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此情何寄(三)
南乔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柳初年,又看了看她身旁的白卿,心中莫名有些难堪。
她向来喜欢美人,按理说也该对白卿颇有好感才对,但从她心中却始终对白卿喜欢不起来,甚至还带了些难以言说的讨厌。
如今白卿与柳初年并肩站在她眼前,将自己方才做的蠢事尽收眼底,她只觉得一阵尴尬。
南乔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大对,仔细将自己的情绪扒拉着盘查了一遍,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嫉妒。
嫉妒白卿与柳初年相识多年,嫉妒她二人看起来几乎算的上是心意相通的熟稔。
而这份嫉妒在她看到两人左耳上那一模一样的耳坠子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那是个看起来精巧但却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庙会之上比比皆是,鲜艳的红色在南乔看来很是扎眼。
柳初年的衣裳向来都是素色的,这一点艳红却也没显得异样,反而给她平添了一丝丝妩媚。
南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去想想这嫉妒从何而来。
“南乔?”柳初年微微皱眉,催她快些下决定。
南乔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身后的那对父女,有些嫌弃地开口:“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那对父女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生怕南乔再改变主意。
“南乔帝姬可真是仁慈。”
白卿说这话本没其他意思,不过是顺口一提,但在南乔耳中听着却有些异样。
南乔看也没看她,冷冷地说:“我不过是懒得麻烦罢了。”
在官场混了数年,白卿对旁人的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了如指掌,何况南乔这毫不掩饰的冷漠。
但她委实不懂为何南乔突然发难,有些无奈地和柳初年对视了一眼,知情识趣地不再开口。
然而她这一眼比方才那句话还够火上浇油,南乔的脸色又冷了两分。
饶是柳初年有七窍玲珑心,却也猜不出她这怒气从何而来,只能当她是因着被骗了有些不大爽快。
犹豫了片刻,她开口问道:“你若不急着回宫,那我们就一起逛逛吧?听闻晚上的花灯会有些意思。”
南乔就算是天大的怒气,在柳初年面前也都纷纷遁走,无影无踪。
于是三人就这么一道走走停停,又到酒楼之中吃了些酒菜,时间便已差不多了。
南梁三月一度的庙会也算是有些名气,尤其晚上的花灯会,更是十分热闹。
但民间的花灯再如何精致,总是跟宫灯无法相提并论的,只是偶尔有几盏颇为新奇罢了。
她三人皆是看惯了宫灯,如今巴巴地跟众人挤着也没什么趣味,便又绕到了香雪桥去放河灯。
放河灯之前需得写心愿,南乔偷偷看了柳初年一眼,只见她十分随意地将一纸空白的信笺塞入了河灯之中。
白卿一边提笔写字一遍感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你又是什么都没写,真是无趣的很。”
“我知道柳姑娘你神通广大,无欲无求。”白卿将信笺折叠,安放在自己的河灯之上,“可你偶尔也像我们一样,写点什么吧。”
“你少来诓我,当我不知道呢,你不就是想偷看吗?”柳初年蹲下身将河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少贫嘴。”
白卿掩唇一笑,靠在她身旁将自己的河灯一并推了出去。
南乔听着二人亲昵的对话,低头将自己未书一字的空白信笺粗暴地塞入河灯,随意地放了出去。
白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柳初年,心中隐约明白了些。
然而看到毫无所觉的柳初年,她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香雪桥的不远处开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柳初年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便听到南乔在一旁解释说:“这是南梁花灯会的习俗,射箭取花灯。顾名思义,若你的箭能顺利射到目标,便可以取走那一盏花灯。那里的花灯皆是上上品,有些比之宫灯也毫不逊色,你若想看的话我们可以一同过去。”
柳初年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卿,见她脸上带了些倦色,便想要拒绝。
谁料南乔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突然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去看看吧,不然花灯会就算白来了。”
白卿这下算是彻底看懂了南乔帝姬的小心思,倒也没跟她计较,只是笑着跟了上去。
有一高台临水而建,是九层玲珑塔的形状,每一层的檐牙之上皆悬挂了一盏花灯。
柳初年驻足在人群之外,仰头看着塔尖的那一盏花灯——那是一盏绘着山水风光的剔墨纱灯。
“师傅,你想要那一盏吗?”南乔当即便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在,随着看了过去,“塔尖的那盏花灯应当是此次花灯会中最好的一盏了。”
还没等柳初年回答,白卿便在一旁笑道:“她不是看中了花灯,她是看中那灯上绘的山水图。”
她又端详了片刻,问柳初年:“看这起笔走势,还有风格,倒像是以前你府中的那盏纱灯。”
说完这句,她暗地里看了一眼南乔帝姬,毫无意外地见到她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
柳初年像是没发现两人的勾心斗角,她盯着那盏花灯看了许久,皱眉道:“看着的确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这风格非寻常人能轻易模仿。只是这就怪了,我那盏花灯可是旁人送的,说是流传了百年前的遗物。”
“这……”南乔迟疑片刻,随即一笑,“我将它射下来,师傅你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好了。”
柳初年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质疑她的本事。
若按着往常,只怕南乔早就炸毛了,但如今她却只是一笑,随即便分开围观的众人走上前去。
“你的伤还没好?”白卿有些突兀地提起了这一话题,盯着她问道,“不然以你的箭术,何必让她前去。”
柳初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何不去?”
白卿一顿,随即意识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于是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气氛一时间开始变得十分诡异,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勉强一笑:“不提也罢……来看看南乔的箭术怎么样吧?”
柳初年知道她自己有分寸,也不想在此时强行提起此事,便配合地看向射箭台。
当初在宫中,南乔曾得意地提过自己的骑射之术不错,南梁皇室的大多数郡主都比不上她。
那时候柳初年有些将信将疑,直到今日她看了南乔射箭,才算有些相信了。
先前那些人不乏想要最高处那盏灯的,那盏灯偏偏要求射中塔尖上的一枚铜钱,让好几人铩羽而归。
南乔方一站上台拿起弓箭,柳初年便能看出她的确是习过射箭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熟稔,举止之间透露着从容。
拉开弓弦后,南乔偏过头来看着柳初年,冲着她眨眼一笑,随后松开了箭羽。
那枚铜钱应声而落,被羽箭穿过中心的小孔带着飞了出去。
“倒还不错啊。”白卿也有些意外地感叹了一句,又低声笑道,“我说,你觉得南乔怎么样?”
柳初年只觉得她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她又不是我的下属,我管她怎样?”
白卿抿唇一笑,没再说下去。
虽说她病情加重,难以陪在柳初年身旁,但也不想那么轻易地将她拱手让人。
南乔若有本事,那便让她自己想法子来抓住柳姑娘这颗风流心吧。若没本事,那自然也是好的。
南乔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盏花灯,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出来,献宝似地递与柳初年。
柳初年坦然地接过花灯,粗略地看了一眼,准备回去之后再细细琢磨。
这一番折腾之后,天色已经当真有些晚了。见最好的那一盏花灯被人摘走,一些人也无趣地散去了。
大概是早就与梁帝告了假的缘故,南乔无所畏惧地选择了不回宫,要跟柳初年到绿猗阁歇息。
柳初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时间齐竹早就睡下了,你若想去绿猗阁见他只怕是见不到了。”
“谁说我要去见他的,”南乔与她并肩走在大街之上,侧头笑道,“我只是不想回宫罢了。”
柳初年见她执意如此,又想着绿猗阁也不怕多她一个人,便允了她的要求。
“师傅,你这个耳坠子我看着不错,可以送我吗?”南乔看着她耳边的那一抹艳色,状似无意地开口。
柳初年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南乔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只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白卿在一旁看得暗暗摇头,心道南乔终归还是年轻,也太不了解柳初年。
柳初年不是什么懵懂少女,她没有发现南乔的小心思只不过是不上心而已。若南乔再不收敛一些,只怕迟早会被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