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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往汤锅里加了一把盐,扭头看了眼把脸埋膝盖里的申图:“所以呢,他说不愿看见你和别人勾肩搭背,还说以后给你钱花,你说什么?”
申图闷闷道:“我、我就直接来你这了啊!”
“啊?”孟婆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拿汤勺敲他脑壳:“你怂不怂啊你,这种情况就应该当场问清楚啊,要我是你……”
申图抬脸:“是我怎么样?”
“啊咳。”孟婆熄了火,两手捧脸嘟着嘴道:“首殿哥哥,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想要把我的XX这样那样,再和我这样那样吗?”
说着背后响起风声,孟婆面不改色地偏过脑袋,躲过了申图扔过来的一打盘子。
申图脸红炸了:“你、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直白!”
孟婆嗤了一声:“行了行了,纯情少男,唉,谁能想到,天天游戏花丛的侍门大人,到现在都还是个处——”
又一个盘子从耳边飞过。
“我觉得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申图抓乱了头发,顶着一头鸡窝道:“以前我就吃过一次自作多情的亏了,也长了记性,怎么可能再吃第二次。”
“那我就不懂了,”孟婆斜眼:“既然你那么讨厌他,怎么还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
“谁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了,明明是他叫的我——”
孟婆眯着眼笑道:“你不闯祸,他能叫你过去?”
申图:“……”
孟婆笑得贼眉鼠眼:“说,是不是想引起首殿大人的注意呀?”
申图嚯的坐起来,背过身去:“引什么引,我那是为了膈应他。”
孟婆突然怔了一下。
申图回头:“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孟婆的目光在他后背一晃而过,随即笑道:“……给你点面子,不说了。”
申图:“哼。”
孟婆把汤搅得又浓又香。
申图还在背后哼唧。
孟婆悄声叹了口气,每次见申图的时候,她都忍得特别辛苦。
忍住不去心疼。
她和申图还有郁律,从几千年前就是很好的朋友,她那会儿总像块牛皮糖似的跟在申图屁股后头,因为看他和这里其他的鬼不一样,是灰眼睛高鼻梁,皮肤是几乎透明的奶白色,另外,身后还有一对威风霸气的黑色翅膀。
她以前淘气,总喜欢去揪那翅膀上的羽毛,申图好几次差点没跟她急。
后来孟婆才知道,申图全身上下最爱护的就是这对翅膀,还吹牛说就算在西方地狱,他翅膀的形状也是数一数二的。
小孟婆那时候捧着脸说:“你总展开翅膀看,是不是想家了呀?”
她记得申图当时把脸一抬,特别骄傲地道:“翅膀是我们恶魔的象征,没有翅膀,算什么恶魔。”
可他现在就没有翅膀了。
人们都说侍门大人自暴自弃是为情所困,只有她和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其中另有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到底是谁把申图颓废的原因归结到首殿大人身上的呢。
这人得有多恨首殿大人啊。
“孟婆姐姐,”申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你再这么搅下去,就要把唯一的那点儿肉渣搅没了,那些鬼好不容易来喝你一回孟婆汤,还不让人家吃饱了再走——哎,你眼睛怎么红了?”
他立刻就不知所措起来:“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孟婆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两声:“今天汤里放太多辣椒,刚才把眼睛给熏着了。”
申图一愣。
“什么啊,吓死我了,哈哈哈。”
“……”
孟婆盛了一碗汤出来:“来,帮我尝尝味道。”
申图最喜欢试吃了,笑嘻嘻地跑过来嘬了一口:“再酸点儿就好了。”
孟婆完全不采纳:“知道你爱吃酸的,但我今天做的是墨西哥式,越辣越好。”
申图纳闷:“我什么时候爱吃酸的了?”
孟婆瞥了他一眼:“原来咱们读书的时候,你天天捧着串糖葫芦啃,吃饭恨不得倒一盆醋,你都忘啦?”
申图回想了一下,有点印象:“有那么夸张吗?”
孟婆笑道:“当初大家都说你怀了。”
申图也忍不住笑了:“神经病,哈哈哈。”
俩人面对面地喝汤,孟婆想起申图今天的来意,忍不住道:“我觉得首殿大人真对你挺好的,虽然当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就是担心你这脑子,你确定人家真拒绝你了?”
申图闷头喝汤,没说话:“哼。”
怎么没有拒绝。
他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的表白,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
一千年前。
……
“我跟你说啊。”申图搂着郁律的肩膀,孜孜不倦地给他洗脑:“要喜欢就得喜欢首殿大人这样的,你天天盯着世子那块顽石有什么意思,说一万句喜欢又如何,他那种人根本就听不懂!”
郁律瞥他一眼:“好啊,那不如我就放弃世子殿下,改去追首殿大人好了?”
申图傻了:“这这怎么行,你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啊。”
郁律:“哈哈哈。”
申图追过去扒拉他肩膀:“你笑什么啊,快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你长太漂亮了,不给我发个誓我不放心。”
郁律盯着他严肃的脸看了半晌,慢慢撑大眼睛:“原来你这么喜欢他啊。”
申图捂住脸:“我现在一看见他就腿软。”
郁律:“……”
腿软的申图,选了个良辰吉日,浩浩汤汤地把练武场装点了一番,准备像话本里的风流才子一样拿下首殿阎王这个佳人。
郁律当年情路正是坎坷,对于好友的姻缘,则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先是把十八层地狱里的狱司全都招来给申图造势,再叫来平时相熟的女鬼仙们包括孟婆等人助威,心里小算盘打得挺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首殿阎王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当场给申图难看。
和世子殿下可不一样。
首殿阎王审阅到第四卷卷宗的时候,一个早被申图收买的小狱司脸色煞白地闯进殿道:“大、大人,不得了,练武场那儿出乱子了!”
首殿抬眼:“怎么回事?”
小狱司心虚道:“大、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罢,小的嘴笨,解释不清楚。”
首殿沉默了看了他半晌,直看得小狱司冷汗横流。
首殿放下笔。
小狱司大松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了出去。
“来了吗来了吗?”申图扯了郁律一把。
郁律垫着脚眺望了一会儿,突然见一道黑色身影走了过来。
首殿这气质,没人能认错。
他赶牛似的把申图往台子上一推:“来了来了,准备!”
申图赶紧整了整翅膀上的羽毛,还不忘冲女鬼仙们眨眨眼:“姐姐们,开始唱。”
女鬼仙非常配合,齐声唱起了申图教了她们一晚的西方表白金曲:“Youaretheonlyone,youwillbetheshiningstarofmylife……”
“她们在唱什么?”首殿问道。
“回大人,小的也听不懂。”小狱司道。
首殿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练武场被鬼群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挤不进去,然当首殿现身的一瞬间,那些鬼居然自动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大道笔直地通向前方。
首殿抬眼,银发蓝衣的申图站在染血的苍穹下仿佛一道纯粹洁净的月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清爽气息笑着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他口中哼唱着不知语言的歌曲,声音黏黏的,软软的,像一坛浓厚的糖稀,甜得快要发酵出气泡来。
申图真差一点就要抱头鼠窜了。
从小自恋到大的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因为首殿的出现,他喜欢也懂了,爱也悟了,一夜成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心跳得直发慌。
如果首殿大人把手贴在他的胸口,一定会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眼看着首殿慢慢走近,直到停下脚步,他犯了恐高症,晃晃悠悠地闭眼大喊:
“首殿大人,我喜欢你!”
“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继续喊:“住的全都是你!”
所有鬼都惊呆了,拍拍开始鼓掌。
此起彼伏的掌声给了申图勇气,人来疯的他张开双眼,笑眯眯地直视首殿阎王。
灰色眼睛弯成了两枚新月,风吹过时能看见他银色发丝下藏着的微微泛红的耳垂,首殿静静地凝着他,看他明明脸上挂的是风流倜傥的笑容,翅膀上的羽毛却根根直立着,分明是在紧张。
首殿朝他伸出一只手。
“先下来。”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副模样定是被所有人都看见了。不知为何,首殿丝毫不愿他们窥见到此刻的申图一分一毫,这样的想法,还是毕生以来的头一遭。
申图把眼睛撑得老大。
他笑了起来,忽然一个纵身直接跳进了首殿怀里,猴子似的挂在了首殿身上。
和首殿的人一样,他连衣服都带着一股子清冷的梅香,申图抱着就不撒手了,首殿无奈地叹了口气,恰好就在他耳边,仿佛一片冰晶落进耳朵的触感,申图一缩脖子,觉得有点痒。
从那天起,申图天天往阎王殿跑。
首殿公务繁忙,每日和他说的话不超过两句,申图美滋滋地守在他旁边,丝毫不觉得倦。
郁律特不放心:“他到底是怎么看你的啊?你问没问清楚?”
申图觉得他老土:“问什么?谈恋爱追求的就是朦胧美,你没谈过,不懂。”
郁律强行被喂了一口狗粮,懒得管他了。
这一天,申图趴在首殿的案几上,一如既往地叨叨道:“……我爱吃酸的,他们就都说我怀了,哈哈哈,笑死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怀?”
首殿抬起眼,冰冷眼眸里忽然染上一抹浓烈情绪,然而这时候申图只顾着大笑,没看到这一变化,等他笑完了,首殿已经继续执笔写了起来。
申图不笑了。
他忽然发现,首殿好像从来没主动跟他说过话,也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其他的事。
虽说爱情的确是朦胧的时候最美,但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去触碰对方。
难道首殿大人就不想吗?
申图藏不住心事,凑上去拉住首殿的袖子:“大人。”
首殿放下笔,认真地看着他:“嗯?”
申图低头:“我们、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做啊。”
首殿眉头轻皱,思索片刻,道:“我们在一起了吗?”
申图一愣,脸上的笑还没褪尽,心却已彻底慌了:“大人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首殿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吗?”
没有一丝玩笑的表情彻底击碎申图仅存的最后一点自信,他心里轰然一声,仿佛被扔上火架烤又被浸入冰泉,再没有质问下去的勇气了。
他呆呆看着首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应该听郁律的话的。
丢死人了。
闹了半天,原来他只是和自己谈了场恋爱。
首殿大人一定笑死了,一定在心里说,这个人怎么像条狗一样,动不动就缠过来,赶也赶不走。
看着自己对他摇尾巴,每天挖空心思逗他笑,估计还会觉得赏心悦目,不然,也不会到今天才把实话说出来。
太丢人了。
他还有什么脸和律律说呢。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全砸在了卷宗上,把首殿清秀的字迹晕成无数朵黑色的花。
申图眼前一片模糊,嗓子里呜咽着,茫茫然地想:怎么办,把这么好看的字弄脏了。
好像只要在首殿大人面前,他就变得特别狼狈。
首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申图。”
申图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话是对着首殿说的,眼睛却不敢看他:“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大人好像的确是一句喜欢都没对我说过。”
“唉,我可真是。”他揉着眼睛笑道,“太自作多情了。”
说罢背对着首殿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头也不回地冲入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