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程瑜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又偏偏无法视而不见。
「可是看到二堂嫂被厉鬼给缠上,说不定会连命都没了,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好难!它之所以会变成厉鬼,也就表示怨恨极深,受了天大的冤枉,如果有人肯拉它一把,听它倾吐委屈,化解心中的恨意,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真的看清楚了?」他没去过梅院,自然也没机会见到人,但就算见到,自己也不见得会出手。
她用力点头。「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容子骥瞥了她的腰侧一眼,看到之前送的葫芦形香囊依然系在身上,只要里头的符箓还在,那些东西就靠近不了,更伤不了她。
「为何不说出来?」他倒觉得是个好方法。
「要是让他们知道其实我看得到鬼,一定会更不喜欢我的,有些人就是这样,对这种事很忌讳……」程瑜想到娘也是这么交代的。「所以我才不敢说,也不希望给相公添麻烦。」
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我不介意你说出来,不过还是要由你来决定,我不会干涉。」如何和婆家的人相处,是每个做媳妇的责任,容子骥希望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善这层关系。
「多谢相公。」夫婿的尊重让她很窝心。
翌日一早,程瑜开始每天到松院去跟老太君请安,但她却没想到还要被罚读书,念的还是《女论语》。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她庆幸还能认得出几个字,否则不知会被如何嘲讽,真的要感谢娘当初逼着她跟着大哥读书。
老太君不禁板起脸孔。「大声一点!」
「是。」程瑜很努力地看清书上的每个字,想到从小爹就把她当儿子来养,从来没要求过她做到这些,可是为了跟相公长相厮守,她只能忍耐。「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怒莫高声……」
「坐要有坐相!」老太君见她如坐针毡,动来动去,就一肚子的火。
程瑜惊跳了下,连忙挺直背脊,不敢再乱动。「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方可为人。」
总算把第一篇念完了,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见状,老太君的脸色不太好,愈来愈认为她配不上自己的长房嫡孙。「今天回去之后把这一篇背起来,明天要考你。」
她这才抱着书,两腿虚软地步出松院。
隔天,因为程瑜背得结结巴巴,自然被骂得很惨,还被老太君用藤条打了三下手心,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一样,直到第八天,总算可以背得滚瓜烂熟,一个字都不落。
原以为熬过地狱般的酷刑,谁知接着还要念第二篇?
「凡为女子,须学女工……纫麻及——不对,这个字应该念缉,纫麻缉苎,粗细不同,车机纺织,切勿匆匆,看……看……」她不太认得下面这个字。
「嘻嘻。」秀娟端着一张天真的笑脸纠正她。「那个字是蚕,看蚕煮茧,我十二岁就会背,堂嫂比我大,居然还不会。」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姑娘揶揄,程瑜面颊不禁发烫。「因为……我不喜欢读书,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打起瞌睡。」能认识这么多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同样在座的秀娥毫不留情地批评。「你要真的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容府的媳妇若是个目不识丁的蠢妇,连《女论语》都背不出来的话,那才真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蠢妇?程瑜咬了咬牙,把怒气吞下去。
「我……我没有那么想。」由于老太君说今天不想见到她的脸,她才要松口气,没想到却指派二房和三房的三个女儿前来督促自己,席间还不断冷言冷语,想逃都逃不了。
秀英怯怜怜地看着她。「幸好三郎堂兄不嫌弃,堂嫂真是嫁对人了。」
她再笨也听得出话中的讽刺之意,忍不住握紧拳头,附和对方。「是啊,我真的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能嫁给相公当续弦。」
闻言,秀娥冷冷一哼。「你知道就好。」
「堂嫂快继续念下去吧!」秀娟笑得天真无邪,讲出来的话却像针似地扎人。
「要是没有背熟,奶奶又要生气了,说不定真要帮三郎堂兄纳个偏房,到时你可就失宠了。」
程瑜心头打了个突。「什么偏房?」
「奶奶说既然是皇上赐婚,就不能把堂嫂给休了,只好帮三郎堂兄挑个顺眼又喜欢的姑娘来当偏房。」她笑吟吟地回道。
秀英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一脸同情。「这样真的太可怜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堂嫂不争气。」
「相公才不会答应纳什么偏房!」程瑜忍无可忍地吼道。
秀英撝住耳朵,害怕地说:「堂嫂吼起人来好吓人。」
「你有本事就去跟奶奶说吧,只要奶奶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三郎堂兄最孝顺,也一定会照做的。」秀娥就等着看好戏。
这些容家人简直太瞧不起人了!不管老的还是小的,个个都以欺负她为乐。
程瑜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夺门而出,免得被她们气哭,那才叫丢脸。
「……堂嫂还没把第二篇念完,怎么就走了?」
「别理她!最好快点失宠!」
「你们瞧瞧这朵牡丹绣得好不好?」
堂姊妹三人自顾自地聊起天,压根儿不把程瑜当一回事。
「夫人回来了!」秋香见到主子回房,脸色不太好,心想多半又是挨了老太君的骂,连忙张罗茶水和点心,希望能快点让主子恢复好心情。
程瑜坐下来喝了口茶。「相公呢?」
「侯爷进宫去了。」秋香回道。
「差点忘了,相公昨天有跟我说过。」想到最近为了选出钦天监监正的事,皇上经常召大臣们入宫,包括相公在内,程瑜心里不禁感到骄傲,因为这就表示相公深得皇上器重。「我这边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有办法讨婆家的人喜爱?
程瑜再乐观,也忍不住感到气馁。
「夫人慢慢来,别心急,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得到的。」秋香也只能徒劳无功地安慰。
「嗯。」她有些灰心丧志。「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来。」
秋香只好面露忧色地目送主子踏出房门。
相公若真的要纳偏房,她就得和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当初程瑜可是连想都没想过,但是奶奶如果坚持,她也不能说个不字。
不甘心又如何?
女子从小就被要求必须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传宗接代便是她们的责任,可就因为拥有一项跟别人不同的天赋,看得到鬼,知道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人们追求权势富贵,一生汲汲营营,到了最后,不就只剩下一缕魂魄,什么也带不走,因此趁着还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也从来不会约束她,就算娘生气,最后还是由着自己,如今却被束缚在这座深宅大院当中,得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蓦地,一阵冷风吹来,程瑜不禁瑟缩了下,好想见到爹娘,还有大哥以及弟弟妹妹,好想跟他们说说话。
她从来不会伤春悲秋,此时此刻却觉得好孤单。
相公,快点回来吧……
当程瑜回过神,已经不知不觉地跨出垂花门,穿过石板路,走进竹林,耳畔净是沙沙的声响。
她来到一块空地,看见那儿有石桌石椅,便坐了下来,两手托着腮帮子,想着该如何告诉相公,她绝对不要他纳偏房,只是这样就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嫉妒」,奶奶更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程瑜忍不住叹了口气。「唉!」
叹完一声,又叹一声。
「那个小丫头在做什么?看她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朱将军和其他「人」都躲在一旁偷窥,很想过去跟程瑜说话。
李副将一脸怜惜。「说不定是被婆家的人欺负了。」
「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什么?」朱将军不禁义愤填膺地斥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琵琶轻喟一声。「身分愈高的人家,愈是讲究门当户对,就算是皇上赐婚,也无法保证她会受到婆家的人喜爱。」
听完,朱将军大吼一声。「俺去教训那个臭小子!」
「将军噤声!」李副将才说完,就见程瑜起身,一脸警觉地左顾右盼,似乎也察觉到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