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长相守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长相守
清河镇最近搬来了一户奇怪的人家。
阿绢姑娘这般对前来探伤的阿叶姑娘这般说道。
“是怎么个古怪法?”阿叶是个胖乎乎的姑娘,家刚搬到了镇子外的城里,所以这清河镇发生的事再也没有从前这般消息灵通。
两个姑娘小时候一起是邻居街坊,长大后自然也就成了手帕之交,感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只是如今阿叶的爹爹药材生意做开了,于是为了生意方便,搬出了清河镇,就在隔壁大城里开了一间大的药铺。城里跟镇里也就二十多里路。所以阿叶经常跟着药铺的车子到了清河镇里来见自己的好朋友。
清河镇什么都好,就是地方偏僻,不过后山上有不少珍贵的药材,只要运出山就能赚不少。大半个清河镇的人都靠了这发了财,特别是前几年,那时候还有北汉南楚,北汉的皇帝挥兵攻打南楚,听说发兵几十万,打了快一年才打下南楚。那阵子流民多,伤了的兵也多,整个清河镇因为偏僻倒是逃过了兵灾,又靠药材发达了,比如阿叶的爹。
阿绢听得好姐妹这么问,支了下颌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家的男主人从来不露面!每天就坐着一辆大大的马车进进出出,谁都没瞧见他长啥子样儿。”
“且!——”阿叶嗑了一颗瓜子,白胖的脸上皆是不屑,“那有什么古怪的!在城里大大小小有钱的员外都是坐着马车进出府门,比如我家隔壁的张员外……”
阿绢听得她又提起张员外,下意识皱起了清清秀秀的一双眉,果然阿叶说了几句张员外家里如何如何,就开始说起张员外家十五岁清俊的小少爷。啰啰嗦嗦一大堆溢美之词听得阿绢直翻白眼。
阿叶见她不耐烦,终究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多,白胖胖的脸上泛起红晕,摇了摇阿绢的手,不好意思地继续之前的话题,“跟我说说,那家子还有什么怪的。”
阿绢见她脸红,也不戳穿她,瞪着明眸大眼,继续说道:“他们一家子都怪!那家主人娘子也不见人,进门出门都戴着一个纱斗笠,白飘飘的,瞧着美得很,可偏偏都看不到她一点。你说怪不怪?”
阿叶进了城里知道这城里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兴戴这纱帽,仿佛戴了纱帽就高贵了几分似的,看人都是昂着头的。她正想说这不奇怪,但是想起阿绢还未去城里没有多少见识,也就识趣的闭嘴不说。
阿绢见阿叶终于肯安安静静听自己说话,心里一高兴继续说道:“还有啊,那家子的小哥也怪得很,天天抱着一把长长的东西,瞧着长得挺俊的,就是不笑。有一次我多瞧了他们一眼,他就恶狠狠地瞪过来。吓死我哉。”
阿叶听到这里终于有了趣味,赶紧问道:“那小哥当真俊得很?”
“当然,我骗你不成?!”阿绢一把抓起了阿叶手中的瓜子,嘎嘣嘎嘣地嗑了起来,文静秀气的一张脸上皆是少女的天真:“还有啊,那家的两个姐姐也怪,其中一个神神叨叨的,天天往山上跑,也不怕被野兽叼了去,那小哥就天天跟在她身后,为她扛一袋袋的稀奇古怪的药来。瞧着两人像是一对儿,可又不像。”
“什么?那小哥名草有主儿了?”阿叶一急,好不容易八卦来一个俊俏的小哥居然是有了相好的姑娘不成?!
“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见天跟着那姐姐身后呢。瞧着两人也不甚亲热,但是就是觉得两人是一对儿。”阿绢说道。
阿叶小咪眼中皆是失望,丢了瓜子,总结了一句:“那家子不怪,我瞧着是你采药伤了脚,在家没事干见天觉得人家怪。”
阿绢看着自己的伤腿,叹了一口气:“是啊,娘说还要养个半个月呢,愁死我了。”
阿绢的父亲是个以采药狩猎为生的人,从小阿绢就跟着自己的父亲上山采药,长大后她父亲也不拘着她,就放她在山上疯玩疯跑。有时候阿绢会采来稀奇古怪又价值不菲的草药,实在令她父亲十分惊异。
阿绢似乎生来就有一种对药材天生的直觉,好的坏的,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前几天山上下了雨,阿绢不知哪听来的要采一种叫做朱颜醉的草药,冒了山路湿滑的危险上了山,结果滑了一跤伤了小腿。
这不,一连十几天都在家中养伤呢。
阿叶瞧了瞧天色还早,忽地起了兴趣,对她道:“走,去瞧瞧你隔壁那家子,看能瞧见什么!”
阿绢一听眼中也亮了亮,两人都是十一二岁,爱玩闹的年纪,当下急急忙忙就往后院而去。阿绢搬来长长的梯子,两人爬了上去,眼巴巴地瞅着。其实也不怪她们好奇心重,这清河镇里很少有外人来,都是赚了钱往外搬的,偶尔来一两个外乡人也只不过是暂时来这里收药材罢了。像这样整家搬来住的,着实不多见。
两个小姑娘,一胖一瘦。胖的白白嫩嫩,珠圆玉润,瘦的纤细苗条,皮肤水嫩,两人恰似一对姐妹花,在墙头上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此时已是初春,太阳烤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映得两个少女无暇的面上红彤彤的。
阿叶起得早,张望了一会见对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失了兴趣,忍不住靠着墙头打起了盹。阿绢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隔壁的院子优雅又清幽,花木繁多,记得是之前哪个员外住的后来搬了,就被这家人买了下来。
她看着看着,就恍恍惚惚想起前几日也是在这花园中看到的那一对影子。
那一日碧树掩映,她也是因为好奇,爬上了梯子,偷偷瞧一眼,却没想到听道一声清冷如翠竹的声音:“娘子,小心一点。”
这声音清冷孤傲,可偏偏听得出那男子深藏的拳拳关爱之情。在刹那间就击中了她所有的心神。阿绢在怔忪之后,不知怎么的就飞快爬上了墙头。
只见在一株海棠树后面隐隐约约有两抹身影,看得出是是一男一女,男的身形俊秀,只是瘦得很,可偏偏还穿着一身玄色锦衣,锦衣上绣着奇怪的纹路,不张扬,却在翠叶掩映下有一种阴冷的霸气。女子一身藕荷色长裙,正由他扶着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那女子身材窈窕动人,只一件素衣却能看出万千风华。她斜斜依在了那男子的肩头,从背后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秀美。
“你这么着紧,晴姑娘说才一个月呢。”那女子的声音如潺潺溪水,明澈干净,声音中带着娇羞,还带了满满的幸福。
那玄衣男子淡淡嗯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忽,地就咳嗽起来。一声一声仿佛要从心腔里咳出来一般。令人听得揪心。
阿绢不知怎么的心头就莫名地酸涩起来,简直恨不得立刻爬下去瞧一眼他可安好。
那男子身旁的女子为他抚背,等他咳完了,这才幽幽一叹:“还是疼么?”
那男子好听的声音又传来:“不疼了。你别操心这个。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事。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
阿绢听得这话,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两人竟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忧的是这男的好像得了重病。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才道:“晴姑娘说你这身子是好了,但是病根却是落下了,一定要一种朱颜醉的药做了药引才可以根治。唉,这朱颜醉只在书上,世人哪有瞧见的。华泉派人上山寻了几日也不知有没有寻到。”
那男子执了她的手,在翠叶掩映下只能瞧见他的手白皙修长,秀美如莲,正温柔地握了那女子的手。他似淡淡笑了一声:“你就是爱操心。比起去年应该谢谢老天,能让我醒来已是偷得天命了,再多已是执念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看尽世事的淡然,过尽千帆,唯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心之安稳的所在。
那女子忽地哽咽,她靠在他的怀中,默默流泪,“凌澜,可我要你活着,一年、两年……十年,长长久久的,与我和孩子在一起……”
凌澜……原来这是他的名字。阿绢心中禁不住恍惚走神。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却不知是从哪里曾听过。
“傻子……”树荫下那男子拥她入怀,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说道:“不提这个,我这不是好好的。”
那女子点了点头,遂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两人身影相依在海棠树下,那么娴静美好,仿佛岁月也不忍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阿绢忽地想起从私塾上偷听到的一句诗,三个字“长相守”。
长相知,长相守。眼前这一对夫妻不正是这般么?相拥相偎,爱已入骨髓,一举手一头投足皆是缠绵情意,令人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
……
“啪嗒”一声脆响,令阿绢从散漫的神思中回过神来。她一回头原来是胖乎乎的阿叶打了瞌睡把墙头的一片瓦推了下去。
阿绢好气又好笑地拧了她一把,“在这里也能打盹,仔细摔下去!”
阿叶吃痛,嘟起了嘴,不乐道:“走吧走吧,困死了,瞧了半天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阿绢看了院子一眼,眼中也掩不住失望,只能道:“好吧,阿爹要是知道了我偷瞧人家,非打断我的腿!”
她说着正要下了梯子,那院子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了院门。阿绢的心头一紧,急忙一扯阿叶,低了头,紧张万分地看着声音来处。
只见有一抹玄色身影慢慢地从院子回廊下缓缓而来。他的面目渐渐露在了天光下,从阿绢的角度看去,一点点地从他那精致清冷的下颌,薄薄毫无血色的唇看上去,再看到他那挺直而阴柔的鼻梁,最后是他那一双深邃妖娆的眸子。
这一张颠倒众生的苍白的脸,这一双清冷无波的星眸。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孽。肤色极白,越发衬得五官俊魅如墨画染,头上三千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了紫金冠中,贵气而妖孽,令人睁不开眼。
他在院中似在等什么人,精致的长眉紧锁。忽地,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阿绢的藏身处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近乎冰冷的视线几乎令阿绢惊得从墙头藏身处掉了下来。
阿绢急忙攀住墙头,一回头,只见阿叶已不会动了。她双眼发直,看着那院中的俊美如魅的男人,口中喃喃自语:“好看,好看……天啊,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俊俏的男人?”
阿绢见她这副痴痴傻傻的样子,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躲好。
那男子也不点破,气定神闲地在院中慢慢地踱步。阿绢看着他身上的玄衣在天光下隐约闪烁,刺人眼目。她仔细一看这才知道原来他玄衣上绣进了金丝,金丝缠绕,那玄衣上竟是绣了各种各样霸气的龙纹!
阿绢心中一惊,更紧地攀住了墙头,心中一个疑惑越发浓重了:龙纹?这不是皇帝皇子才有的规置吗?玄衣金丝,他到底是什么人?!
可那男子虽瘦削,但是身上的气度矜贵,一举手一投足不见张扬,却清冷而令人胆寒。越发令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阿绢只觉得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气势无形蔓延,这一方小小的院中只能看见他一人,有一种傲然世间的孤冷。
她看得心惊胆寒,想要偷偷下来,却偏偏挪不了半分。她悄悄拉了拉阿叶,阿叶一双眼如着了魔一般只盯着那院中的神秘男子,根本也动弹不了。
阿绢心中叫糟糕,早知道这隔壁的男主人长成这样就不该给阿叶看到。阿叶别看胖乎乎的,长得不怎么样,可她的嗜好是专门喜欢看俊俏男人,看了还天天在她耳边唠叨哪家的小哥俊,哪家的就少一点点味道。
想到此处,阿绢正要再拉阿叶。忽地眼前有一片阴影飞快飘过头顶。阿绢心中一惊,可一转眼就看见隔壁的院中有几个人在那男人面前跪下。
其中一人她认得,是叫做华泉。他从布袋中拿了几株草药,递到了那男子面前,欣喜道:“公子,找到了朱颜醉了!”
朱颜醉?!阿绢猛的睁大眼,也不顾会不会被人发现急忙探出头去瞧。
那男子掂量手中一株紫色的草药,沉吟一会问道:“当真是朱颜醉?可让东方姑娘看过么?”
华泉摇头,但是言语中皆是兴奋:“她去了城里配药了,属下们在山上找了三四天找到了这株,公子,晴儿说这朱颜醉通体紫色,枝头有花,花生六瓣,花中有花,公子你看看是不是?!”
殷凌澜看了一眼,果然是如此。他正要凑近前去闻。忽地墙头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别闻!那不是朱颜醉!那是蛇美人!有毒!”
院中的几人一怔,地上跪着的两个劲装男子猛的一跃而起,阿绢只听得耳边风声传来,寒光扑面而来,令人难以呼吸。她尖叫一声,护住了自己的头。
她的脖颈一紧,已经被人拧起衣领,耳边传来低喝:“你们是什么人?!”
一旁的阿叶也尖叫一声,阿绢只听得“噗通”一声,胖胖的阿叶终于摔了下去。
“别伤了她们。”那一声清淡悦耳的声音适时传来,奇迹般的熨帖了阿绢心中的惊慌。
她睁开眼,只见一把寒剑架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看着着实吓人。她抬头看去,那一双秀美如莲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蛇美人,紫红的毒药在他的手指间,紫得妖娆,白的白如美玉,有种妖异之极的美。
他看了一眼墙头的阿绢,幽冷漆黑的眸中毫无波澜,“你是隔壁元青的女儿?”
阿绢听得他竟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急忙点头:“是是,你别伤了我们,我……我只是好奇……”
殷凌澜也不应,在一旁廊下美人靠坐下,对华泉道:“把她带下来。”
阿绢看着墙那边哀哀呼痛的阿叶正发愁怎么下来,脖颈处一紧,人已被那脸色冷酷架着自己的人丢了下来。她看着扑面而来的地面,心中哀呼完蛋。可还未触到了地面就被一双手接住。
华泉手一转,已把她安稳地放在殷凌澜面前。这一抛一接,简直犹如杂耍。阿绢还未回过神来已直直面对殷凌澜。
殷凌澜抬起眼,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薄唇一勾,淡淡问道:“这位小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朱颜醉?”
阿绢一指他手中的草药,道:“这我在山上瞧见过,有兔子吃了这草不一会就浑身僵硬,一会就死了。听我爹说这是蛇把自己的毒汁吐在上面,就在旁边等着兔子啊鹿什么来吃,这种蛇浑身也是紫色。所以这草就叫做蛇美人。”她拍了拍胸脯:“吓死人哉。”
她声音清脆,还带着清河镇特有的口音,听起来分外有趣。华泉眼中的敌意也少了几分,上前问道:“小姑娘那你说说,朱颜醉在哪?”
阿绢小心地看了一眼殷凌澜,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华泉脸色一沉:“那你都不知道,怎么知道这药不是朱颜醉,是你说的蛇美人?”
阿绢急了:“不信你试试!这真的有毒!”
华泉见她信誓旦旦,不由拿眼看了殷凌澜,想让他示意怎么做。殷凌澜只是看着手中的蛇美人,半晌,他丢了这株草药,淡淡抬眼看着阿绢:“那你知道怎么找到这朱颜醉么?”
“她知道!她知道!”从墙头摔下来的阿叶已缓了过来,急忙几步上前,拉着阿绢对殷凌澜说道:“清河镇谁不知道元老大的女儿阿绢能找到许多稀奇的草药!”
阿绢正想说自己为了找这莫名听来的朱颜醉生生摔伤了腿,恐怕短时间内不能去找草药,可看着殷凌澜那一双微动的眸光,竟不知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远远快步走来一位紫衫美人,她面上惊喜:“朱颜醉真的找到了?”
阿绢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她是那日看见的女子。什么叫做倾城色,她终于在今日得见。
那女子巴掌大的脸上,面色白皙细腻,如上好的美玉。五官精致绝美,明眸如最澄净的湖水,幽深明净,多看一眼仿佛都能溺毙在其中。鼻似悬胆,唇色如春,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怜惜。
她还未走到近前,殷凌澜已上前扶住她,眉头紧皱:“云兮,你怎么出来了?”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阿绢,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美眸中闪着强烈期盼的光:“这位小姑娘,你当真可以知道那朱颜醉?”
所有的目光顿时都只看向阿绢身上。阿绢看着眼前的卫云兮,咬牙点了点头:“只要知道朱颜醉的习性,我就能找到!整个清河镇后的山我都爬过,熟得很。”
卫云兮一听,美眸中的水光点点,那一双明眸分明带着无尽的感激。她紧紧握着阿绢小小粗糙的手,半晌才道:“多谢!多谢!”
她回头看着殷凌澜,声音颤抖:“凌澜,能找到朱颜醉了!你的病可以好了!凌澜,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一旁的殷凌澜无言地将她搂在怀中,淡淡笑道:“你真是个傻子,一件小事高兴成这样。”
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天光下,女子倾城绝色,男子清冷俊魅。素衣玄衫,两人相依相衬,如此奇异却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阿绢忽地心生无限羡慕。院中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一对璧人,眼神温暖。
……
过了两人,一辆毫不起眼的大马车就停在了阿绢的门口。阿绢脚伤未好,可也咬牙说好了。阿绢的父亲元青知道了这事,在腿上缠上绑腿,带了一把砍柴刀跟了去。
“我也去!我也去!”赶来的胖乎乎的阿叶也气喘吁吁地跑来。阿绢看着她就头疼,自从她见过了殷凌澜的面容之后就跟着了魔似的三天两头往清河镇跑。
“阿叶,我们是去找药,可不是去玩儿的。”阿绢柔声劝道。
那辆马车一撩,露出卫云兮含笑的面容:“阿绢姑娘,上车吧。”
阿绢脆生生应了一声,上了车。阿叶眼巴巴地看着她上了那一辆马车,眼中皆是委屈。一双手在她肩头一拍,阿叶回头,看见一位面容俏丽的年轻女子。
她笑嘻嘻地道:“这位阿叶姑娘长得真好玩,来跟挽真姐姐坐一辆马车吧。”
华泉拧紧眉头,眼中皆是不悦:“去采药又不是去游春,犯得着这么多人吗?累赘!”
阿叶被这话激得脸红耳赤,挽真伸手送了他一个爆栗,“好啦,就你废话多。在晴姑娘面前也不见得你吭一声,难怪晴姑娘到现在都不和你成亲!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华泉被她一顿消遣,气得清秀的面上脸色泛起可疑的红晕,只能气哼哼地上了后面一辆马车。挽真得意哼了一声,拉着阿叶上了马车。
一行人便向清河镇的后山而去。清河镇的后山常年云雾袅绕,山中皆是奇珍异草,药材多又珍贵,若不是这险峻的高山阻挡,恐怕来寻药的人不止如今这一点。阿绢的父亲路熟,随意指点几下便顺利进了山。
马车不能上山。殷凌澜与卫云兮还有挽真皆在山下。华泉带着五六个身着黑衣劲装的龙影卫,准备上山。卫云兮亲自给阿绢系好干粮水囊,她眼中皆是感激,握了她的手,小声谢道:“多谢阿绢姑娘。若是找到朱颜醉,你的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阿绢看着她,再看看她身后一双深眸只有她的殷凌澜,心头一热,忽地道:“找到朱颜醉,姐姐就可以和他一起白头到老了。”
卫云兮一怔,等回过神来,不由握紧阿绢的手,笑着落下泪水,“会的,我会与他一辈子长长久久相守到老。一定!”
阿绢一笑,少女的明媚嫣然如这山间的花儿,自然而然,蓬勃生机。她转身跟着自己的父亲还有华泉几人上了山。
卫云兮久久凝望前方,那云雾飘渺的山峰中当真有神奇的朱颜醉吗?还是只是个传说?身后一股清冷的气息扑来,殷凌澜已把她拥在了怀中
她慢慢依在他的怀中,手轻抚上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那边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生长。
是的,她是执念,是贪念,一年不够,两年不够,十年不够……一辈子都不够,生生世世都不够。她爱他,要他与她同看这再也不分北汉南楚的壮丽河山。她要和他走遍山川,江河。她要他陪着他从此长相依,长相守,再也不分离。
“你又哭了。”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朦胧泪眼,殷凌澜皱紧长眉。
她抬头,眼中却带着明亮的笑意,轻叹一声埋入了他的怀中。
“凌澜……”
……
上山寻药十分难,特别是在茫茫的大山中。阿绢一行人在山上足足找了三天三夜。殷凌澜与卫云兮在山下也等了三天三夜。东方晴从城里赶来,听得朱颜醉还没找到也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朱颜醉在悬崖峭壁,实在难以寻找。华泉这个呆子竟不等我回来!”东方晴骂道。
挽真见她着急,连忙安慰:“晴姐姐别担心,这次还带了阿绢姑娘还有她爹,他们都是这清河镇有名的寻药能手。一定能找到的。”
东方晴听得他们这说,这才放下心来。一众人耐着性子等到了第四天,卫云兮心中开始不安,对殷凌澜道:“赶紧派人寻他们下来吧。药没找到以后可以再找,若是人出事了就不好了。”
殷凌澜眉头微拧,“华泉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实在找不到应该会下山来的。”话虽如此,但是他亦是再派了十几名龙影司上山寻人。
果然到了第四天傍晚,华泉回来了,他神情疲惫不堪,连话都说不出的样子。跟他而去的龙影卫也一个个形容憔悴,还未到近前就已纷纷坐倒在地。
卫云兮心中一紧,急忙上前:“阿绢父女两人呢?”
华泉一指背后,只见阿绢被上山寻人的龙影卫背着,昏昏沉沉,不知是伤了还是怎么的。卫云兮急忙上前唤她:“阿绢姑娘,你怎么样了?”
她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触手滚烫竟然是发了高热。
阿绢昏昏沉沉的,她睁开眼,从背后的竹篓中拿出一株通体紫色的草药,她虚弱一笑:“姐姐,我找到了朱颜醉了,我厉不厉害?……”
她说着昏了过去。
卫云兮看着手中完好的草药,禁不住感动得热泪滚滚,她看着阿绢昏沉的憔悴面容,只能一遍遍喃喃道:“谢谢……谢谢……”
……
阿绢昏睡了很久,她脚上摔伤未好又走了几天的山路,餐风露宿,在进山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热,但是她咬牙不肯说。一直坚持到了第三天终于在一处绝峰找到了朱颜醉。华泉与龙影卫用了轻功把钉绳钉上了万丈悬崖,硬是爬了上去,这才将草药摘到。
一行人在茫茫深山中回去又是历经艰险,等下了山已是去了半条命。阿绢父女两人甚是坚韧。一个年纪大,一个重病在身,却是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特别是阿绢的父亲,若不是他带着他们出山,恐怕就算是采到了草药都无法出山。
等阿绢醒来已是五六日后。她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卫云兮。卫云兮正轻声让挽真端来米汤准备再一口口喂她。她一转头冷不丁对上阿绢的大眼,不由又惊又喜:“阿绢姑娘,你醒了啊!”
阿绢醒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那朱颜醉呢……”
卫云兮紧紧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眼中带着无比明亮的笑意:“朱颜醉拿到了,阿绢姑娘,这药可以治好他的肺伤,我与他一定会长长久久……”
阿绢笑了,“是啊,长相守。姐姐和他一定要长长久久。”
……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阿绢站在镇边的渡口看着岸边忙忙碌碌搬行李的船工,明眸黯然。卫云兮一身白衣,头罩纱帽,倾城的面容隐藏在纱帘之后。
她握紧阿绢的手,低垂的纱帽都挡不住她明亮的笑意:“阿绢,我们走了。”
“云兮姐姐,你要去哪里呢?”阿绢泫然欲泣,她真舍不得他们——被她成为“怪”的一家。他们神秘,来去自如却又如此重情重义。她舍不得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亲昵气息,舍不得卫云兮教她诗书琴棋的美好时光,舍不得那看着那清瘦阴冷的男子一日日好起来,偶而会对她流露善意的笑容。
朱颜醉,只不过是一株草药,可是却救了一个人命,给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她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温暖。
卫云兮轻抚阿绢的发,不由看向立在船头迎风而立的清清冷冷的殷凌澜,声音飘渺,带着无比的憧憬:“我们会去很多地方,去看大漠的落日,去看塞外的草原,去看雄奇的雪山胜景……陪着他自由自在,看遍这片大好的河山。”
阿绢眼中一热,也不由自主看着那临水而立的殷凌澜。他仿佛察觉到了岸上两人的目光,回头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眼在山水中,顿时成了这世间最美的一副画。
……
清河镇的日子照旧,每一年的某一天,她都会在镇子的渡头张望,看着那艘船会不会载来那几个笑颜生动的人。可是终究没有。但是她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他们不来,就证明那个男人不需要这清河镇后山的草药。他们不来,许是去了镇外那片宽广的天地,自由自在。
一年一年,阿绢长大了,阿叶也长大了。阿叶如愿以偿嫁给了张员外的俊俏小儿子,在安稳的相夫教子中,渐渐忘了曾经四处偷看俊俏小哥的日子。阿绢找草药的名声一日日盛了,不知谁传出她找到朱颜醉,顿时她家四周招来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
千金万金堆在她家的桌上,只为她能为他们寻来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的朱颜醉。朱颜醉,生死人,肉白骨,可治沉疴疑难杂症,多少权贵做梦都想要这么一株仙药。
阿绢统统以沉默拒绝。慕名前来的人都失望而归。
终于一日,阿绢消失在清河镇中,带着她日渐年迈的父亲,离开了这里。
许多年后,江湖上出了一名甚是有名的药医。传言她不善治病,可是在她的山谷中却有全天下最齐全的草药,可是唯独,没有那一株朱颜醉。
有人问她为何没有。
她答道,世上朱颜醉只有一株,而那一株在她十二岁的那一年翻山越岭,倾尽性命给了最需要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