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里阴冷无比,颜息白身上劣质的粗布麻衣根本抵御不了寒冷,慢腾腾地挪出县衙,深秋早晨的瑟瑟寒风冻得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天色尚早,太阳还在厚厚云层的哪个角落偷偷地猫着,清冷的街道上几乎人迹全无。但,也只是几乎而已。颜息白搜寻一周,视力所及处有个挽髻的年轻男子垂首静静地等候。

瘦弱、安静……

雾蒙蒙的灰色天空下,那个暗色衣衫的单薄人影默默站在街边一角,几乎与周围青砖灰瓦的背景溶到了一起。

秋风肆虐,男子零落的发丝和空荡的衣摆随风舞动,宛若晨曦中轻颤摇曳的路边雏菊,孤寂平和、淡漠萧瑟。见她出来,他抬步走了过来,仍是低垂着脑袋,面目无法看清,闭着嘴一言不发。

颜息白暗暗皱眉。若是个泼辣聒噪唠叨的主儿,也许不用她开口,就会自动贡献出诸多情报,可眼前这显然是个“闷葫芦”,指望他主动开口估计很难,可她这个冒牌货是多说多错……唉,没辙了,她撇撇嘴,看了眼离她几步之遥的男人,简短地道:“回去吧!”

男子轻轻退到一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径地发扬他沉默是金的光荣风范,但恭顺的姿势怎么也不像是无声抗议或发泄不满。

颜息白一愣,什么意思?眨眨眼,随即有些醒悟,这里是女尊世界,可能男人不能走在女人前面吧。可是……他这么一声不吭的,唔,没听说“刑寡夫”是个哑巴呀?而且,唉,天可怜见,她哪认得路?

揣测着邹衍可能有的腔调语气,颜息白故作冷淡又不容置疑地开口:“你走我前面。”

那人闻言,第一次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去,迅速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地瑟缩,乖顺地当先领路。

颜息白满意地走在他身后,暂时忘记周身不适,略带好奇地左右打量着街边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店铺。一项新发现令她委顿的精神大振,这个大陆的文字居然和中国古代文字相仿,虽然书写有些困难,但阅读倒是不成问题。

旭日初升,街面上卖早点的摊位陆续开张,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勾引得颜息白空空肚腹里的馋虫翻江倒海地折腾,也把她刚为自己脱离“文盲”队伍而聚起的一点热情彻底浇熄,这个时候,再多的精神文明都比不了填饱肚子来得实际。

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衣食父母”,这才发现他只顾闷着头,目不斜视地穿街走巷,对各类美味的吃食从不投注一分注意。唔,照理说,他这么早来接她,肯定没吃早饭,现在这副对食物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有一种可能:没钱。好吧,看他那身补丁缀补丁的空垮衣裳,颜息白叹气,对于外卖早餐,她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继续盯着眼前的男人,颜息白黝黑的眸中逐渐带上一抹思索与评估。邹刑氏,她抖了抖,实在不太适应以这种称呼来叫一个男人,嗯……刑某人,从背后看,他的步幅偏小,姿态雅致,身形瘦高单薄、双肩略削,尖凸的肩胛骨将薄薄的衣服撑出一个嶙峋的角度,脊背倒是挺得笔直,低垂的脖颈弯成一个优美的姿势,仿若曲着长颈探入羽翅之下的高贵天鹅。看来,出身良好的传言应该不假。那么,既不是为生计所迫,兼且在思想如此保守的时代里,刑某人又为何不顾世人辱骂白眼,甚至倒贴钱也要改嫁给这么个各方面都可以说渣到极致的烂人?费解啊……

左拐右绕,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一处僻静潦倒之地。满地杂乱肮脏的垃圾,黑污的排水沟,低矮倾斜的烂草房,空气中浮动的不是家家户户早饭的香味,而是一种混杂着多种油污、腥臭、腐烂的奇怪味道,间或还有几个衣衫褴褛、脏得看不清脸的无家可归者在避风处或坐或卧——典型的贫民窟,与刚刚经过的宽敞街道有云泥之别。颜息白压抑着嫌恶和逃离的冲动,跟着刑某人来到一间破败的茅屋门口,懊恼地猜测恐怕这就是“她”的家了。

果然,不待她鼓起勇气,做好心理建设,茅屋门“吱嘎”一声迅速拉开,一位看起来年过半百、鬓发斑白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迎了出来。

“衍儿,衍儿,你可回来了!担心死爹了,怎么样?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饿,冻着没?我可怜的孩子……”扑上来攥住颜息白的袖子,中年男子满面忧虑关怀而又无限欣慰地发出了一叠声地关怀之后,突然话锋一转,异常尖刻愤怒地话语如毒箭般射向站在一旁沉默的年轻男子,“杀千刀的灾星,哼!若不是你这扫把星,衍儿怎么会受这牢狱之苦。唔,瞧瞧,这几天瘦的……该死的,你还跟木头样杵在这做什么?快去烧热水啊!!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真是没用!不但下不了蛋,还让我们邹家一家跟着霉运罩鼎,衍儿,爹这次做了主了,娶谁也不能娶这么个东西,赶紧休了他!不然,总有一天,我们爷俩会给他克死……”

“爹……”颜息白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止住中年男子喋喋不休的恶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砰”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她皱着眉回头,发现刚捧起柴火走出两步就听到“休夫”字眼的年轻男子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望着失手滚落的木头,见两人看过来,随即仓皇地低下头撇开脸,紧咬着下唇慌乱地捡起掉落的柴火。

“……去烧热水吧。”颜息白吞下了溢到嘴边的叹息,低声支开他。若她没有看错,刚刚惊鸿一瞥下,那双幽深的黑眸里盛满地是最深切的惊惶和祈求,挟带着浓重的绝望与认命地暗影,如此强烈的痛楚实在让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她内心震撼,面上却不动分毫,假装不甚在意地朝邹衍的爹摇摇头,“爹,暂时先留着他吧。我得好好洗去这一身晦气。还有,我饿了。”

邹衍的爹五官很是平凡,贫苦劳作的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但看向宝贝女儿的眼神却极是温暖慈爱,不得不说,邹衍会成长为今天这样一无是处、人厌鬼弃的无能混混,她爹无条件地溺爱得付最大的责任。但这对于颜息白来说,却是件极大的好事,太强烈的感情会蒙蔽双眼,即使今后她有什么异常表现,邹衍的爹即使有怀疑却也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相较于这个几乎朝夕相处的老公,老爹的问题反而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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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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