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
顾双弦难得的清闲,即没有战报也没有不长眼的大臣来寻霉头,他又最善于得寸进尺,见到夏令姝对他的吻不排斥,当即趁热打铁的带她去了宝书轩。
夏令姝爱看书。刚刚做太子妃那会儿,与顾双弦关系不融洽,她躲在书房里可以一日一夜不出门,就是捧着书慢慢的品读,倒也逍遥自在。
去年那间书楼被烧了之后,顾双弦琢磨着重新盖了一座新的轩室。离凤弦宫不远,绕过龙池就能得见。前方有水,后方有山,春天柳叶条条,夏日紫藤环绕,秋日昙花一现,冬日海棠似锦,是宫中难得的好去处。偏生从盖好之初,就没有任何一人得以进驻,可惜了里面不停添置的珍本孤画。
夏令姝在书页飘香中身心宁静,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往香炉里撒了一把木芙蓉的粉末,亲手泡了一壶茶,抽了一本书细细看了起来。顾双弦在桌案上拿出文房四宝,将宫人都轰了出去,自己研墨作画,不时去摆弄她的衣裳饰品,夏令姝也由他折腾。顾双弦得了趣,偶尔去亲亲她的脸颊,摸摸她的手背,趁着她翻页的时候还捏了把腰肢。
窗台上摆着盆人高得一品红,艳丽的花叶拥挤的绽放着,像极了大红的喜缎子。静谧的轩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声,画笔在宣纸上摩擦声,两人细密而悠长的呼吸。小白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趴在夏令姝的心口取了一会儿暖,就跃到书桌上看顾双弦画画。恬静的容颜,悠闲地姿态,曼妙的身子一半在榻上,一半被延伸过来的大红花叶给遮盖,衬托得画中女子面若春花,唇如蔻丹。
小白狐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猛地一串,爪子在墨汁上碰了碰,再踩上了画中人的脸颊上,好好的美人变成了丑八怪。
顾双弦心血白费,大喝一声,朝着狐狸给扑了过去,一人一狐在屋子里串上串下没个安宁。跑得累了,他就拥着夏令姝一起看书,脑袋碰着脑袋,在温暖的气息中逐渐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轻声道:“皇上与娘娘走了之后,乔婕妤又与安美人说了一会子话,两人似乎吵了起来,没多久安美人也走了。奴才查了这一年中新入的侍卫名单,其中有五人在宫里当差。因为是轮班制,一个月换一次班,所以那五人应当都认识菖灵殿的乔婕妤。”
夏令姝问:“派人去查探乔婕妤曾经可订过娃娃亲,或者有过媒妁之约。还有,与她家走得近的人家也要查一查,兴许那五人中就有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是。”
“白鹭书院的严姑姑可来了消息?”
“来了。有两人与乔婕妤走得近,一人前些日子已经成亲了,姓庄。还有一人因为办事不利,前些日子挨了罚,至今还没排上轮值。”
顾双弦迷迷糊糊的道:“安美人与乔婕妤说了些什么,没有人听到?”
张嬷嬷道:“似乎是为了方才皇上赏赐的东西而争论了起来。”顾双弦鼻子里哼了声,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不多久,夏令姝问他:“若是真的与侍卫有染,皇上要如何处置?”
顾双弦闷着头,沉声道:“杀了。”
夏令姝再问:“腹中的孩子呢?”
“也杀了。”
夏令姝叹息一声:“可惜了。臣妾当日见她,就只觉得她性子好,且容貌最为像我,应当也能够讨得皇上欢心才是。哪知道,出了变故。”顾双弦翻过来,自下而上的仰视着她,笑道:“那安美人看起来也是不安分的,居然可以为了赏赐之物与人争执,小家子气。”
夏令姝想起选秀之处安美人的大大咧咧,疑惑着问:“皇宫是不是会改变人的性情?”
顾双弦搂着她的腰肢,将大脑袋放在她肚腹上碾了碾:“不知道。反正古来后宫里的女子从来就没有安分守己的,野心大的喜欢无事生非,野心小的步步为营。我听人说定康王的母妃是十五岁入宫,进宫的第一日就与母后针锋相对,看起来是个糊涂的人,谁知道之后变得毒辣阴险。生出来的儿子也处处与我争斗,小时候我被定康王揍过不少次。”
夏令姝对顾双弦的了解有一部分是通过夏家对他的记事薄上看来的,从他出生起一直到成亲。不过,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记事总觉得隔了一层,好像是透过平板的纸张触摸一个人的人生轨迹,看的人没有掺入被看之人的喜怒哀乐,自然就谈不上感动忧伤。现在一听,反而带动了情绪。
顾双弦见她目光闪闪,索性一股脑的发起了牢骚:“那时候我虽然是母后的嫡子,可排行第六,并不是最得宠的皇子,母后也不是父皇最爱的女子。我自小被母后叮嘱要与其他皇兄远些,身边没一个伴,到了七弟出生,我偷偷躲在静淑太后的内殿里面,隔着屏风听静淑太后生产,吓得面无人色。后来七弟身子骨弱,我觉得自己好歹是哥哥了,就每日里去偷偷看他,逗他玩耍。到了三五岁,八弟九弟出生,我也爱折腾他们,带着他们一起去跟大皇子们打架,闹得鸡飞狗跳。
母后觉得无法管束住我,索性在我四岁那一年就丢了我去白鹭书院。严老先生是个严肃的人,我站没站像,坐没坐像,挨了不少的板子。在书院也被其他皇兄欺负,七弟还没入学,只有我一个人。我被打了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回了皇宫,被父皇瞧见了,训了皇兄们一顿,回到书院我被揍得更加凄惨。”
夏令姝想起自家姐姐夏令涴,那时候姐姐最为调皮捣蛋,被送入书院的第一日就吓得面无人色,回家后就大哭了一场说不敢去书院读书,后来还是爹爹狠下心丢了去,这才培养出端庄的闺秀来。顾双弦那股子机灵劲头,吃得苦倒是比姐姐还多。
“之后我才恍然醒悟,只靠小心机是没法获得父皇的保护,自身软弱也无法让皇兄们对我另眼相看,我只能靠自己。母后那时另外给我请了师傅,每夜里潜入书院独自教我读书练武,还有君王之道。我要获得尊重,首先必须让父皇青睐,所以我在父皇面前从来不敢藏拙,我将皇兄们一个个比了下去,再加上臣子们朝堂上劝皇上立储,到了八岁那年我就顺理成章的做了太子。”
他顿了顿,将夏令姝整个人拉了下来,锁在怀里:“我本以为做了太子一切都会好了,哪知所有的灾难才刚刚开始。我的吃食必须有人先试毒,我的物品必须一再翻看无问题了才会递送到我手上,接近我的任何人都要防备对方是否另有目的,哪怕是身边伺候的宫女们,也要预防她们会半夜爬上我的床榻,生下一子半女借机上位。那时候,我任何人都不敢去相信,任何东西都不敢轻易碰触,与其他的兄弟之间也越行越远。”
“第一次杀的人,是妄图靠美色迷惑父皇换太子的嫔妃。她怀了身孕,在父皇面前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说太子好色,将宫女虐-待至死……”
他的耳朵摩擦着她的鬓角,轻声说:“我趁着她在御花园赏景的时候,将她推入了曲流池。”
曲流池围绕着整个皇宫,呈盘蛇状。入了池,会顺着活水一直漂流,等发现的时候早已远离了御花园。下手很快,动机很单纯,可是当年的顾双弦还没有十岁。
“这个皇宫里,没有善人。”他握紧了夏令姝的手,坚定地道:“所以,你不准死,你要陪我到最后。”
在很久很久之后,夏令姝总是会回想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恍恍惚惚的可以想象出,深幽的御花园中,小小少年伫立在池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物体慢慢游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的身前是望不见底的幽黑池水,身后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光亮。
午膳的时候,顾元晴带着安郡主与太子来蹭饭。夏令姝让太子自己拿着勺子吃燕窝糊,食物没有吃下去一点,太子的脸倒是成了花猫,小白狐凑过去全部舔了干净顺道偷走了太子的初吻,气得顾双弦要扒了它的狐狸皮。
夏令姝望着顾元晴有板有眼的让安郡主学规矩,不由问道:“迦顺公主快十二了?”
顾元晴睁着一双圆鼓鼓的眸子,嘟嘴道:“迦顺还小,皇后娘娘不要把我这么早嫁掉。”
顾双弦笑道:“你三皇姐还未出嫁,哪里轮得到你。朕看着那许国来的小皇子不错,你可以与他共处一段时日。若是他有志气,到时候朕会放他归国,到那时你就是许国的皇后。”
顾元晴惊讶:“那我见不到皇帝哥哥和嫂嫂了?”她顿了顿,眼角有泪:“他会不会欺负我?我是弱女子,打不过他。”
安郡主突地站起来,挥舞着小拳头:“谁欺负元晴姐姐,我揍他。”小太子拿着勺子:“揍,呀,揍。”
顾双弦大笑,抱起儿子狠狠地咬了他脸颊一口,等到他哭了再赶快塞到夏令姝的怀里:“用膳用膳,好饿。”众女齐齐鄙视他。
晌午之后,夏令姝依然看书,顾双弦坐不住了,带了三个孩儿躲到水榭,开了几扇窗,拿着几杆钓竿甩到龙池中,蹲在窗下钓鱼。龙池的池面还没有结冰,水里养的都是锦鲤,又肥又大,鱼饵抛下去就成群结队的拥堵而来,顾双弦钓了不少,丢在水榭地板上。水榭烧了地龙,活鱼在地面蹦蹦跳跳,一个皇帝,带着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还有小太子,蹲在地上抓鱼。小太子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面,哇地大哭,谁哄都没有用。皇帝没法子,用篮子装了所有的鱼,塞在太子的怀里,一边给他揉屁屁一边看着他破涕而笑。
顾双弦对太子是真心疼爱,偏生又爱逗他大哭大闹,看着他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能够想象出夏令姝小时的模样。再与夏令姝现在的淡定姿态比较,心里就满满涨涨的觉得她再多的冷淡都可以继续包容下去。
日子还长,他才盛年,两人真正放下那些过往是迟早的事情。
“换上这个。”顾双弦指着一叠宫女的服饰,笑道:“我们是去暗查真相,又不是正大光明的去审问。嗯,别穿礼服。”
夏令姝瞥了榻上一样,她穿宫女衣裳,他就是侍卫服,准备倒是周全。坏心的想,为什么他不拿一套太监衣服?估计说出来两个人成斗鸡,还是作罢。
顾双弦历来好玩,做太子之时经常与赵王有事没事的到处捉弄人。如今赵王替他打战,九王爷是个假正经,八王爷玩法也多可惜不在宫里,所以这番有点小事情给他耍,他就着了迷,急急忙忙的入戏。捡起皇帝的威严,舞了一套刀法,倒也有板有眼。再看夏令姝,就算是换上了宫女的服装,脸上依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星眸微转,嘴角微挑,那张精致的人皮突然活了,带着些娇俏和嘲弄。
顾双弦手心冒汗,喉咙吞咽两声,笑道:“你我若是寻常夫妻,会不会有所不同?”
“会。”夏令姝道,“我早与你和离。”
顾双弦袖口抖了抖,干笑道:“那么,我要兴庆自己是帝王。”拉着她的手,“走吧。”
亥时三刻,皇宫寂静无声。皇帝老儿假装睡了,太子真的会周公了,嫔妃们等不到梁公公的音讯,也都逐个歇息了。宫女们点上了安神香,太监们与她们轻声嘀咕几句无伤大雅的八卦也组建各自散去。
轮值的侍卫腰胯大刀,穿着烫得平直的窄袖靛蓝镶边长衫,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皇宫中巡视。偶尔听到哪处花丛中传来熙熙梭梭声,就大喝:“谁?”
夏令姝冷着脸,看着顾双弦捏着鼻翼“喵,喵——”两声,恨不得一脚将这人踹出去,让大雁朝的子民们看看他们的皇帝。好好的人不做,做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