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唇印
?“这样吧,程老师,”程关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回炉重造,“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什么时候对方家长过来了,需要赔偿,你问他要个账号然后发给我,.”
表妹这一两周内恐怕都不在X城,他就好人做到底,替她把这事儿给结了吧。
然而,程关没有想到,他都这么爽快了,眼前的这个小老师却迟迟没有接话,反而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瞧。
怎么?他长得那么帅?帅到连老师都忘了正事,光顾着冲他犯花痴?
饶是程关自我感觉一向不错,此情此景下,他也不至于这般自以为是,因为小老师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说“你好帅”,倒更像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听程观宁不冷不热地说:“请问你是许皓然的哥哥吗?”
程关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逗乐了,刚想着原来自己看起来这么年轻啊,就听一旁始终未置一词的少年冷哼一声。
“我没哥哥。”
程关不着痕迹地斜他一眼,然后笑眯眯地注目于年轻的女教师:“我是他的……表舅舅。”
“嘁……”许皓然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程关照旧没理他,兀自笑容可掬地注视着身前的女孩。
“许皓然表舅,”他听程观宁冷不丁这样称呼自己,莫名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既然你是作为许皓然的家长过来,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你这样的处理方式,并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把孩子往错路上推。”
程关没想到,她一个长得跟学生似的老师,居然会当着孩子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种话。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片刻后竟似笑非笑地吐出了两个字:“什么?”
“家里有的是钱,只要有钱,就算把人打伤了、打残了,也没有关系,赔钱就能搞定一切。”程观宁顿了顿,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长期不问缘由,出了事就只用钱去摆平,那么孩子的潜意识里就会形成这样一个认知。你认为,如此一来的后果,会是怎样?”
不知何故,寥寥数语,程关却仿佛能从中听出一种针对,他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两手插|进口袋里,不慌不忙地回她:“但不是老师你自己跟我说,对方家长很有可能会向我们索赔,让我作好心理准备吗?现在,我不但作好了心理准备,连赔偿金也痛痛快快地准备好了,为什么老师你反而不高兴了呢?”
程观宁被他这样一问,没有语塞,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你是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吗?”突然,她不答反问,却只收到了男人意向明确的一笑。
程观宁算是彻底明白了:跟这个所谓的表舅谈论教育问题,还不如直接撬开许皓然的嘴。
她果然不该对这么一个男人抱有侥幸心理。
不动声色地瞥了瞥男人身上的衬衣,年轻的女教师徒然话锋一转:“就快到放学时间了,今天你先领着许皓然回去吧。我替你们开张出门条。”
语毕,她也不等对方答应,径自去问医务室里的校医借了纸笔。程关看着这个有些自说自话的小老师,好笑地咧了咧嘴。
现在刚毕业的新老师都这样?
他端量着女孩略显娇小的背影,见她伏案写完了出门条,回身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来。
程观宁将白纸黑字递到男人的眼皮底下,却迟迟不见他伸手来接,只好木着脸又开口追加了两句话:“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会联系许皓然妈妈的。”
敢情人家是瞧不上他,要跟她认为能管事的人当面详谈。
程关算是彻底弄懂了小老师的意思,随即勾唇一笑,“好心”提醒她,许皓然的“妈妈”正在出差的路上,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所以,我劝程老师还是先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比较好。”
程观宁定定地注视着男人笑意未减的面孔,面无涟漪地掏出了手机。
“请说。”
程关报出了自己的私人号码,还顺带附上了姓名。
话音刚落,女孩舞动的手指就微微一顿。
片刻,程关似乎看到,她飞快地在联系人姓名一栏里,打上了“许皓然表舅”这五个字。
用得着这么公式化吗?
男人挑了挑眉毛,从年轻的老师手里接过了出门条。
“许皓然。”
然后,他听到她语气平平地喊了他的“表外甥”,并见许皓然还真就听话地将书包往右肩上一甩,微皱着眉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向他们俩走来。
“老师再见。”大男孩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跟他的代班主任道了别,也不看自个儿的“家长”一眼,径直就背着书包往外走了。
这小子,在老师面前倒是装得有模有样的,对他却是半点不客气。
程关很想瞪他两眼,但考虑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他的“家长”,而且还有个明明长得很幼稚还硬要装成熟的小老师站在旁边,他也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跟程观宁打了声招呼,转身追上“表外甥”的步伐。
出了校门,离了老师的视线,两人谁也不用再演了。程关把人带去了停车场,一左一右上了车,皆是默契地不吭声。
然而,车开出去五分钟后,程关到底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
“说吧,怎么回事。”
许皓然皱皱眉头,不接话。
“不说话?不说话就等着你干妈亲自来问你。”
许是早就料到副驾驶座上的少年不会轻易开口,程关目不斜视,直截了当地使出了杀手锏。
许皓然胃疼了几秒钟,最后只得闷闷地吐出四个字:“他诋毁她。”
“谁诋毁谁?”程关把着方向盘,随口追问。
许皓然又不吱声。
程关忽觉了然。
“你同学诋毁妙妙?”
少年默认。
程关笑了笑:“那你这一架打得好。”
“……”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复仇地狱》?”
什么鬼?
听程关没头没脑地提起什么电影,始终看向窗外的许皓然终于按捺不住,用一种见鬼的眼神打量他的侧脸。
“有一家四口去别墅度假,一个蒙面男人带着儿子来找男主人寻仇。父子俩当着男主人的面杀死了他的夫人,又将男主人杀死,原因是男主人几年前害死了蒙面男子的妻子,令他们父子俩一个痛失爱妻、一个痛失母亲,所以他们也要叫他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是,他们杀了这对夫妻还不够,又在打斗中杀死了这家人的两个孩子。后来,死去的一家四口变成了恶魔,让蒙面男人亲眼看着儿子被活活绞成肉酱,又让他永远陷入看得见妻子却救不了妻子的幻境中,饱受折磨。”
许皓然皱着眉地听这个所谓的“表舅”讲完了一个故事,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这些。
“跟你讲这个,是想告诉你,一报还一报,也许没错,但如果做过了头,那就算你本来是有理的,到头来也会变成没理的一方,甚至需要承担不可估量的后果。”
程关说着,侧首注目于身旁的少年,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轻笑之色。
许皓然不自觉地避开了他沉静的目光。
程关的意思,他懂了。
同学诋毁薛妙颖,说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自己气不过,当众揍他一拳,原本是他活该,可他打一拳不够,还打了第二拳、第三拳……差点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正义的天平最后反而会倒向对方那一边。
过犹不及——他少不更事,还不能深刻体会这四个字的含义。但是,今天程关的一番话,却在一定程度上点醒了他。
许皓然不想承认,但在内心深处,他却不得不承认。
他忽然间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岂料就在少年怀揣着这点烦恼,不晓得该不该吭气的时候,驾驶座上的男人竟又冷不防扯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们那个程老师,平时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吗?”
“啊?”许皓然一头雾水。
“就是刚才在医务室的那个小老师,我进门前她还笑眯眯的,跟我挺客气,不知怎么突然就冷了脸。”
许皓然无语:“你问这个干吗?”
“不干吗。怕你跟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老师,对你的身心成长不利。”
不太正经的说辞,令许皓然当场翻了个白眼。
“你别乱说,程老师人挺好的。”
挺好?没看出来。
程关耸耸肩,表示不以为然,但好歹没把心声化为语言。
与此同时,许皓然也有些奇怪,程老师平日里虽然为人不算热情开朗,却从没见她扯开嗓门训过人,跟学生说话时,她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并不会吝啬笑容,更不会摆老师的架子。他们班大部分的人对她的观感还不错,至少,他是挺欣赏这个年纪轻轻但为人沉稳的新老师的。所以,程关是哪里得罪她了?
心生纳罕的少年无意识地瞅着程关的脸,又下意识地瞧了瞧他的打扮。
须臾,许皓然浓眉一敛,特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总算看清了男人衬衣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唇印。
他嫌弃地离程关远了点,让程关自己低头看。
男人闻言,只觉莫名其妙,但也还是照办了。
几秒钟后,他忍不住当着祖国花朵的面,爆了一句粗口。
他果然是上辈子造足了孽,这辈子才认识了发小那个猪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