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七十五

再一次提出要把发往会州的五万男兵调回边州,再一次被瑞帝驳回。秋清晨的心情当然好不到那里去。

造反的是她自己的弟弟,又不是边州的五万男兵,凭什么阈庵作乱就连累得全国上下的男人都跟着吃挂落?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王泓玉从会州返回的时候曾经想要带回来一批男兵。结果被瑞帝的亲信查了出来,一道旨意就给拦了回去。这事儿直到现在提起来王泓玉还是一肚子的气。

秋清晨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庭院各处的布防,正要绕到外院去,就见廊柱的后面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过去。秋清晨警觉地喝道:“谁?”

喊了两遍,才见一个瘦弱的人影从廊柱的后面蹭了出来。文文静静的一张脸,见了她竟然有些害羞似的,垂着头行过礼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秋清晨认得他,他叫角儿,是阿武在宫里的时候贴身使唤的人。看见他,就忍不住会想起逝去的阿武。心一软,语气中已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惆怅来:“角儿,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角儿十分仔细地端详她的脸,也学着她的样子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大帅,身体好些了?”

“你若是缺什么,让人来找我。”秋清晨冲着他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的。”

角儿的眼圈一红,声音也不觉有些哽咽:“我也答应过我家主子,要照顾好大帅。就算是死了,角儿也不后悔。”

秋清晨心中一动,直觉他这话……有些蹊跷了。

角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垂了头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但凡我知道的事,就不能让她们加害了你。”

秋清晨四下里看了看,瑞帝正在驿馆的内院里接见魏国的使臣,有头有脸的人此时都集中在那里。她是因为军报被驳回,心情不爽,借口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才辞出来的。因此,驿馆的这一带偏廊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闲人出入。

秋清晨眉头微微一挑,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角儿,你话里有话。”

角儿也学着她的样子飞快地四下里张望了起来。秋清晨看着他警觉的动作,好笑地提醒他:“离咱们最近的人应该就是王将军,她此刻正在那边的角门外面候着呢。”

角儿抬头望着她,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忽然透出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大帅,你病了一场,大概忘记了一些事。不过,别怕。很快都会想起来了——但是真想起来了,你也千万别让旁人看出来。特别是……你身边那位公子。”

这叫什么话?秋清晨瞠目结舌。最近她的脑筋倒真的确是有些糊涂,不过……

角儿的话越说越快,声音却一直刻意压得低低的:“大帅,你千万记得别让旁人看了出来。千万千万!”

见他说得郑重,秋清晨只得点头:“好,我不让旁人看出来。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

角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她给你喝的东西,我暗中动了手脚。”

秋清晨张大了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完全听不明白。喝的东西——难道是鸩毒?想到“鸠毒”两个字顿时毛发森然,随即才想到若是这东西,自己早就没了命……

角儿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想要解释,可是话到口边又叹了口气:“大帅,很快你就明白了。”

“哦,”秋清晨对他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似懂非懂。这个孩子不会加害于她这一点她知道,不过听他的语气,仿佛他冒了很大的危险救了自己似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角儿低下头,腼腆地笑了:“我有个本族哥哥就在大帅府上。”

“我府上?”秋清晨若有所悟:“是谁?”

角儿笑道:“就是给大帅管理马厩的老胡。老家闹灾,收成还不够交租的。一家子没有活路,就跑到安京来找我,我那时刚跟了我主子,有头脸的人物又有谁认识我?没办法,只得去求我们主子……”

说到这里秋清晨已经明白了,模糊记得那个老胡正是阿武托人介绍来的。当时她还以为是阿武的熟人,没想到却是角儿的亲戚。

秋清晨舒了一口气:“老胡好着呢,你只管放心。”

角儿点了点头:“我们老胡家人丁单薄,我又……只能靠这个哥哥传宗接代了……”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秋清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忍忍。等我找个机会把你讨过来,你就可以和你哥哥一家团圆了。”

角儿摇了摇头:“只要他们都好,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我这样的人出去了也是个废材,留在宫里只怕还能对大帅有点用……”刚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内院传来,秋清晨连忙拉住角儿躲进了偏廊外的假山石后。

从假山石的缝隙里望出去,顺着长廊走出来的原来是魏国的使臣。

走在最前面那个得意洋洋的矮胖子是魏国的王叔。当初她带兵打进高州,第一个迎出来的就是他。时隔一年,他的头发还是黑油油的,腰身比原来更肥。看样子魏国战败对他一点没有影响。

秋清晨悄悄问角儿:“不是还没到岁贡的时候?他们怎么来了?”

角儿想了想:“好像是说他们那个痨病鬼的皇帝死了。叫魏清的那位世子要登基,所以请了高州都统的同意,将岁贡送到了边州来。”

世子魏清她自然记得,他还有个妹妹叫做帼雪公主……

“帼雪公主”几个字似乎又勾起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太阳穴一阵突突乱跳,秋清晨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

“大帅?”角儿望着她,神色有些担心,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我没事。”秋清晨摇了摇头,目光中却仍是一片茫然。

角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想起来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

秋清晨点了点头:“正好他们都出来了,你趁着没人注意赶紧进去吧。”

角儿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步两步地跑回了偏廊。跑出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着秋清晨摆了摆手,阳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居然有种孩子般的纯真。

秋清晨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有种透亮的东西,耀眼却也温暖。很象是……

象谁呢?

秋清晨按住胀痛的额角,心底一片茫然。

瑞帝将长长的礼单顺着桌面推了过来,冷冰冰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愤怒:“你来看看。”

秋清晨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

礼单上的贡品从瓷器、药材到魏国有名的织锦列了长长的一串,唯独没有瑞帝想要看到的兵器和兵力上的支援。这个魏清——是故意的么?

“这些东西朕要来做什么?”瑞帝冷哼了一声:“说不好,烈帝的书案上也有这么一份东西呢。”

秋清晨没有出声。如果魏清真想把赵楚之间的战争当做魏国翻身的机会,这么做倒是很有可能……

“高州报上来的消息都说他很老实,”瑞帝瞥了秋清晨一眼,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觉得李儒蓝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

李儒蓝是当初打下高州之后留下的赵国督护。人是瑞帝自己选的,秋清晨私底下跟她并没有什么交情。可信不可信的话,她实在是不好说。

瑞帝皱着眉头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她一直以为魏国会是她手下最强劲的武器,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魏清,倒让这武器忽然间烫手起来。

“如果我们针对魏国有什么举动,我想烈帝一定会很高兴。”秋清晨斟酌片刻,决定长话短说:“魏清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在这种时候来刻意试探。”

瑞帝转头望着她:“爱卿认为是……试探?”

秋清晨点了点头:“魏清在高州的确是有些不老实。不过,有李督护坚守高州,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瑞帝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想。只要赵楚之战我们占着上风,区区一个魏国朕就不怕他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秋清晨没有说话,她的本意是想提醒瑞帝,在眼下这个关头,对魏国必须多加防范,并不是让她忽略掉魏国的那些小动作——李儒蓝是瑞帝的人,她自然没有权力去说三道四。然而瑞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曲解了她的意思。

在秋清晨看来,魏清能看准这个时机有所动作,就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头脑、只知道醉生梦死的庸才。但是瑞帝生性刚愎,自己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她目无尊上。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更何况烈帝虽然屯兵于边州城外,两军之间暂时并没有大面积的交锋。魏国既然要从中渔利,这个阶段自然也是要收敛爪牙,留心观望的。在战事未明朗之前,魏国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小动作。

斟酌再三,秋清晨还是把涌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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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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