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虽然吕庭菲的死讯只占了报纸极小的版面,但是她的告别式,媒体倒是摆出了大阵仗来拍摄。
不过,他们并不是为了吕庭菲而来。
「庭菲她……她一直都是很认真的演员……」身穿黑色套装的女人,黯然地垂下眼睫,眼里满是水泽。「我们会永远想念她……想念我们一起努力过的时光……」
喀嚓一声,记者拍下一张楚楚动人的泪眼照。
「庭菲,希望你一路好走,我……」紫色洋装的女人在这个时候仰首,拚命眨着那双水亮星瞳,眨去眼眶里的泪意,哽咽的道:「你知道我们都很爱你,我们……」终于,她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然后又是喀嚓一声,又是一张揪心惹人催泪的憔悴容颜。
「我们都知道庭菲这几年的运气不是很好,可是,在我们眼里,她总是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她从来就不知道『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庭菲这种坚毅的精神,正是我们演艺人员必须学习的,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正是希望我们能够……」男人面对镜头,表情显得悲痛,却依然滔滔不绝。
哦——够了,这些恶心的人。
吕晨安冷睨着那些假惺惺的演艺界人士,个个唱作俱佳,表现得可圈可点,一副痛失挚友的模样,然而母亲病了一年多,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可曾来探视过她?
没有,连一次也没有!
只有各个经纪人代为送来的花束、廉价的补品,以及难吃的苹果。
哼!吕晨安冷笑一声,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些人只不过是想要藉机抢版面、上镜头,骗取大众的好感罢了。
一想到母亲就连去世了还必须被这些人消费,她便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拿着扫把将他们一个个给打出去,然后拿起门口那桶发臭的废水,往那几个做作的艺人身上泼去,最后,她会对着摄影机,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妈的死活!甚至连八万多的医药费都没人肯借她。」
是,没错,有钱买最新一季的名牌包,却不肯借一笔医药费,只因为大家都觉得死人的债讨不回来,后来是她们母女俩死凑活凑,将生活费减至最低才勉强凑出钱来。
曾经还有个女艺人当着母亲的面,冷冷地嗤笑道:「都已经快死了,何必花钱医?」
吕晨安真的很想将这些人的丑态都爆出来,只不过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她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毕竟那是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单纯的报复她可没兴趣,再说,母亲一定也不希望她抱着仇恨继续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最后,告别式在镁光灯下,混乱地结束了。
夕阳西沉,吕晨安一个人回到家,面对一堆的纸箱、家当,还有来不及清掉的垃圾,她甚至连仔细品嚐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欠了不少个月的房租,房东太太限她一个星期内要搬离这间三房两厅的大厦。
原来,雪上加霜指的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从今以后,她的栖身之处又在哪里?现在,她不只是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谁敢收留她这么一颗烫手山芋?
虽然债务的部分可以抛弃继承,但是生活费呢?学费呢?果然只有休学一途了吗?想着想着,她面对着满屋子的凌乱,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慌感蓦地涌上心头。
她赶紧甩去思绪,卷起衣袖,弯身继续收拾。
罢了,烦恼那些做什么?此刻就算想得再多,也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倒不如先解决房东太太的「驱逐令」还比较实际——
「咳、咳。」
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吕晨安顿了一下,随即转头望去。
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人,他戴着鸭舌帽,穿着蓝色T恤和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以及一双已经变成灰色的白球鞋,总之,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嗯……不修边幅,而且这还是比较客气的形容。
「抱歉,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
他话还未说完,吕晨安便打断道:「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人叫快递,你可能找错地址了。」
「快递?」男人皱起眉头,愣了愣,接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的T恤印着「蓝天快递」四个字,他恍然大悟,笑道:「啊,我不是快递,这只是戏服。」
「戏服?」她错愕的问:「什么戏服?」
男人露出苦笑。「戏服就是——唉,反正那不重要。」他脱下了鸭舌帽,接着问道:「你应该就是晨安吧?吕晨安。」
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吕晨安难掩困惑,她站直身子,拍了拍双手的灰尘,回道:「是,我是。请问你是……」
男人像是有些意外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你妈……庭菲什么都没告诉你?」
她眨了眨眼。「告诉我什么?」
男人望着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才道:「你妈托我暂时让你住在我那里,半年也好,两年也好。她都没跟你提过?」
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朦胧的记忆渐渐拼凑起来。「啊!」她惊呼一声,再一击掌。「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位朋友?」
男人苦笑了下,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她以为母亲所谓的朋友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欧巴桑或是欧吉桑,没想到会是个年轻男人。
其实,她没有也没想过要问清楚。
毕竟母亲在提出建议的隔天,就匆促地离开人世,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几乎都陷在「处理后事」的漩涡里,早就把母亲那天说的事情给忘得精光。
「以为什么?」男人追问道。
「呃,没有。」她低下头,下意识地揉揉鼻尖。
「好吧。」男人深呼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的狼藉惨状。「所以你在忙吗?」
「嗯,是有点赶……」吕晨安尴尬一笑,道:「房东限我这个礼拜五要全部搬空,不然她好像就要……」
「OK,那好。」男人果决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星期五再来接你。」
「啊?」她一脸错愕。现在是什么情形?
「那就先这样。我要回去工作了,整个剧组都在等我。」他重新戴上那顶沾了些污渍的鸭舌帽。「拜。」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
吕晨安愣愣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他的出现就像一阵出乎意料的风暴,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
他甚至连名字也没留下。
最后,家里就剩下两只行李箱。
吕晨安把能捐的都捐了、能卖的也卖了,至于那些捐不了也卖不掉的东西,绝大部分是在垃圾场,剩下的部分则是在她的行李箱里。
交还钥匙之后,房东太太毫不客气地把她给赶出门,还嚷嚷道:「你要是有良心,以后要记得把欠的钱还清。」
吕晨安不解的问:「可是,我不是已经把积欠的房租都还你了吗?」
她变卖了一些母亲生前的礼服、首饰。
房东太太冷笑一声,理直气壮的道:「哼,那只是房租,其他房子折旧的部分我都还没跟你算呢!」
吕晨安有些傻眼,「那些花费怎么能算在我们头上?」
「欸,你说这是什么话!房子是你们在住,不算你们的,难道算我的?」房东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抬起来挥了挥。「行了行了,算我倒霉赔了一笔钱,你快走,我忙得很,下午还要叫工人来重新粉刷,啧啧,真是拿钱丢水沟……」她一边碎念,一边走向电梯。
听到叮的一声,吕晨安知道对方离开了。
她有些气恼,但更多的情绪是难过。
她拖着两只行李箱,坐电梯来到一楼,再笨重地慢慢走到社区大门外,警卫好心的跟她说,天气热,要她在大厅等,有冷气吹比较凉爽,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的人是谁,又要等到何时,所以她婉拒了,伴着行李箱,她站在社区旁边的公车站牌下,茫然地等候。
直到下午四点多,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才开着一辆看起来随时会解体的黄色小货车来接她。
「你等很久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降下车窗问道。
吕晨安点点头。
男人不再多说什么,下了车,替她将行李扛上货车后方,然后等她就座、系好安全带,他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的家当就只有这两箱?」而且还不是最大尺寸的那种行李箱,东西也太少了吧。
她依然只是点头。
「好吧……」男人牵牵嘴角,再次发动了引擎,将小货车驶上马路。「肚子会不会饿?吃过了没有?」
吕晨安这回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会饿的意思。」语毕,她抬手,抹去额上的薄汗。
他看见了。「抱歉,忍耐一下,这辆车的冷气有点问题。」
「没关系。」吕晨安僵硬地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她差点儿就要流落街头,区区搭车没冷气又算什么。
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载往哪里,只知道男人将小货车驶上高架桥,又开上了高速公路,她这才想到,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
「那个……」她吞吞吐吐的。
「嗯?」
「我妈说,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她这么说?」男人轻轻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