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世不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世不杀

第一百一十六章百世不杀

皇后玉和一听,脚下打了踉跄,回头恨恨地看着卫云兮,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才带着一群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卫云兮看着她离开,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是皇后玉和方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能在后宫中不知不觉放走一个人,除了你卫云兮还有谁……”

是吗?什么时候自己竟也这般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了?也许她终究是怕了,怕了自己重蹈在南楚的覆辙,在深宫惶惶无依最后被逼入死路。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殿中。

淳于卿夜逃出宫,举宫上下震惊。皇后玉和一连发下三道意旨要大内侍卫前去抓捕。可是这事已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刑部尚书求见皇后玉和,把这事从宫正司中划归了刑部之案件。皇后玉和无奈只能交出处置之权。一干人证物证都交到了刑部中,让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

刑部立案,命人追击淳于卿。可有传言淳于卿逃到了西山觉明寺。刑部又派人前去搜捕,可是两日后等到了觉明寺又被太后的近身侍卫所拦,不得如入寺中打扰太后太妃两位的静修。刑部的捕快无奈只能回转了京城。皇后在单贵人被杀一案一开始就全权处置,如今不但真凶没有查出还被最重要的嫌犯逃出京城,其责难逃。内务府为了撇清楚自己身上的干系,一道加急奏折送往远在南楚的御驾之处。皇后闻训,更是终日惶惶。

卫云兮在深宫中巍然不动,内务府中终于认清这皇宫中谁才是最坚实的中流砥柱,纷纷上前示好。满宫的妃嫔俱是看准风向前来讨好。比起中宫的冷落门庭,露华宫更像是整个皇宫的最中心。卫云兮看着手边这流淌着莹润玉泽的凤印,听着底下各宫的奏报,倾城绝美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

秋风呼啸。玄黑帐中殷凌澜已清醒了许多。一连好几日,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死过去,每次几乎都在鬼门关上徘徊,但是不知怎么的又挣扎地醒转过来。几日生死徘徊,他已瘦得脸颊几可见骨,身子伶仃单薄,只剩下俊魅如魔的面上深眸幽深如许。

他半靠在绵软的绣墩上,对一旁寸步不离的华泉缓缓问道:“我又昏了几日了?”

华泉眼中哀色掠过,半晌才道:“三日。”

殷凌澜笑了笑,淡淡道:“恐怕我作恶太多,阎王竟不想收。”他说着又轻轻咳嗽起来。一旁的华泉急忙以手抵住他的背心引导着他胸臆间四处流窜的浊气往他处去。

可他的掌心才刚探上殷凌澜的背心,殷凌澜就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招没什么用处。”

华泉不信,又探上,催动真气探入他的奇经八脉。他的真气才入殷凌澜的体内就察觉到一股极强的内力呼啸席来,这股内力杂乱无章偏偏无比凶猛,比前几日他在殷凌澜昏迷之时探查时更加凶险。华泉心中一震,急忙收回自己的内力。

殷凌澜看出他的脸上的震惊,薄唇一勾,淡淡道:“没用的,我的真气已乱,我自己都制不住,怎么可以呢?”

华泉心中悲凉,猛的跪下:“公子!”

昏黄的灯下,殷凌澜的面色苍白如魅,他指了指帐外道:“叫皇上来,告诉他我有事与他商议。”他漆黑的深眸中滑过一丝决然:“商议的是,明日决战!”

星月皆隐,衰草在夜色中随风簌簌,凄迷而荒凉。北汉军营中寂静一片,人声马声仿佛都也沉入睡梦中。帐中,豆大的油灯下,烛火昏昏,“啪”的一声,两指修长秀美的手捻下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棋盘上黑子玄黑,手指素白中带漫不经心的优雅,看起来分外妖娆。

那手指的主人缩回手,慢慢道:“该皇上下了。”

萧世行看了那步棋一眼,不经意一抬头,却也要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容色乃皮相,天生如此,他这相貌俊美近于妖,在相书上是为早夭之相,可他生来体质比常人孱弱又中了天下两种一等一的剧毒十年之久,却也能撑到了如今。不知是天妒他,还是他逆反了既定的天意命数。萧世行想到此处,暗自摇了摇头。

“殷统领这一步是叫做什么?”萧世行撇开脑中杂念,捻了一枚白子,笑着问道。

殷凌澜轻咳一声:“大约叫做声东击西。皇上看出来了吗?”

萧世行一身普通银灰色常服,腰间束了一方镶嵌黑玉绣龙纹腰带,一把朴实无华的漆黑牛皮套着的宝剑悬在腰间,为他挺拔的身躯多添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杀气。他捏着白子,摇头轻笑:“朕怎么猜得出来呢?殷统领向来行事出乎人的意料。朕只能有一手防一手。”

殷凌澜笑了笑,这一笑苍白瘦削的颜上生动如许,连帐中的烛火都不如他笑容的半分光华。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皇上其实是想说殷某人想的法子不太像是正常人所为吧。”

他说着又“啪”的一声轻落棋子在萧世行方才落下白子的后路,漫不经心地就切断了萧世行棋路的下风。

萧世行哈哈一笑:“不论是什么样的法子,能胜的法子就是好办法。这一招佯攻,让朕上了不小的当。”

萧世行想了想,再下一子,落在了殷凌澜黑子的后方,斜地突入,直插黑子布阵之中,犹如一把尖刀直刺黑子心脏。

“你为了引朕离开,中心空虚,给了朕天赐良机可以突入。殷统领,你得不偿失啊!”萧世行意有所指地道。

殷凌澜并不言语,面上淡淡,继续在方才的棋路上再布一子,巩固攻势。萧世行一见,剑眉一皱,想要去围殷凌澜方才的攻势,却又舍不得方才突然犯险攻入殷凌澜黑子的布阵的中心,想了想,决定在方才那中心一子再加一子。

殷凌澜一笑,淡淡道:“皇上真的确定了?不怕这是殷某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世行抬头,深眸中熠熠有神采:“你若执意攻朕方才那一片,也只是得了一小片土地,若是朕攻入你的布阵中心,擒贼擒王,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殷凌澜闻言精致悠远的长眉一挑,微微一笑:“是不是当皇帝的人都这么想?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失?”

萧世行只笑不语。帐中寂寂,你来我往,凝神下棋。殷凌澜又下了几手,攻势依然,只是偶尔落下一两子令人拎不清用意的布局,而萧世行从后路进攻,攻势猛烈,几乎要把殷凌澜先前布局中一分为二,分段包抄吃掉。殷凌澜也不以为意,继续棋路。如此过了十几手,整个棋面顿时大变,白子深入黑子腹地,将黑子一颗颗吞吃殆尽,却发现黑子早就在外反而包抄成了合围之势。如此情势逆转,竟是不动声息,天衣无缝。

萧世行哈哈一笑,执了白子,笑着道:“好你个殷凌澜!竟将朕都骗了!”

殷凌澜手中捏着黑子,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淡笑:“希望也能将慕容修骗倒吧!”

他掷了棋子,看了看帐外的天色,吃力坐直身子叹道:“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他说着要去勾一旁的玄黑狐裘。狐裘离他有一臂之远,他几次勾不到,手指因使力渐渐颤抖。他向来要强,如此境地也不愿开口求人,只是脸色阴沉了几分努力挺直身子去勾。

萧世行看了,眼中一黯,知他此时窘状不愿被人看见,一转身出了帐子自去传旨下令。

一旁的华泉上前,沉默地拿过狐裘为他披上,半跪下背了他上身。大步走了出帐去,早有龙影司影卫们前来马匹,团团护卫在他的周围。

萧世行看着半伏在马鞍上的殷凌澜,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朕的龙撵载殷统领?”

殷凌澜摇了摇头,吩咐道:“华泉,你上马。”

华泉翻身上马,就坐在殷凌澜身前,他轻声道:“公子,得罪了。”说着拿来几条指头粗细的布条,结结实实地把殷凌澜缚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疾驰颠簸也就不至于让他跌下马来。

玄黑披风一扬,殷凌澜清冷的眉眼就隐在了风帽之下,他轻声道:“出发!”

萧世行心中长叹,勒紧手中缰绳,对黑暗中整装待发的士兵轻喝一声:“口衔木枝,马蹄包布,一路上不可轻易发出声响,违令者,斩!出发!”

他说着当先一人狠狠一挥马鞭,冲了出去。北汉军营如在黑夜中无声涌动的海面,向黑暗中那个方向跟随而去。天上星月隐在乌云中,而百里之外,一支浩浩南楚奇袭队伍如风一般冲向已经渐空的北汉军营。

南楚和北汉的决战是在十月三十中午开始。北汉派五千先锋,由左将军周世显带兵发起强攻,攻打南楚的河东城,河东城后就是南楚重镇青州城,此城虽小,意义却是巨大。慕容修在此屯兵三万,连月来加固城池,这一场攻城战从中午一直杀到了傍晚,不分胜负,周世显身先士卒,中箭负伤依不下战场。北汉士气大振,萧世行再派三万继续强攻,大有攻不下河东就誓不罢休的架势,所有兵力也有南压的趋势。攻了两天,河西城渐渐不支,却还在勉力支撑。

可于此同时慕容修早就有所布置,他带着一万人马星夜奔驰,越过龙山,抄近路,夜间奇袭北汉军营。这一路可谓顺遂,遇到北汉守军不过寥寥,而且似无心恋战,边打边退。慕容修心中大喜,不顾还在病中,急忙连夜猛攻,可到了北汉军营腹地这才发现北汉在此屯兵数月的十万大军不翼而飞,奇袭成了一场劳师远攻的无用之功。慕容修大怒,这才发现中了殷凌澜的计策!

于此同时,次日清晨,前一日还在强攻河西的三万人马只剩下一万,其余的人马亦是不见了踪迹。河西守军以为今日定是血战,却不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场佯攻,正当河西守军正在庆幸北汉大军没胆之时。他们身后的青州城突然告急!所有的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是一场天大的局!

殷凌澜设计佯攻河东城,造成北汉大举进攻决战的假象,于此同时,趁河东城守军应接不暇之机,十几万大军从东西两边急速抄无人的小道奔赴至青州城。慕容修以为殷凌澜病重,大胆率兵越龙山从北汉军营背后,想要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可他没料到,殷凌澜与萧世行只身犯险,等着北汉十万大军都奔赴了青州城前,直到慕容修奇袭最后一刻这才迅速离开北汉军营,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营地给了慕容修。

深秋的风猎猎,崎岖的山道上,一行绵延十几里的北汉军队骑马疯狂疾驰。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彻底惹怒了慕容修。慕容修一万奇袭精兵在踏入空无一人的北汉军营之后怒而追击萧世行与殷凌澜一行。所谓擒贼擒王,若能把萧世行与殷凌澜赶在他们在与进攻青州的大军汇集之前斩杀马下,也许这还不算晚。所有两队人马都在争分夺秒地赶路。前者为了保命,后者为了必胜的一杀。

山风呼呼,马儿在崎岖的山路上如飞疾驰,山路旁便是斜坡,底下是轰隆隆作响的深渊涧水,若是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马儿便能连人带马往深渊中摔去,大罗金仙都救不得。

萧世行在前面一马当先,两旁是贴身御林军护卫,他们是从北汉世族子弟中千百人精挑细选选出的勇士,平日骑术精湛,如今皇帝亲自领着大队人马疾驰,他们更是护在四周,片刻不敢分神。在他们身后是十几骑玄黑金纹的龙影护卫。华泉负着殷凌澜紧跟在身后。而最后才是北汉护卫御营的几千的云风骑。

萧世行与殷凌澜为了此计能奏效亲自坐镇北汉军营,迷惑南楚谍探斥候。这才能让多疑的慕容修最终信了这个局。可是这一招风险也重重,一招不慎就会全盘皆输,现在若是被慕容修追击上,这一国之帝王与几千云风骑就要死在这山岭之中。

眼前的山路渐渐爬高险峻,山路越来越窄,萧世行发出命令,命身后的护卫只两骑并行,这才勉强小心翼翼地通过。所有的人面色都紧张万分,身后的大批骑兵都井然有序地等着。华泉只觉得负在身后的殷凌澜越来越没有动静,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解开束缚,翻身下马。

失去依凭的殷凌澜缓缓地从马上滑下,华泉一把把他接住,身后几位龙影司护卫们急忙下马自动围拢过去,以身作为屏风挡住了殷凌澜的身影。过往的北汉骑兵不敢多看,急忙越过他们追随萧世行而去。

华泉轻拍殷凌澜苍白的面容,看着他昏昏沉沉的面色,眼中灼热:“公子!公子!”

可是连唤了十几声殷凌澜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华泉一咬牙,探手贴在他的背心以劲力输入他的体内。如此运功了几次,把殷凌澜体内杂乱的内力平息。殷凌澜这才缓缓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头顶湛蓝的天际,刚要说话,面上痛色掠过,一侧头伏在地上喷了一口鲜血。

华泉心头一跳,急忙道:“公子,怎么样了?”

他心中大急但是却不知怎么办才好。东方晴已随着北汉大批突袭青州城的士兵而去。身边连军医也无,万一殷凌澜病势再重可怎么办?

殷凌澜抹去唇边血渍,慢慢道:“我没事。继续走。”

华泉看着他这样,心中如被滚沸的铁水涌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殷凌澜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转冷:“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华泉你……”

华泉牙一咬,转身将他负起,对龙影司护卫大声道:“统统弃马!背也要把公子背到青州城!”

马背太过颠簸,而他竟要用几人之力将殷凌澜用轻功背负出这一段太过崎岖的山路!

龙影卫们闻言,上前将殷凌澜缚在了华泉的背上。他们眼中露出决心,脱下马靴,换上轻便的布鞋。

殷凌澜看着他们,长叹一声:“我一个废人,你们何苦?”

华泉抹了额角一把汗,咬牙一字一顿道:“公子不能死!公子若死了,华泉第一个到黄泉地底陪伴公子!”

身边的龙影卫们纷纷齐刷刷跪地,大声道:“誓死效忠殷统领!”

殷凌澜深眸中一闪,终是长叹一声埋入了披风中。华泉提起轻纵,人已如箭背负着殷凌澜赶上前面队伍,身后的龙影卫上马紧跟其后以待到时候华泉力竭再上前替换。萧世行在前面凝神赶路,忽地有传令兵传来警讯。

他急忙一勒马缰向山下看去。他此时已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只见在山脚时隐时现有南楚的士兵。

原来慕容修竟这么快!

萧世行脸色一凝,回头大喝:“加快!再加快!”

他说着调转马头向后而去,才疾驰了一个弯头就看见华泉负着殷凌澜如飞一般纵上来。萧世行急忙道:“快走!楚兵追上来了!朕先带人去拖他们一拖!”

华泉点了点头,提起一口气向前奔去。

“停下!”一声清清淡淡地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华泉急忙停下。殷凌澜掀开头上风帽看着从身边而过的萧世行,只说了一句:“皇上只身犯险是要弃天下于不顾吗?”

萧世行一怔,不由勒马而立。

殷凌澜伏在华泉的肩头,轻咳一声,淡淡道:“皇上想要死在这崇山峻岭还是一统江山,结束乱世?”

萧世行看着他病体支离,心绪复杂:“殷统领应该知道朕若不去阻击慕容修,这一万人马加上你我也许都会全军覆没。”

“我去。”殷凌澜手指忽动,解开身上束缚,从华泉背上滑落,他堪堪靠着华泉,声音冷冽:“与慕容修对阵,我比皇上更了解他的行军布阵,更何况这条山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适合设计阻击。”

“不行!”

“不行!”

两声同时响起。一声来自萧世行,一声来自华泉。

殷凌澜神色未动,恹恹低下眼帘:“我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

华泉眼中一红,不由哽咽道:“公子!”

萧世行下马,目光与殷凌澜对视,恼道:“不行。若你出事了,朕如何对她交代?”

殷凌澜一笑:“我与她来说,不过是故人和一位薄情寡义的男人。若皇上出事了,殷某人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萧世行顿时语塞。

“走吧。微臣不会有事。”殷凌澜面色一整,淡淡道:“这崇山峻岭才是我们龙影司最好的藏身之地。”

萧世行天人交战了半日,终于咬牙道:“好!殷统领一定要平安归来!朕在青州城中等着你!”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是说出这话却觉得心中滚烫,千百种滋味在心中无法排遣。

殷凌澜看着萧世行上马,这才对华泉道:“吩咐下去,择地形,布陷阱。拖得一个时辰就撤。”

华泉咬牙点了点头。殷凌澜站在山石旁看着远远底下奋力而来乌压压的南楚士兵,薄唇勾起一抹恍惚的笑意。

长空一洗千里,深秋南楚的天空与北汉的天空这么相似。云兮,你如今可是在遥遥千里焦急等着这一场战事的胜利消息?云兮,这一场仗就要结束,南北一统,而你终将与能够温暖你的男子坐拥这一片江山。

此杀之后,但愿百世不用再杀。……

……

落日熔金,高高的露华宫前高台上,一袭烟霞色凤服长长的拖曳在身后,金光将她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高高的凤髻上明晃晃的凤凰点翅随风轻轻在脸庞摇曳,闪烁着寂静的孤独。卫云兮看着那延绵的宫阙重楼,极目远眺,却除了那一片如血夕阳再也看不清,再也看不见狼烟千里,征人身在何处……

“娘娘,仔细眼睛。”身后穿来秦七唠唠叨叨的声音:“皇上特地吩咐过娘娘眼睛虽好,但是却不能用眼过度,特别是日光这么刺眼,娘娘的眼睛要是伤了该怎么办?……”

卫云兮缓缓回头,看着秦七关切的脸色,心中一暖,却越发觉得心中荒凉:“秦公公,让本宫再看一会。”

秦七看到她眉间的落寞,心中一叹,轻声问道:“娘娘是在想念皇上了吗?”

卫云兮目光越过那重重宫阙重楼,半晌才道:“本宫在想很多东西。不单单是皇上。”

秦七看了四周,这才提醒道:“娘娘以后不能这样说话了。”

卫云兮淡淡一笑:“本宫都忘了,在宫中不能说真心的话,也没有真心的人。”

秦七见她如此自伤,劝道:“娘娘何必灰心呢?皇上待娘娘是极好的。等皇上凯旋归来,知皇后如此失德失行,定会让娘娘做了皇后的。只要娘娘做了皇后,谁也不敢再欺负娘娘,谁也不会再让娘娘伤心失望。”

皇后?卫云兮忽地失笑。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一个女人若是如她,做过两国皇后,那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她忍住心中酸楚,对秦七嫣然一笑:“秦公公当真会安慰人。”

秦七见她展了笑颜,想要跟着笑,却陡然哽咽:“娘娘,别想太多了。想太多,人容易老。”

卫云兮目光看过那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慢慢道:“本宫这时还未老,却已能看到自己一生。”

秦七顿时无言,正在这时有内侍匆匆而来,跪下禀报:“启禀卫国夫人,宫外有一位姑娘求见卫国夫人,她执了一枚龙影令,说是她叫挽真。”

卫云兮赶到了太医院中,太医与宫人们正忙着给挽真上药,针灸。躺在临时搭起的床榻上的挽真面容苍白,浑身是伤。卫云兮只浑身晃了晃,不由扶住了一旁的药柜。

秦七急忙一把扶住她:“娘娘,你怎么了?”

卫云兮半晌才问:“怎么会是这样?”

方才禀报的内侍连忙跪下道:“启禀卫国夫人,这姑娘进宫后就昏了过去,是守着宫门的御林军把她送到了太医院中。”

卫云兮抑制住心底的慌乱,走到昏迷不醒的挽真身边,目光掠过,眼中的忧色与心惊又多添了一重:萧世行不是与殷凌澜在一起吗?如今决战方起,怎么挽真没人保护千里迢迢回到了北汉皇宫求见她?到底是谁出了事?

是殷凌澜吗?!她心中惴惴不安,千百种念头纷纷扰扰从脑中掠过却抓不住半分头绪。

她猛的深吸一口气对依然在忙碌的太医与内侍道:“等等上好药就把她送到本宫宫中!另外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

“是!”左右皆应声。

到了晚上挽真被抬到了露华宫中。她已上好了药膏,只是脸色依然惨白如纸,往日带着几分少女的清醇娇俏统统被沿路的风尘给磨砺得只剩下瘦得尖细的一张脸。卫云兮越看心中越痛,那一枚呈上来的龙影令拽在她的手中,冷冰冰的,渗入骨髓。她坐在挽真的床边,低唤一声:“挽真,你醒醒。”

一旁的秦七摇头:“娘娘,挽真姑娘身受内伤,又沿途昼夜兼程赶到这里早就支撑不住了,太医院的太医说要静养几日恐怕才会醒过来。”

卫云兮心中芜杂,半晌才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是她来了这里而不是龙影司其他人?”

秦七自是知道挽真的身份,也知她此次前来恐怕个中内情巨大,叹了一口气:“娘娘不必忧心,等挽真姑娘醒来就可以问了。”

卫云兮默默点了点头。

长夜寂寂,露华宫中灯火未熄。廊下宫灯在深秋的寒风中随风摇曳。卫云兮枯坐在挽真床边一动不动已有了大半夜。秦七半夜醒来查看,看到她端然枯坐的身影,忍不住上前劝道:“娘娘还是去歇息吧,让老奴看着挽真姑娘,等她一醒来,老奴再告诉娘娘。”

卫云兮摇头,眼中迷蒙中带着凄色:“不用了,本宫回去也睡不着。她千里不顾生死艰辛而来,本宫只是守着她一个晚上而已。秦公公下去歇息吧。”

秦七见她如此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悄然退下。

卫云兮看着挽真紧闭双目的面容,轻叹一声:“挽真,你要与本宫说什么呢?赶紧醒来吧。”

……

挽真只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在梦中不停地赶路,再赶路,可是四周那么黑,只有眼前一道光亮在指引着她,她心中大喜追随着那光线而去,终于那光线越来越强烈,一扇宫门就赫然立在自己的眼前。

她急急上前拍门:“开门!开门!我要见卫小姐!我要见卫小姐!”那扇宫门始终不开,她急了,猛的一挣,人就这样醒了过来。

“呀!醒了!”一旁有人在说话。挽真猛的睁开眼,要挣扎起身,一动浑身剧痛无比。她呻|吟一声又倒回了枕上。

“当真是醒了!”一旁守着的卫云兮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禁不住潮湿起来:“挽真姑娘,你足足睡了两天了!”

“是啊,我家娘娘也守了姑娘两天呢!”一旁多嘴的宫女插话道。

挽真睁大眼睛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一行清泪滚落,她握紧卫云兮的手,嘶哑开口:“卫小姐,快……快去……找公子。他……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卫云兮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重击一下,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一旁的秦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他看着四面不明所以的宫女,冷喝一声:“都退下!统统都退下!”

宫女们喏喏,急忙退下。

卫云兮稳住心神,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到底是怎么了?”

挽真心中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半晌才嘶哑道:“这事要先从我们那次出了南楚说起……”

暖阁中寂静,唯一只听见挽真嘶哑的声音在慢慢说着。暖阁外,秋风肃杀,卷起了落叶漫天。

一整天卫云兮都在露华宫中,不吃不喝。只定定地看着窗外的秋色萧索。这是她来北汉即将度过的第二个冬天,冷、干燥而荒凉。身边一个人也无,再也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丝依靠与希冀。千里之外,狼烟四起是男人的厮杀争夺。而在这寂静奢华的深宫中,她手握权柄,心却已寸寸成灰,连流泪的力气也无。

秦七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纤细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拿了饭菜上前,劝道:“娘娘,好歹吃一点,不吃的话怎么能有力气谋划将来之事?”

卫云兮缓缓回头,素白的面上神色木然:“拿下去,本宫不想吃。”

秦公公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不知怎么的一恸,跪下沉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中苦。可是如今您要做什么先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万一您倒下了,往后又该怎么办?”

卫云兮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脸庞,她无声地哭了。

“秦公公,他要死了。……”

“他说,要给我一条好的路。原来统统都是骗我……”

“他说,不要我做了他的拖累,原来他知他命不假年……”

“秦公公,我欠他的何止这一生一世……”

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声声催人心肝。她恸哭无声,触目所见锦绣成灰,宫阙冰冷。那记忆中清冷如魅的眉眼也许一转眼就再也看不见。相别千里,他竟走得这般无声无息不留她一丝念想。回看这一生一世,她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

“娘娘……”秦七不知该如何劝说,如此境地左右都不对,左右都不知要怎么走。

他看着卫云兮,第一次觉得这命运多坎的倾城女子命比黄连还苦。两朝为后妃,却一步步走得如此坎坷心酸。天大地大,她除了眼前这方寸天地又有何处可以去?

眼泪簌簌无声落下,仿佛身体中除了这无用的泪水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倾尽。她对他的思念如狂,痴情如泣早就在一袭火红嫁衣披上之时,生生从心底剥离。如今再想起,只是伤上再割狠狠一刀。

长夜无声,汉宫寂静。明月无声流转在西边。她一袭清影就这样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伤……

……

第二日,挽真体力刚恢复便急急想要找卫云兮,却被宫女们拦下,好言好语劝得她将养身体。挽真心中有事按耐不住,终是寻了宫女们不注意的间隙踉跄来到主殿中。卫云兮一袭素白凤服端主位,面色除了苍白一点看不出半分昨日的哀恸。底下宫妃与各宫管事正在奏报各宫事务。她面色如常,声音沉静,不似大变将临之人。

挽真怔怔看着她,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她站了一会终于有人发现了她,顿时议论纷纷。卫云兮一侧头看到挽真,眼中一黯,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殿中宫妃与内侍们皆退,露华宫中一时又恢复安静。挽真一步步上前,只盯着她的面庞半晌不语。

卫云兮与她沉默相对,打破沉默:“挽真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挽真上前几步,问道:“你去不去?”

卫云兮神色如水,慢慢道:“不去。”

“啪!”地一声脆响,卫云兮脸上已挨了一巴掌。她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看着挽真悲愤莫名的脸色,慢慢地道:“我不能去。”

“啪!”地一声,她另一边又挨了一巴掌。眼中的泪痛得簌簌滚落,卫云兮颓然放下手,看着面前的挽真,已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中的绝望深深如许。挽真咬着牙,连扇了两巴掌的手有些脱力颤抖。

“他要死了,你竟不能去?!”挽真一字一顿的话在殿中回响:“他为了你杀尽知晓你身世的所有人!他为了你跳崖求死!他为了你将你送到北汉。你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统统都是他给的!”

“你如今高居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皇帝恩宠。你竟说不去?!”

“卫云兮,你敢不敢再说一句不去?”

卫云兮定定看着挽真,挨了两巴掌的脸颊通红如血,美眸中眸色深幽绝望不起半点波澜。她忽地轻轻笑了起来:“是,我无耻!我贪图荣华富贵!我贪生怕死不去见他!”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的声音恍惚得像是在天边随风翻滚的清云:“今生今世,我欠他的再也无法偿还。去又怎么样?见了他我便是往日负情之人,见了他我对萧世行便是负义之人。这等负情负义的人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我卫云兮终究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她恸哭出声,无法抑制。挽真咬了咬牙,看着悲痛的卫云兮咬牙转身就走。

“你去或不去,我挽真没有办法左右,但是我挽真这一辈子生是公子救的命,心中只有公子一个主子,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说完再也不看紧张追随而来的宫女,踉跄转身走了。

殿中,只有那一声声呕尽心肺的哭声响彻殿中。秦七不知什么时候静静侯立在她身边。卫云兮抬起泪眼,终是忍不住埋入他的手中,痛哭不可自抑。

“秦公公,我不能去。我怎么能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一面?”

“秦公公,我若能死也就罢了,可是我如今生不能,死不得……”

秦七看着面前哭泣如孩童的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娘娘,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错过,错过就是一辈子,娘娘要看开。”

卫云兮拼命摇头,却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若是天有逆天,命有逆命。她多想回到出嫁前那一刻,死也不走只留在他的身边。不负气不绝望只待在他身边,任他打任他骂都不离去。恸哭恸命,在泪眼模糊中,她看着那天光中仿佛走来那一袭漫不经心的浓灰重影,心中越发恍惚,她颤抖伸出手,向他伸出:“凌澜……”

耳边响起秦七惊慌的声音:“娘娘!你怎么了……”

她惶惶回头,喉间一甜,口中的心血仿佛再也没有了阻拦。她轻笑嫣然:“我看见凌澜了……”

秦七惊恐地睁大眼睛,只听得“呕“地一声,卫云兮俯身呕出了一大滩刺目的血来。

“来人!来人!快来人!娘娘吐血了!娘娘吐血了!……”

……

千里之外,青州城前风起云涌,狼烟四起,萧世行两计,声东击西加金蝉脱壳成功骗过了慕容修。他与殷凌澜别后日夜兼程赶到了青州城下。十几万大军日夜强攻,青州城已无法支撑,破城在望。

萧世行一身金色铠甲,勒马挺立在阵前,深眸映着这一场万人厮杀眼眸沉沉。青州城破之后楚京就遥遥在望,而若是他乘胜追击,也许可以在慕容修赶到京城之时一举攻破拿下。楚京在手,整个战事便胜了。

一年多的倾尽两国国力的大仗就胜了!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天地无光。萧世行此时心神却已微分,胜利来得那么不容易,心心念念两国的南北一统,此时近在咫尺却又不敢相信,蓦然回首,南楚还是那地图上一大片的空白,隔着泗水,隔着延绵的崇山遥不可及。“轰!”地一声巨响,青州城门应声而倒。如潮水般的北汉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冲入了青州城中。

“启禀皇上……胜了!”手下将军策马而来,大声道。

“胜了!胜了!”回音一般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

萧世行看着那千疮百孔的青州城,面色凝重,缓缓举起手,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左右侍卫们一看,心中激动澎湃,一起大吼:“必胜!必胜!”冲了出去。

万千人马如乌云一般涌入了城中,天地仿佛也在为这一刻的胜利而颤抖。风猎猎吹过耳边,一个帝王的成功也不过如此罢了,开疆拓土,战功卓著。而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而已,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可以整顿这个山河。一想起这个怎么不令他心中感慨万千?

青州城告破,萧世行立刻整顿人马,调兵遣将一路迅捷南下,看势头必要在慕容修调转兵力回守楚京之时一举做了最后的了结。青州城仓促间被攻破,城中百姓惶惶不安。萧世行生怕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北汉士兵们烧杀抢掠,失了民心,特意坐镇在青州城中督军,又一连颁了不少养民之政。就是后世传颂很久的“圣武帝之政”。

渐渐的,青州城局势安定下来,惊逃的百姓又纷纷归来。因得有萧世行在,周遭的郡县都安然无恙,之前攻破的南楚之地也开始实行萧世行颁下的养民政策,一切井然有序。青州城中。萧世行就在青州的州郡府中。大战过后百废俱兴,谁也没去在意州郡府中的杂乱不整。萧世行在厅中与一干大将军们商议如何尽快攻破楚京。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呼喝:“征南王回来了!征南王回来了!”

厅中所有的人都一怔,萧世行第一个回过神来,丢下手中的册子,大步走了出去。厅外人声喧哗,可是等那一袭玄色身影慢慢走到了门口,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

殷凌澜面色苍白依旧,身上的玄衣锦袍也被勾破了不少地方,可是干净整洁依旧,不见半分的狼狈。他由华泉扶着慢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稳而从容。可是萧世行看到他袖中隐隐颤抖的手,心中不由一紧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欲下拜的身子,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华泉身上有伤,身后的龙影卫们沉默依旧,带伤的带伤,只是人数好像又少了不少。

此时有人忽地喊了一声:“征南王千岁!征南王千岁!”萧世行一旁的将军们亦是纷纷跪下行礼。拥挤的院中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他们的声音颤抖发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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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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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世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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