场合见到,所以没办法删除联系方式。虽然会因为工作的事情联系,但也仅止于此了。总之在他眼里,董小姐和女教练之流和老吕老汪老常没有区别。而她,为了她们那些人不分场合地和他生气吵闹,简直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说教完毕,最后,他总结说:“使sa酱产生不安全感,我可能也有不对的地方,但不论怎样,我现在作为一个有妇之夫的自觉还是有的,希望sa酱能够明白这点,并就此反省一下自己,今后避免发生类似情况。”
“明白了,会反省的。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还有呢?”
“还有,我们彼此之间要建立信任关系。”
“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都不会了。”
看她态度诚恳,他颇为满意地微笑。
五月在向他做出保证后,自己也有点糊涂,闷闷的,想不通为什么到头来道歉并保证反省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自己。这件事情还没想通,转眼又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头脑:“买这么多东西,去退税了没有啊!”
泽居晋失笑:“别想这么多了,回去好好休息。”
下午在酒店,泽居晋喝着酒,打着电话,写着工作邮件,五月则换上一条荷叶边、蝴蝶结、小碎花的少女风连衣裙,化了妆,在洗手间的镜前试戴钻石项链,左右手各挎一只包走来走去,欣赏镜中的自己。
泽居晋事情忙好,她对自己的宝贝们也欣赏够了。晚上没出去,叫了roomservice,两个人在房间内吃西餐。饭吃完,本来打算看部文艺爱情片的,结果才开了个头,主要演员的名字还没放完,两个人就搂着滚到床上去了。
感情交流即将接近尾声时,泽居晋伸手去取相模,手被五月拉住。她今天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无辜地看着他。
和昨天不同,他没有坚持,当然也没有凶她。
她后来想,可能是夜色中的埃菲尔铁塔太美,可能是因为自己那天哭了,后来又和他说让他对自己好一点、而他也答应了的缘故吧。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可奢求更多,也不愿意算计他,做使他不开心的事情,但人的欲-望却是无止境的,一切顺利时,难免会得寸进尺。
以前只想能够远远看着他就够了,可以看到他就很满足了,没想到后来竟然能够走到一起。在一起后,又想要那一纸证书,终于结婚了,自然而然的,就开始想要个长得和他一样的小孩子。
有时看着猫狗在脚下玩耍,脑中不自觉地就会冒出“要是再有个小孩子的话,画面就完美了”的想法,再看看一旁看书或是打游戏的泽居晋的侧面或背影,她的头脑接下来就会被“我要给他生个孩子”这个狂热的念头所左右,所折磨。
她对于传宗接代、稳固自己泽居家地位的那些全都不在意,她想要的,仅仅是自己和他的孩子,一个由自己孕育、却长得像他的小孩子。这是女人的本能和天性,也因为那个人是他。
生一个长得像他的小孩子,听她或他喊自己妈妈,喊他papa,这个光景,光是想想,就使她内心迷醉并狂热不已。
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来阴的。对他,她不用阴谋,而是靠自己的执着和厚脸皮,以及实力。她用阳谋。
最初,她研究了很久,给自己找了个十分高级的借口,说自己对橡胶过敏,迫使他丢弃小雨衣,谁知人家刚丢了冈本001,转手就换了非橡胶材质的相模001。而在这之前,她都没听说过相模这个名字。
不要紧,她还有后手。她开始计算自己的安全期,安全期内,坚决杜绝一切001的身影。
泽居晋因为不喜欢小孩子,所以一直以来,保护措施做得相当严谨,太过冲动而来不及的时候固然也有,但在中途或是最后关头还是会做保护措施,总的来说,他的原则就是不戴套不办事。
五月每次稍微流露出想要小孩子的想法时,他就会不开心地走开,根本不接她的话。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对她说教:“世界这么残酷,环境这么差,人活着这么累,为什么还要生个小孩子出来叫他受苦?我们两就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偶尔会吓唬她:“怀孕以后,身体变形,内脏移位,这么恶心又恐怖的事情,只有傻瓜才会去做。”
五月理解他所说的一切,但转眼,又会被自己脑中那个想要给他生个孩子的念头所控制。
反正到后来,交流感情时,有保护措施,她就公事公办,一切都按标准流程来。反之,如果没有保护措施,那不得了了,她那个卖力,那个主动,那个激情和奔放,甚至还来了两次制服的诱-惑。泽居晋一个老司机,都差点飙鼻血的那种。
总之因为她的面孔和态度会根据保护措施的有无而不同,其间感受,完全是天上和地下。更何况,交流起感情来,套套戴与不戴,个中区别,个中滋味,他一个老司机会不知道?
明知道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出人命,但却拿她毫无办法,最主要也抵挡不住诱-惑,只好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她的话,比如什么她容易手脚冷,体寒,用中医的话来说,是不易受孕的体质,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都没出什么差错,就从侧面说明了她的话句句属实,巴拉巴拉。
他后来想,她那样一套傻到不行的话,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相信?大概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吧。
反正在当时,他相信了她的话,认为的确如此,她说的的确没错。
而实际情况却是,土地很肥沃,春天播下种子,没等到金秋十月,就结了果,有了收获。
巴黎一周回来,五月生日后面的一个周末,也就是五月下旬,泽居晋和他棒球队的球友以及同乡会的一堆朋友组织了一次业余皮划艇比赛,地点就选在苏州金鸡湖。
这个时候,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赛程又长,走路跟不上,五月就把销售部门一个住宿舍的哥们新买的杰宝大王电动车借了来,跟过去为他应援。
比赛那天,太阳不大不小,风不急不缓,泽居晋他们换上救生衣,拎上船桨上了皮艇。五月冲他背后喊:“晋桑加油!”
泽居晋回头,冲她抛飞吻和挥手:“会的,会的!”
比赛开始,别的跟来的家属们喊着叫着,兴奋地嚷了几嗓子,照片咔嚓拍了几张,就各自躲到树荫下躲懒快活去了。
五月在其他家属们诧异的目光中发动她的杰宝大王,拿上地铁口十五块钱买来的扩音小喇叭,顺着河沿,追着皮划艇,一边大叫加油必胜,很是卖力地喊了一通。
她身后,家属们窃窃私语。
家属a凝视五月远去的背影,面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想到那个泽居桑竟然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真是谜一样的口味,谜一样的男人呢。”
家属b:“就是,要不是我们家孩子爸和他比较熟悉,我都要怀疑他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泽居桑了。”
家属c:“但怎么说呢,那孩子够年轻,可爱又纯情。重点在眼神,注意过没有?那孩子看向他的眼神。”
家属b:“就是那种全世界在我面前,而我眼里却只有你的眼神对不对?”
家属c:“bingo。崇拜,又温柔如水。世界上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
家属b:“这样的眼神,我也有。”说完,学五月看泽居晋的样子。
家属c对她端详了两眼:“你还是回去你家孩子爸吧。”
皮划艇渐去渐远,五月手持喇叭跟着喊了一段路,在转了个弯后,风向变了,大张的嘴巴灌了几口风进去,当时一阵反胃,嘴张了半天,却没呕出什么东西来。
比赛结束后的下一周,六月头上,公司员工骑助动车上班,在公司大门口和出租车发生碰撞,造成一场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虽然只损毁了一辆助动车,并没有人员伤亡,但这对整天喊着“安全才是第一位的”的日企来说,仍是一件不容小觑的事故,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针对此次事故大会小会了很多。
大和田最后总结指示,全体员工应以此为鉴,从中吸取经验,避免类似事故发生。为加强和做好社内安全教育工作,施总又责令总务协同安全委员会拍摄一部安全教育宣传片作为教材,用以培训新老员工。
所谓的安全教育宣传片其实就是找人亲身示范步行、骑车以及驾车进出厂区的正确方式。为节省费用,剧本由总务课长老汪来编写,摄像和导演则由他手下一个搞培训的担当人员来担任,剧中人物当然也是找公司里的人来免费出演。
选演员时,大家一致推举泽居晋当主角,理由是外形赏心悦目,将来放给那些外来务工的花痴小姑娘们看,教育效果以及号召力肯定惊人。
秉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也出于红花还得绿叶来配的想法,导演和编剧一致认为还得再选出一名女演员,在短片中扮演泽居晋的女友兼搭档。
因为是工作的事情,泽居晋并不推脱,爽快应下了拍宣传片一事。至于和他搭档的女主角,公司里那些自认为有几分姿色的婆娘们纷纷跃跃欲试。
胆子大的,豁得开的,就向老汪毛遂自荐,并向导演提议,为了逼真效果,可以适当增加一场两场吻戏。为了公司安全大计,哪怕赤身肉搏,也是在所不惜的;胆小放不开的,没事就去总务和财务这两个部门转悠,希望泽居晋能看中自己,也希望老汪能够慧眼识人,发掘并启用自己。
婆娘们热情高涨,主角竞争很快达白热化,连一向高冷的米莉都报了名,小唐妹妹她们就更不用说了,女主角未确定下来的那几天里,根本无心工作,净上蹿下跳了。
吕课长他们也怂恿五月:“小姑娘也去报名呀!去呀去呀,能过一把当我们泽居老板女友的瘾,不正合你意吗?拍完还有慰问品发,不要太合算!”
五月说:“我也想啊,但竞争这么激烈,我不确定能不能pk过人家。”
小杜说:“五月胆小腼腆来兮的,选妃,哦不,老板女友是肯定选不上的。”
肖系长也认同小杜的话,颇为遗憾道:“慰问品是我和王主席去采购的,有机五谷杂粮礼盒,你拿不到,可惜了。上几天也是,拔河比赛都不参加,我发现你也学滑头了。内野毛巾礼盒没拿,遗憾吧?”
吕课长说:“先不管那么多,去报了名再说。万一瞎猫碰到死老鼠呢?报个名又没有损失的喽!去去去!”
有机五谷杂粮礼盒,五月想要;泽居老板的女友,五月也想当。在吕课长的鼓动下真的去报了名,结果因为身高差太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人家一点也不瞎。
真泽居太太竞选不上假泽居女友,五月气愤不已。
总务的老汪导演和编剧选花了眼,在米莉等几个热门人选中定夺不下,就去问男主角泽居晋的意见:“总会,我们要不要搞个小范围的才艺比拼和选秀大会?”
泽居晋好笑,说:“那就我们部门的五月好了,否则说话还需要翻译。”
老板兼男主角发话,编剧和导演有意见也没意见,有想法也没想法了。
五月因为背景强大,金主给力,被钦定为公司教育宣传片的女主角,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婆娘们嘬着牙花子嘀咕:“就她那小身板……”
这话叫金秀拉听见,马上就怼了回去:“啧啧啧,说话之前先看看自己身材,奶都垂到肚脐下面去了,还好意思说我家五月小天使。我五月小天使怎么了,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无敌乖巧,可爱到爆!”
五月还不知道泽居晋在幕后操纵选角,以为自己最终当选女主角,靠的是心灵美,凭的是软实力,不免得意洋洋,跑去总务跟老汪要了剧本来,打算得空背背台词,把演技什么的打磨起来,提升上去。结果剧本到手,一看,不觉变了脸色:“什么,还要我跳车和摔跤?”
导演为她单独讲戏:“这是我们汪课的意思,正确和错误的方式各拍一遍,最后再详细解释错在何处,对在哪里,只有这样,才会加深大家的印象……”
编剧老汪说:“对,我们要拍出上车不系安全带、以及不等车停稳就跳车等行为的灾难性后果,所以你不仅要摔跤跳车,还要摔得自然,跳得……”
五月把剧本还他:“难度太高了,我演不了。”
五月辞演,教育宣传片的女主角最后叫董小姐担任了。那天米莉恰好跟随总经理去外地出差,不在公司,回来后得知原本可以落到自己头上的角色被董小姐截了胡,气得要死。
拍摄前一天,董小姐开车经过津九附近,顺便来财务课取内销□□。她来财务课么,自然是要去找泽居晋说话的,有的没的聊了几句,看到他键盘旁放着的剧本,得知津九要拍教育宣传片,而且女主角还没最后确定下来,马上自荐说:“我明天正好有半天时间,我来帮这个忙好了。”
于泽居晋而言,女主角不是五月,那么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一样了。只有老汪怕被公司里的婆娘们抱怨,忙说:“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厂里也有很多人报名。还有米莉,她出差去了,明天就回来,我正准备给她打电话……”
董小姐说:“这有什么啦,我们大家都是津九的员工,有事情是要互相帮忙的呀!放心好了,我自带盒饭,不跟你要一分钱的报酬!米莉你不用了联系了,明天九点,我准时过来报到!”
次日的拍摄选在上午的休息时间内,一楼二楼的婆娘们倾巢出动,跑到厂门口围观泽居晋和董小姐拍宣传片。金秀拉也来了,在人群中看见五月,立刻对她进行了严厉批评:“这么个大好机会,你竟然浪费了。现在好了,让那个姓董的白捡了个便宜!眼睛睁睁大,你看她在干嘛?!”
妆化得山青水绿的董小姐正倚在公司大巴的门上,对着泽居晋放电,为了和他看上去更像那么一回事,今天身上穿着和他同色系的西装小短裙。而站她对面的泽居晋就一贯的样子,克制而又斯文地和她说话,偶尔微笑。
小唐妹妹也挤过来,对美男痴痴欣赏了大半天,自言自语说:“天这么热了,男神怎么每天还是长裤长袖,真是。也要适当露点肉,造福我们广大的妇女群众才行。”
金秀拉笑,五月也跟着笑。
小唐妹妹又点评:“像他这样跟腱长的人,穿五分裤,小腿真的特别好看,不骗你们。”
五月歪着头回想了一下,赞同说:“对,的确很好看。”
小唐妹妹嘲她:“这语气,说的好像看过似的。”
金秀拉和五月就一齐笑。
终于,大巴司机发动车辆,群众演员和两名主角也各就各位,导演肩扛摄像机,大喊:“a!”
董小姐得令,从还在缓缓移动的班车的踏板上往下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五月吓得拍了下心口,转头对金秀拉说:“看,可怕吧。”
老汪指着倒地的董小姐,不失时机地教育身后围观群众:“我们可以从还没停稳的车子上下来吗?可以吗!”
群众齐声答;“不可以——”
六月中旬,工会组织去苏州钓鱼。大巴上下来,吕课长一进村,还没找到鱼塘,就先去和门口晒粮食的农户谈生意去了。一会儿功夫,买了一堆几口袋黄豆红豆绿豆,又捉了几只鸡鸭,绑在一起,拖到鱼塘边上。占好位置后,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两只自制的前有帽檐、后带两块遮阳布条的帽子来。两个帽子,自戴一顶,递给五月一顶。
五月一看,笑了:“吕课长,你这个不就是鬼子进村的帽子么。”
吕课长也笑:“我这个是叫我老婆自己缝的,轻便又遮阳,这里乡下地方,不比上海,紫外线太强,一天晒下来,得脱层皮。”
五月把鬼子进村的帽子戴到头上,开始整理鱼钩鱼线,肖系长从她身后经过,对她手中的鱼竿看了一看:“你这个是日本进口的碳素鱼竿?”
“大概是吧。”她说,“我不懂,这个是我们老板借给我用的。”
“你不会钓鱼,用这个浪费了,来来来,跟我换一下。”
肖系长强行和五月对调鱼竿,拿上日本进口的碳素鱼竿,开开心心哼着小调走了。
五月反正也无所谓,从包里取出鱼饵,开始往鱼钩上挂,肉乎乎的虫子乱滚,下不去手。别的人大呼小叫,站的也比较分散,根本顾不上她,准备去找泽居晋,见他和大和田站在一片树荫下一起抽烟说话,跑去喊他来帮忙挂鱼饵,未免太着痕迹。无法,只好忍住恶心,自己给自己挂鱼饵,鱼钩穿透鱼虫身体、鱼虫扭滚挣扎,她当时没忍住,张口就呕了一口酸水出来。鱼竿一丢,猛地站起来,大口喘气。
泽居晋虽然和别人说话,但眼睛时刻不离她左右,远远看见她呕吐,烟头一丢,大步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端详她的脸色:“这几天脸色好像一直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
五月勉强说:“不是感冒。”
“不要紧?”
这地方不方便说太多,本想答说没关系的,结果一张口,差点又没呕出来。忽然一阵软弱的情绪袭来,不想也不愿再隐瞒下去,强行忍住胃内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眼睛望着他,轻声叹了口气:“晋桑,我想我大概是怀了孕。”
泽居晋微微怔了一怔,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怀孕了。”
他赶紧转头,看向远处,捋了下头发,停顿片刻,才回头看她,笑着问:“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她没说话,就看着他的眼睛。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到嘴上,眯着眼睛看她,又把烟支取下,重新塞回去,清清嗓子,对她脑袋左右端详了两眼:“戴的什么玩意儿,难看死了。”给她的帽子正了正,转身走了。
回去的车上,他取出手机看新闻,嘴角紧抿,始终沉默。五月坐在他身旁,递给他水,他说一声谢谢;帮他拉一下车窗玻璃上的布帘,他也说一声谢谢。
五月轻声说:“怎么了,怎么老是说谢谢。”
他说:“想说就说了。”继续看手机。
五月略觉不安,也有不忍,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向他道歉:“晋桑,对不起。”
他嗯了一声,还是没有看她。
车到上海,大家拎着自己的战利品挥手告别,吕课长走之前,特地来谢五月:“鱼你不留两条带回去烧?真不要的话,我都拿走了!”
五月说:“你都拿走好了,我不大会烧鱼。”实际情况却是,现在一闻到鱼腥气,胃里就翻江倒海,所以把自己和泽居晋大半天钓来的鱼分给了别人。
吕课长拎着半桶活鱼下车去了,下车后又探头回来,交代她说:“老板回去正好经过你宿舍,叫他送送你!”
五月笑着向他挥手,感觉身上有一道视线,回头一看,是泽居晋,他正在看着自己。赶忙低头,跟犯了错、在老师面前作检讨的小学生似的:“对不起。”
他默默转过头去。
回到家中,泽居晋鱼竿背包一丢,立即躲到洗手间里去了。五月做好晚饭,千呼万唤,才把他请出来,恐怕会刺激到他,不敢再提一句怀孕的事情。饭吃好,她为他端来大麦茶,他又说谢谢。她像往常那样伸头想去亲他的脸,却被他转头避开。
对于终于怀孕一事,她心内有窃喜,但更多的却是不安,很怕他不会高兴,是以犹豫了这么久,迟迟不敢开口和他说,见他这个反应,一怔,当时就伤心哭了:“都说了对不起了,干嘛这样对我!”
他把茶杯一推,人跟着站了起来,口气冷冷淡淡:“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处吗?”乜她一眼,抬腿径直回房间去了。
她哭得更大声,在他身后呜里嘛里哭着诉苦:“现在才两个月,身体就开始变形,内脏也开始移位了,每天早上起来还会大吐特吐。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晋桑,晋桑这样对我,心都碎了。身体痛苦,心里也痛苦,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她说这话,不是怯懦,无关软弱,只因为这句话对他有魔力。和他相处,大部分时候是傻白甜,但关键时候也会有点小心机,耍点小聪明。
每一说“最在乎的人是你,你却对我这样,害我心都碎了”这种话时,他即便再生气,也会马上消气,反过来各种安慰她。这句话的神奇魔力,是上次在巴黎吵架时无意中发现的,今天不用,更待何时?
果然,话还没说完,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他突然转身,又走了回来,把她脑袋揽到怀中:“好的好的,对你好点就是了。”往她唇上蜻蜓点水似的极快地亲了一下,“快去休息吧。”
当晚睡到半夜,一摸枕边,没了人,悄悄起身去找,客厅里没有,洗手间没有,小阁楼也没有。最后在阳台上发现了他的身影,夜色深沉,看不出他脸色如何,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一明一灭的烟头。
伸手去拉他:“明天还要上班,回去休息吧。”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出来。
“嗯。”他把右手的烟支碾死在左手的烟缸内,回房间之前,忽然开口说话,“sa酱,这件事情,虽然我也有责任。而且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可是……”眼睛望着她,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
“可是什么?”
“可是sa酱怎么忍心看着一个小孩子在这世上受苦?”
“晋桑就因为自己受过一点苦,所以就要全盘否定别人的人生吗!我山东的家,晋桑也去过,那种环境里长大的我,从小到大所受的苦并不比晋桑少,晋桑难道是说,我这样的人不被生出来会比较好吗!可我并不这样想,即便不被家人喜欢,即便受过很多的苦,可我还是很喜欢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活着,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满足,每一天都想感谢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性格里虽然有软弱的地方,但晋桑却不是泽居先生,我们各有不足之处,各有很多缺点,但这个孩子,我们会好好把他抚养成人……”
泽居晋不耐烦听她长篇大论,烟灰缸往阳台的藤编桌上“砰”地一丢,推门回房间去了。过一会儿,又重新推门出来,更加不耐烦地冲她说:“还不进来休息!”
次日早上,两个人同时醒来,在枕上对视一眼,五月一句“晋桑”还没叫出口,他已经翻过身去了。
五月照常起来煮饭,伺候猫狗。他也照常看报纸,逗猫狗,但却都不说话。偶尔视线对上,就极快地转头。
饭菜上桌,各自闷头吃饭。饭吃好,他出门而去,五月去为他拿包,并嘱咐他路上小心。他眼睛对她看看,缓缓开口:“今天还去工作?”
“当然。”
“嗯。”他点了点头,“晚上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好的,晚饭想吃什么?”
“晚上不回来吃了。”他转身走了,门带上之前,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倒退半步回来,对她说了一句,“乘车时当心点。”
晚上,他九点多才回家。
这个时间,五月正在厨房擦擦抹抹,顺便准备明早的食材。他没按门铃,用自己钥匙开的门。
进门后,在玄关处坐了几分钟。她听见开门声以及猫狗出去欢迎他的声音,装作不知道,自己忙自己的,直到不得不出去了,才颇为惊讶似的对坐在玄关的他说:“你回来了?”
他闷闷道:“回来了。”站起来换鞋,放下包,再去浴室洗漱。
从她身边经过时,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她也装作完全没注意的样子。
半小时后,他湿着头发,身穿浴袍从浴室出来,自己去开冰箱拿了一瓶啤酒出来,一口气喝下半瓶,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看着她:“明天也去工作?”
她在他对面坐下,低着头,半天才说:“……明天也去,后天也去。”
“那就工作到这个月底吧。”
她猛地抬头:“下个月就要我辞职?
“否则呢?”
“如果可以的话……”
没等她说完,他就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笑完,清清嗓子,又恢复了刚才略显冷淡的神态:“结过婚,之所以还同意你出去工作,是因为明白sa酱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作为我来说,也喜欢看到sa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包括学习什么的都是。但留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小孩子,也要付出很多精力和时间,所以全职主妇也同样是一份很辛苦和了不起的工作。”
“我想……”
“在千方百计怀孕之前,你就应该会想到这一点。自己选择的路,不论怎样都要走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看她,“之前还有认真考虑过,回本社后,该安排sa酱去什么部门任职,是我想多了。”
“也许……”
“七月辞职,就这么定了。”
“可是……”
“可是什么,在工作和小孩子间难以取舍?”
“才没有。”目光狂热地看着他的面庞,“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生个和晋桑一样的小孩子。”
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辞职报告,明天就可以提交了。”
“交就交。”
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无论是泽居家亦或是他个人,都不可能会允许家里的女人大着肚子还出去工作。他再怎么照顾她的想法,但骨子里却是如假包换的大男人主义者,男主外女主内这种思想已经根植于心。关于这一点,她在怀孕前就有想到过,所以现在被勒令辞职,也无可抱怨。
五月辞职之前,泽居晋又请财务课的大家吃饭。大家对上次唐宫海鲜坊的龙虾和乳鸽评价很高,所以这次又去了那里。
五月不知道怎么想的,半路上给金秀拉打了个电话,把她也给喊来了。金秀拉一听有的吃,根本无需多话,电话还没挂,就调转方向,跑去马路对面乘车了。
从大家进入包房,团团坐下的那一刻,五月就开始酝酿情绪,想着等会怎么开场,怎么解释,大家表示不敢相信时,又该怎么应对。
饭菜上来,酒水倒满。大家举杯致辞,对老板如此照顾和关爱属下表示感谢,并请他今后也对大家多加关照。五月这个时候情绪也酝酿的差不多了,打算等酒杯一放下就宣布自己结婚的消息。
吕课长等人把一大套官话客气话说完,众人放下酒杯,拿筷子的拿筷子,喝茶的喝茶,就等着老板先动手,然后大家就可以开吃了。
五月喝一大口水,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来:“那个,米娜桑——”
“米娜桑,”泽居晋对她看看,坐直身体,再面对众人,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有件事情,需要和大家报告一下,我和她,和钟五月已在今年初结为夫妇。”
吕课长正在喝茶,一下子烫到了舌头,秃噜着舌头:“结为夫妇?和我们五月?你们?!”转头和身侧的小聂小声说,“老板会不会是学错了中文,误会了结为夫妇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以前老松尾就被人家捉弄过,在公司里闹过两次笑话……”
泽居晋手撑在桌上,稍稍躬身,向大家致歉:“到现在才和大家说明,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五月又想哭,忙揉了揉眼睛,扭头看向他:“晋桑。”
泽居晋去摸烟盒,拿到手上,看了看,丢到桌上去,然后又把打火机摸出来,看了看,也丢到桌上去。面上固然还是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表情的表情,却忽然伸手揉了记五月的脑袋,顺便捏了记脸蛋。
一部门的人对他刚刚那段“和钟五月结为夫妇”的话还没有完全消化掉,马上又看到他这个动作。
泽居总会这个人,在公司向来不苟言笑,且多少有点毒舌,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开会时说发火就发火,所以公司里那些老油条们都挺怵他的。连笑都不大笑的一个人,突然对女下属做出揉脑袋捏脸蛋这个暧昧动作,在财务课诸人眼中,胜却五月千言万语,其效果大过展示结婚证书。
震惊之下,财务课诸人齐齐出现中风症状:五官扭曲,不能言语,嘴巴圆张成大大小小的o,眼珠子凸出眼眶,几乎弹落掉地。
他们转脸对五月看看,感觉好像不太认识这个小姑娘了,看完五月,再齐齐扭头,对泽居晋也看看,感觉也不太认识这个上司了。
扭头看过来,转脸看过去,动作机械,整齐划一。
吕课长老江湖,最先反应过来,嘴巴大张,“嘎”地一声笑出来:“嘎嘎嘎——”
坐在角落不起眼处默默喝果汁饮料的金秀拉也忙里偷闲地附和着干笑:“嘿嘿嘿,嘿嘿嘿。”
看众人脸上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泽居晋手又不自觉地去口袋里摸烟盒,实在忍不住,拿上他的七星和打火机,和大家说了一声“你们先吃吧”,躲到外面抽烟去了。
众人被他离去的身影和吕课长充满魔性的笑声给惊到,又醒转过来,马上凑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主任:“老板中文又有进步,嗲!”
肖系长:“听着怎么有点港台腔?哪里学的中国话?”
李主任:“大家刚刚注意到没有?老板用的打火机是不是喜登路的?上趟丈人老头过寿,我想买一只送给他,价钱太辣手,没买成。”
肖系长:“在上海学的中文竟然带有港台腔,学校绝对有问题,阿猫阿狗都招进来做教师。”
小聂弱弱说:“我感觉你们俩的思路有异于常人……”
小杜:“他们是震惊过度,心理受创,脑子现在有点不清楚。”
小聂低头查手机日历:“愚人节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五月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和吕课长说:“课长,我下个月要辞职了。”
吕课长的头脑,说实话,也有点混乱:“应该的,应该的!还上什么班?要我也不上了!辞吧辞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其实还想要工作的……”
“小姑娘傻来兮的,还上班?上什么班!你和你老公,不对,和你先生结了婚,那几千块工资还要它干嘛,对你家来说,那点钱,就连牛身上的毛都算不上!你老……公是谁知道吗?他爹又是谁知道吗!”吕课长两根眉毛一上一下的乱挑,“都结婚了,这点还要我来告诉你?他拿工资上班是有家业要继承,你辛苦一个月,拿这点工资又是为哪般?”
众人附和:“是啊,为哪般?”
吕课长倒了两杯红酒,执意要和五月干一杯:“来来来,老领导敬你一杯!”竖起大拇指,“拿下老板,佩服!”
众人附和:“佩服佩服。”
五月给自己倒一杯果汁,拿果汁杯去碰吕课长的高脚杯:“课长,我今天不方便喝酒,就以果汁代替吧。”
吕课长说:“啊哟,这个喜庆的时刻,喝什么果汁啦,要喝就喝酒呀。来来来,老板娘,给老领导一个面子!”
五月执意不肯。金秀拉察言观色,眼珠子转了几转,手里筷子“啪嗒”掉到桌上:“已经有了?几个月了!”
现在连两个月都不到,也就六七周的样子,一般来说,没到三个月,是不太好随便向别人透露的,但被金秀拉挑破,五月无奈,也只好实话实说了:“两个月不到点吧。”
“用的是我教你的民俗**吗?”金秀拉奸笑,“姐们能顺利怀上,要感谢我才行呀!”
“拜托你说话时看看场合行不行啊?”
“小金你都知道?你知道我们五月和老板的事情?!”吕课长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头脑重新陷入混乱,撕下半只乳鸽,连头带脖子塞进了嘴里。
泽居晋遗忘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五月见他迟迟不回来,有点担心,拿上他的手机,拉开椅子,出去找他去了。
剩下的其余人等凑到一起,继续交头接耳。
肖系长:“吾册那,我前两天看了一本,吓人哦,说云南的什么地方的寨子里有那种蛊,好像叫……”
小杜一拍额头:“对,我刚才就想说这个了!不过我看的不是下蛊,是养泰国小鬼,也能包你心想事成。”
李主任自言自语:“老板中文说的这么好,我们今后必须小心行事,防止被抓住尾巴……”
肖系长:“想起来了,是叫情人蛊没错,据说只要把那种蛊下到……”
金秀拉猛地一拍桌子,连筷子都蹦了起来。
泽居晋一支烟抽完,刚回到包房门扣,就看见金秀拉拍桌子,拿着手指点着大家的脑袋,一边大声训话的样子,不禁一怔,赶紧闪人,哪里来哪里去了。
金秀拉拍完桌子,拿手点着肖系长和小杜等人的脑袋:“你们都去摇摇脑袋听!”
众人不接:“摇脑袋干嘛?”
“听听有没有水声!”
两个人公开结婚这一消息的次日早上,小唐开车来接泽居晋上班。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车停到柏庭国际公寓门口,大概五分钟过后,就从后视镜中看见老板手拎公文包渐行渐近的身影。天气渐热,老板最近上班时的着装,清凉的浅色也比以前多了起来。今天是亚麻色西装加海军蓝西裤,上下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看着神清气爽,养眼的同时,又给人以自在的感觉。
咦,老板今天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女孩子,长头发,马尾辫,个子不高,小小巧巧的,身穿白衬衫a字裙。这女孩看上去好像有点面熟,身形怎么那么像财务课的五月?
小唐沉寂很久的八卦之心重生复活,从车中探头出来向老板打招呼,眼光却向他身后的女孩子身上乱瞄。
阿爹拉娘,真是五月!
一大清早,五月和他老板一同从小区里走出来,这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其实在昨夜,津九的各个大小工作群都已经沸腾了,办公室的员工差不多都已通过各种渠道知道这个消息了,甚至有不少婆娘辗转反侧,泪湿枕巾,彻夜难眠。但小唐是司机,办公室的工作群一个没加,而且他有个习惯,下班后就不接任何电话了,所以后知后觉,到现在都还不清楚状况。
泽居晋和五月一前一后走到车前,小唐先向泽居晋问好:“老板早上好。”又冲五月干笑,“五月,早上好。”
五月手里还拎着一只大环保袋,多少有点腼腆的样子:“早上好。”
泽居晋手臂从五月肩膀上越过去,拉开车门,先让五月上车,然后自己也弯腰钻入车内,车门带上,开始帮她系安全带。
那两个人一举一动亲昵又自然,但驾驶座上的小唐可不觉得这画面美好,他心里除了震惊,还有尴尬和惋惜。
小唐尴尬是为自己,老板的秘密,知道太多,绝对没有好处,特别是这种男女方面的。可惜则是为了五月。好好的小姑娘,正路不走,非要和老板搞到一起去,将来老板任期结束,拍拍屁股就回日本去了,她到时怎么办?还要不要做人?
他在津九为日本人开车多年,日本人和酒吧小姐们的故事,都听得不要再听了。津九的前任总会计师老松尾和花姑娘手拉手逛马路就是他亲眼撞见的,所以很难不想歪。在心里代五月感到可惜,也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干笑了几声,从后视镜内看着五月,无话找话说:“你大概是早上到这附近办事,在小区门口遇见老板了对吧。”
如果五月说是,那么这个事情就算圆过去了,大家今后再见面,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好了。结果听见五月说:“不是,我住在这里。”
他都帮忙到这个份上了,她却拎不清,那就没办法了,随她去吧。唉,这么温柔可人的一个小姑娘,脑筋不清楚,叫花花太君给糟蹋了。当然,以花花太君那个卖相,也许不能叫糟蹋。他要是想,愿意倒贴的女孩子能从外滩排到滴水湖。
但还是可惜。
小唐在心里叹气,正准备发动车子,忽然电话铃声响,是妹妹打来的。和后排座的泽居晋说了声不好意思,打过招呼后,接起来一听,他妹妹几乎是嘶吼着在那端喊叫:“哥!你昨晚怎么没接我电话!”
“我要开车,有话快点说。”
“我不想活了——”
他吓一大跳,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和爸妈吵架了?”
“五月和他老板结婚了,她把我男神给抢了,所以我不要活了——”
“你说清楚点,我没听懂!”
“五月和泽居总会登记结婚了——”
小唐一手拿着手机,呆呆地转脸去看后面排排坐着的两个人。泽居晋这时也在打电话,听语气,看神态,大概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五月看小唐回头,伸手从环保袋里取出一个装饰有漂亮金粉色缎带的小纸盒,默默递到他手上。他机械地接过来,低头看了半天,一是godiva这个词儿看着有点熟悉,好像有一次在国金还是巴黎春天里面看到过。二是因为红色包装纸盒上那一行喜庆的大字:我们结婚啦!
他妹妹在电话那端对他喊:“哥,帮我去人事给我请一天假,心情不好,不想上班——”
今天,整个津九都处在沸腾状态。
从下车后,一楼到二楼的路上,角角落落里到处都是婆娘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嘀咕耳语的身影。
按理说,日本外派人员与当地员工相爱并结婚的事情并不稀奇。外企里面,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故事和传说。但泽居晋和五月的情况又不同了。
五月lo也就算了,至今还是农村户口也就算了,连上海那种差不多接近吃低保的底层**-丝看不上也算了。关键在泽居晋,财阀之子,能力外貌出众,其家世之显赫,非日本人不能明白。但至于他将来的发展,不论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上海的外派工作于他,属于上山下乡,体验民间疾苦;总会计师这个职位,差不多就是从基层干起的意思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他在本社的发展铺路罢了。
总之两个人身份地位,连瞎子都能看出来——那有着云泥之差。而且熟悉泽居晋的人都知道他是花花公子外加夜店咖一个,所以会更觉不可思议。
两个人乘车到公司办公大楼门口下车后,泽居晋直接去了办公室。五月去更衣室换工作服,感觉裤腰有点紧,临时跟保洁阿姨借了剪刀针线,把裤腰放松了两厘米,所以耽误了几分钟,差点没赶上早会。
津九里面,每月固定一次大型综合早会,平时则是部门小型早会。有时在室内,有时在室外。早会上要做操唱社歌,有联络事项,正好可以讲一讲。今天天气好,早会就在室外举行了。
五月下到一楼的时候,大家都在大门口排好队了,她一露面,大家“刷”地,齐齐转头,把目光对准了她,表情可谓五彩纷呈。她低着头,默默走到财务课的队伍中去。
早会开完,大和田总结发言,就天气情况和安全生产等老掉牙的话题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收尾,大家都以为要结束时,忽听他话锋一转:“我们公司发生了一件令我感到吃惊但却非常高兴的是事情……”看到大家表情,笑了出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对吧!就是我们总会计师和他的翻译钟五月桑已经结婚,成为了一家人!”
大家热烈鼓掌。大和田招手叫泽居晋上台来说几句话。
泽居晋推脱不过,只好上台来,接过话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脸开始发红,笑着和大家打过招呼,清清嗓子,才红着脸说:“我其实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即便现在,自己有时想想也会觉得吃惊,因为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比起婚姻,曾经更向往自由,不愿受任何束缚。但,这样的我,还是结婚了,因为遇到了太太。”目光落到队伍中的五月身上,又笑,“说起这个话题,就会莫名紧张,不小心就说多了,总之结婚后的每一天都很幸福。谢谢,谢谢大家。”
又都嗷嗷大叫,大力鼓掌的是男人。婆娘们都不怎么起劲。
如果五月家世好,或是容貌美艳,随便哪一条超过她们,也不至于这么让人难受。看着五月那连一米六都不到的身材,那张还明明带有几分婴儿肥的脸,大家妒火中烧,心里无一例外的都在想:她一个其貌不扬的外来女孩子都可以,那说明我也可以,我甚至比她条件还要好。我为什么错失机会?那是因为被她占到先机,把本属于我的机会给抢走了,如果没有她,现在和泽居晋登记结婚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大家如此这般想着,表情复杂地看向五月,心内是万般悔恨,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泽居晋第一次出现在公司、而五月还不知道在哪里干嘛的那会儿。
早会开完,大家散开,各回各的办公室。川手和生野经过,对五月看了看,没有说话,忽然同时竖起大拇指。白井紧随其后,和她小声说:“消息不是我传播的……”
五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办公室时,米莉正在对几个围坐在她身边的婆娘上科普课:“……今朝的领带认得牌子伐?是意大利的一个小众牌子,stefanoricci,这个牌子小众又低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今天戴的这条是褶皱的,工艺复杂,产量很低,价格最低要七千块起,有的甚至卖到好几万一条。”
研究泽居晋的穿戴本是米莉和泽居晋众多婆娘粉丝的日课,一般来说,要从头到脚都研究完她们才会作罢,今天只来得及研究完领带,正要就他的西装再探讨几句时,忽然看见五月的身影,大家就闭上嘴,不再言语了,转而齐齐盯着她背影默默发呆。
半天,米莉悠悠吐出一口胸内郁结的闷气,对泽居晋的一个婆娘粉丝说:“不是我酸她,说句公道话,真的,伊真的值得更好的。”
粉丝把白眼翻到外太空去:“人家也是牛逼,神乎其技,不服不行,受教了。”
米莉伤感道:“我欣赏伊,不是因为伊的外形,当然,伊外形接近完美,光站着不动就够足够养眼了。我欣赏伊喜欢伊,是因为伊智商情商都高,待人接物,有点点傲气,有点点冷淡,但熟悉了就会知道,伊其实性格里有孩子气的一面,而且很关照自己人,对自己人很好……伊这种男人,只可遇不可求……”
五月耳朵里听着从后面一排飘过来的米莉的只言片语,在自己座位上默默坐下。吕课长拖着自己的椅子漂移过来,同时把一只大红包递过来,这是财务课成员凑的份子钱:“到时去哪里生?上海还是日本?”
五月客气几句,收下了红包,把装有巧克力的环保袋拿给小聂,拜托他等会在办公室里帮忙发下,然后和吕课长说:“还没想那么远。应该会在上海生吧。去日本,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
“有你公公婆婆呀!公婆照顾不来么,那就让家里保姆照顾也行呀,家里保姆总有的吧?”
五月但笑不语。
吕课长又问:“准备去哪家医院产检?去过没有?”
“这个也没想好,准备周末去和睦家看看情况,现在才几周,不急。”
“到时发-票收好,叫总会拿到公司来报销。”想了想,又帮她分析说,“和睦家呢,我也知道的,就环境好点。小孩子去看病,还有小护士带着唱唱跳跳。开心是开心的,但要说起来,里面医生的水平不一定就比公立医院的好。我家有亲戚在一妇婴工作,水平相当可以,已经是主任医师级别了,我亲戚朋友的小孩子都是她给接生的。那边vip病房,特需什么的都有。你要是想去一妇婴,到时和我说,我帮你联系。”
五月想起上个月去医院检查时的事情来了,那时她在家里已经测出怀孕,为了保险起见,又去了一趟医院。抽了血,验了小便,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后告知的确是怀孕了。她当时激动又高兴,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谁知那看着慈眉善目的医生就问出下面这句话了:“准备要吗?”
她一怔:“什么准备要吗?”
“这个孩子,要不要?不要,手术可以预约起来了。”
她当时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强忍住不适感,和医生较起真来了:“请问您为什么会这样问,我为什么不要?”
医生翻她一眼,都不屑回答这个问题,病历卡丢还给她,叫下一个病人入内。
她想起那天医生的态度,不开心,对吕课长说:“不急,我先去和睦家看看情况。”
和吕课长说话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大和田抱着一堆资料从里面走出来,经过五月的座位旁,对她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打量,似乎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最后来了一句:“やるな。”意味深长地笑,往外走了。
吕课长又忙凑过来:“五月五月,总经理说了什么?”
“碗得福。”不太喜欢公司里这些人的反应,但为了避免被人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好故作轻松地说话,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好好说!”
“棒棒哒。”
“哎呦喂,到底是什么意思啦!”
“就是真有你的、干得好之类的意思。”
日本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公司里的那些婆娘们了。
其实工厂里工作的人,大都朴实善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班的人,通勤靠班车,吃饭有食堂,着装是统一的工作服。就连加薪幅度,也都是大锅饭水平。要加一起加,不加都不加,所有人都一样。
基于以上种种,大家的心态都比较平和,虽然是大统间一样的工厂办公室,其实勾心斗角以及相互攀比的情况比外面一般的小公司要少很多。但小翻译五月突然不声不响钓了个超级金龟婿,一下子和她们之间拉开了几个珠峰的距离。
要是其他日本人也就算了,但她钓到的可是泽居晋,她们的梦中情人,她们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过分的妒忌,就勾出了人们人性里面的恶。
五月怀孕后的一个变化就是容易饿,以前休息时间,顶多去喝点水,但怀孕后,就顶不住了,一定要吃点什么东西才行。上午工作的间歇里,她拿上从家里带来的水果和酸奶和小点心,去二楼医务室小憩,那里有沙发,可躺可坐,比茶水间及办公室要舒服。
才到门口,就听里面金秀拉的大嗓门,大概是人家在争论什么。人家说了什么不知道,金秀拉好像生气了,说那个人:“大姐,就你这长相,说你是路人,路人都不答应。”
然后门拉开,一个胖嘟嘟圆滚滚的婆娘怀里抱着几盒羚贝止咳糖浆,气冲冲地破门而出,一溜烟跑了,都没留意到站在门口的五月。
对于泽居晋结婚一事,大家的热情犹如火山爆发,别说一个金秀拉了,就是十个她也阻挡不住。胖婆娘走后,另个听声音像是资材课的婆娘开始发言:“真没想到,到头来找了个山东妞……伊一个外来妹哦,都能在客场活出自己闪亮的人生,对比之下,我们上海本地的小姑娘弱爆了,本地小姑娘么,比起外地人,总归太矜持,爷娘管得紧,豁不出,都不晓得积极主动一点……”
金秀拉嗤笑出声:“山东西藏,上海北京,在泽居眼里,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中国大陆妹?再说,泽居那种人,是你豁出去、放得开就能勾搭上的么?说笑话呢大姐?”
“……这位真是,身材平平,五官平平,毫无背景,我们吃瓜群众么,真的是弹落眼睛。所以我说,一切都是天注定,那些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花钱整容的,都是白费劲,命好,一切都好。”
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说呀,小姑娘说到底就是看嫁的怎么样,自身发展的再好,也不如嫁得好重要。嫁的不好,学历再高,工作再好都没用——本来这些东西都是次要,陪衬而已,关键要脑子好使,情商高,会勾人,也放得开。”
“在他想要结婚稳定下来的时候,恰好出现。所以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和时机也很重要呀。”
又有人说:“小姑娘一开始目的就很明确,学日语,进外企做翻译,就是为了接触到外国人,给自己找个有钱外国老公的吧。”
也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有什么问题?你进公司难道是为了拿诺贝尔?”
还有人说:“感觉大家语气里都泛着酸,不就是嫁了个不是老头子的日本人么,有必要这么羡慕吗?我感觉我老公年轻的时候比他还要帅一点。包括我自己,比小翻译也不差。”
“你吧,就是典型的孤芳自赏。不过,对于你的盲目自信,我还是比较欣赏的。”金秀拉刚刚喝水滋润喉咙去了,听见这话,茶杯一放,开始无情地嘲讽人家婆娘了,“有照片吗,把你老公照片拿出来瞅瞅。”
其他人说:“对,无图无真相!”
那婆娘大概是向大家展示自己和老公的照片了,大家议论纷纷,进行品评,其中金秀拉的发言最刺耳:“没看照片时还以为是神仙眷侣比翼□□,一看照片,不就是秃鹫配黑鸦嘛!别说泽居总会了,就是生野和川手,也能秒杀你男人,把你男人biaji一下,一记头拍到水泥地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金秀拉这种性格的人,爱憎太过分明。喜欢的人,怎么样都好,抠鼻屎在她看来也美若天仙;不喜欢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其毒舌在公司里罕有对手,加上狐假虎威,仗着生野部长的势,人家也不敢跟她认真翻脸。那个被她形容成秃鹫黑鸦的婆娘吃她不消,接下来就不再发表一句感想了。
冷场片刻,余下的人等还是按捺不住对八卦的热心,说来说去,总是那些话,不是长相就是家世:“我们总会的审美观很奇怪的噢。”
又是金秀拉接话:“你美?去照照镜子看,不觉得自己鼻大眼大嘴大,看上去太单薄了吗?我五月小天使——”
人一般都喜欢听别人在背地里给自己的评价,虽然从婆娘们口中没听到一句好话,五月还是站在门外听了半天墙角,听得无趣了,正准备离去,听金秀拉这句话一说出口,噗嗤一乐,忽觉眼睛发酸,眼泪水差点掉落,顿住步子,继续听她在里面舌战群雄。
金秀拉说:“——我五月小天使怎么看怎么好看,脸蛋不长不圆,介于鹅蛋脸和圆脸之间,线条柔和,没有棱角,圆润内敛,婉约温柔,甜美可爱,那是旺夫相啊各位大姐!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她那种纯真又可爱的女孩。”
婆娘们说不过她,遂转换话题:“总会走了,她也要跟去日本吧。日本那个国家,虽然精致,但是太冷漠。偶尔去旅游可以,要我常住,我大概会发疯。”
“就是说呀,国外么,那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国内么,好脏好乱好快活。我去过好多地方,各种脏旧,台湾啦美国啦,和上海一比,就是大农村。看来看去,还是我们上海好。”
“跟了日本人,就要丢了自己老祖宗给的姓氏,改随人家姓了。”
金秀拉属于流氓有文化,一张嘴远非婆娘们能比:“这是女人对男人最大的认同,改随丈夫的姓氏,更多的是一种尊敬,而不代表婚姻的从属,懂?”
“听说没办婚礼,我们滚地龙家庭敢动用棺材本、甚至借款来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敢吗?敢吗?那么有钱,连婚礼都不办,太坑了呀。”
“小翻译这种身份么,人家明显是看不上,所以才不办的呀。要是门当户对的,你看他办不办?”
“你们说,会不会在上海给她买房呀?上海这种房价,他们哪怕十几二十万的工资,买起来也很吃力吧。”
“就是就是,别看我家那几套老破小,也够他们精英两口子奋斗个十年八年了,哈哈哈!”
金秀拉几乎笑岔气:“两位大姐,说话要不要这么搞笑?人家要是想买,汤臣一品、徐汇滨江这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就算人家买不起,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吧?上海这种畸形的房价,你不靠父母和动迁,自己能买得起了?再说了,一个像泽居这样的男人,愿意为一个女孩子安定下来,和她结婚生子,就已经是这个女孩子最大的成功了好伐!”
医务室的医生这时叹着气发言了:“现代的人都怎么了,心态这么差?不论是感情还是人生价值,都能用房子来衡量,不论讨论什么事情,最后都能扯上房子。”
说到正热闹的时候,五月推门而入。房间里坐满了婆娘,人数比听上去的还要多,都跑到这里来偷懒吹牛来了。金秀拉看见五月,挪了下屁股,让出点地方,让她过来坐。
旁边婆娘嘀咕:“马屁拍得响……”
金秀拉说:“去去去,我和我五月小天使之间の深厚情谊,你们是不会理解的。”
五月坐下,打开自己的保鲜盒,叉起一块苹果,送到金秀拉嘴里。
婆娘们目光各异地打量着五月,结果就看见她掩在衣领内的钻石项链,纷纷打听价钱,哪里买的,得知后,又开始酸了。
实验室婆娘:“好大好贵一粒碳。”
it婆娘:“一样的五月,不一样的配置了,哈哈哈。”
不认识的婆娘:“只有我觉得钻石像玻璃吗?”
看着面熟的婆娘:“我也觉得。”
搞销售的婆娘:“把感情寄托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只会便宜了商家。”
金秀拉嘴都说累了,简直无力吐槽,白眼乱翻,专心吃五月的苹果。
医务室医生问:“听说今天早上一起来上班了?以前都怎么来的呀。”
五月说:“分开啊,他先我后。”
金秀拉坏笑:“每天要把泽居欧巴送到门口,还要献个香吻对不对。”
“香吻不一定,但经常会送他一包垃圾,叫他带下楼去丢掉。”
众婆娘愤愤然,叫男神带垃圾,简直岂有此理!
金秀拉也说:“婚姻要用心经营,iso流程要走起,今后要改进啊姐们。”
五月笑:“其实还好了,除了带垃圾,出门亲亲,睡前抱抱,每天都有啦。也经常会从后面抱住对方,亲亲耳朵,闻闻头发香什么的。”
金秀拉放心了,开始赞叹:“唉,苹果真甜,一盒不够哇。除了苹果,我还喜欢梨子,梨子也带点来。”
五月说:“但他早上时间只够帮我削一只苹果。”
瓦特,连苹果都是男神给削的?
婆娘们差点就集体吐血,一颗心百孔千疮。
悲伤逆流成河。唉系。
作者有话要说:名字不会起了,随便瞎起的。
下章真的是最后一章了。
什么时候更不清楚,争取下周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