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宇文珑甩袖而去。
竹桑正领着一溜小宫女端膳食进寝室来,见了这变故不禁一愣。「皇上这是怎么了?」
言少轻沉默不语,一瞬间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这么一走,她也没胃口了,随便用了几样便让竹桑撤了膳食,跟着又看起了卷宗。
明明案情有进展,陆宸也把相关卷宗都呈上来了,可她却无法静下心来抽丝剥茧,眼前老是浮现宇文珑临去前那张怒火攻心的俊脸。
他生气了,他在对她生气,为什么?
她让他去临幸云妃有什么错吗?身为皇后,安排为皇上侍寝的人本来就是她的职责,她并没有说错,那么他在气什么?
「娘娘。」多兰手轻脚轻地端上蜜桃冰碗。「娘娘晚膳没用多少,奴婢做了蜜桃冰碗,还可以消暑,您多少用一点吧。」
言少轻终于颓然地搁下手中卷宗。「去问问皇上今日可有召人侍寝。」
「是。」多兰人如其名,向来蕙质兰心,也没多问,很快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言少轻是如坐针毡,囫囵吞枣地把蜜桃冰碗吃完了,却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得暑气是消了点,但胸口闷窒依然。
多兰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言少轻巴巴地看着她,真不知自己怎么了,打听他有无召人侍寝是要做什么?
多兰字字句句清楚地禀道:「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并未召人侍寝。」
不知怎地,她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胸口不再闷热,冰碗确实有消暑之效。
「娘娘,」多兰看着她的脸色一松,又道:「小佑子公公说,皇上从凤仪宫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御书房,晚膳也没用。」
言少轻一愣,他竟这样折腾自己……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几案上的空冰碗,片刻才道:「也给皇上送蜜桃冰碗去吧。」
多兰眼里有了笑意,「是。」
御书房里,小佑子恭恭敬敬的以托盘呈上蜜桃冰碗。「皇上,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蜜桃冰碗给您消暑。」
宇文珑正提着笔,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小佑子,「你说,这是皇后派人送来给朕的?」
小佑子头不敢抬。「是的。」他总觉得和皇上视线对上就会有事,尽量不要看皇上的眼睛就是了。
「当真?」
小佑子勤勤恳恳地道:「奴才不敢信口开河。」他的神色益发恭谨了。
这主子要发疯,只是一瞬间的事,过去他领受得太多了,像这种越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候,越是潜藏着危险讯号,不可不当心。
宇文珑倒是不知小佑子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只觉他的五脏六腑突然舒坦了起来,直到小佑子进来之前,他都还批摺子批得很火大,各路官员呈上来的摺子尽是提些没必要的造桥铺路,且皆要朝廷拨款,叫他焉能不火?
可现在,那摺子上的话未变,他却不火大了。
他放下了朱笔,身子微微往后靠向了龙椅椅背。「搁下吧。」
「是。」小佑子像送观音似的搁下了那冰碗,接着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几步,往旁站到他师父尚德海的身边去了。
伴君如伴虎,他今夜是深刻体会到了,以前他师父怎么传授,他都无法心领神会,而今晚他完全可以融会贯通了。
稍早,皇上在凤仪宫蹭饭时那是如三月春花,可没过两个时辰,气冲冲离开凤仪宫时便成了九月飞霜,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个,彷佛连放个屁都会被拖出去问斩似的。
然后,便是现在了。
冰碗还没来之前,皇上像要把摺子都用他自个儿的眼睛烧了,神奇的是,冰碗来了之后,皇上那像阴间来的脸色瞬间就柔和了。
宇文珑根本不知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旁若无人的瞪着那冰碗,像要把它看出洞来。
所以,她知道他没有召云妃侍寝?也知道他在御书房里认真的批摺子?可能还知道他气得未用晚膳,所以才会送这冰碗来。
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低眉沉思了一刻,忽然觉得坐不住了。
「皇上,您这是要、要去哪里?」主子突然起身离座,尚德海和小佑子这对师徒都有些反应不及。
尚德海忙问道:「皇上这是要回寝宫歇息了吗?」
「朕去去就来,尔等不必跟来了。」宇文珑已经快要走出御书房了。
「啊?」饶是尚德海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太监,也是满脸的错愕。
他的差事就是跟着皇上,无时无刻的跟着皇上,皇上这会儿不让他跟是什么意思?要去何处为何不能让他也跟着?
宇文珑已离开了御书房所在的晴光殿,而且他并非从正殿门走出去,而是跳窗而出,好不让侍卫察觉。
原来轻功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啊,他突然不恨教他武功的师父把他逼得那么狠了。
由御书房到凤仪宫只是几个起落之间的事。
只是,要瞒过凤仪宫的侍卫队长陆霜林却不是简单的事。
「皇上?」陆霜林察觉有异,跃上金瓦查看,发现来人竟然是皇帝,她虽诧异,但立即在原地站定,还剑入鞘,单膝下跪,拱手一揖,「卑职见过皇上。」
她是皇上安排给皇后的侍卫,皇上自然是她的主子,只不过她要保护的对象是皇后。
宇文珑示意她起身,手一挥,吩咐道:「下去吧,当没见过朕。」
陆霜林蹙眉,嘴角微翘,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皇上这是何苦?」
「大胆。」宇文珑装出面色不悦。「你又知道什么了?」
陆霜林没在怕。「卑职什么都知道,皇上暗恋皇后娘娘都多长时间了,过去不就是因为娘娘,您死活不肯娶妃吗?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成为您的皇后,皇上为何不跟娘娘说清楚,偏要在此行如此有失君仪的蹩脚之举,而娘娘却是半点也不知皇上心意,根本徒劳无功。」
宇文珑一下被拆穿,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好!朕问你,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说他恋慕你已久,你会如何?是会不屑一顾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受?」
旁人不会明白的,他这是「皇上心里苦,皇上不说啊」。
陆霜林想了想,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下去,皇上请自便,只不过不要待得太久了,这样对娘娘很失礼……」
宇文珑瞪着陆霜林如大雁飞去的身影。
丫头,以为他要看多久?他又不是变态,他只不过想安安静静的看她一眼而已。
他悄无声息的揭开一片金瓦,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果然又在看卷宗了,这般的不听话,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那腿伤何时才会好?
「娘娘,歇会儿吧!也该喝药了。」多兰把装汤药的碗呈上。
言少轻微皱眉心,把汤药喝完,搁下汤碗这才问道:「皇上可有把冰碗退回来?」
听到她问起自己,宇文珑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
「没呢,娘娘。」多兰欲言又止,「只是……」
言少轻目光平静,「但说无妨。」
「是。」多兰这才道:「奴婢回来时正巧听到云月宫的两个宫女在说话,说娘娘霸着皇上,不让皇上召幸云妃实在好没道理,说云妃心里委屈,但心太软,不愿去请太后主持公道,只能让娘娘一直欺负。」
宇文珑一时气急败坏,想跳下去解释,是他不想召幸任何人,把这帽子往少轻头上扣,那云妃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他是皇帝,他要不要召幸,是皇后能支配得了的吗?
「也不怪云妃会误会了。」言少轻一叹,不见火气。「云妃与我一同入宫,至今未获圣宠,自然会认为是我从中作梗了。」
「娘娘,难道由着他人误会娘娘吗?」多兰深知主子心性,很为主子抱不平。
「我何尝不知,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和谐之道,可皇上不肯去,又岂是我能勉强的?」言少轻苦笑。「只是这番话,即便我向云妃说破了嘴,她也不会信,且有越描越黑之嫌,不如不说来得好。」
宇文珑心口顿时像是压上了石头。
原来他不肯召幸,带给她这么大的困扰,可是,他也不愿为了消除她的困扰而召幸别的女人。
以前他可以放荡,因为他从来不认为少轻会来到他身边,谁知她真的来了,他便想把最美好的给她,包括他自己的身子。
过去的,追悔已无济于事,但未来,他要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因为其他女人原本就对他毫无意义,所以他不能碰云妃——这也是他皇兄临行前告知他的,他说少轻是我朝最为特别的女人,想法自然与世俗不同,若想得到她的倾心真爱,那么就只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才会真正地对他开启她的心门,将他放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