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体?
和眉妩对视一眼,易风凌又问道:“难道传言都是真的,半脸人果真掌握长生的秘密?”
“长生,又是长生!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这个,是不是?!”水瞳忽然染上一抹厉色,染晴恨恨地说道,“为了长生,杀光我们全族;为了长生,口口声声说爱我,得到我的咒语之后,却转眼不见了踪迹……为了一己之私,你们就是这样杀人、骗人的吗?”
易风凌三人一下就明白君烈豪为什么能知道全部咒语,来到这半月之门了。原来,他和染晴也有一段孽缘。
“那水仙他们一家,还有那个村落……”海茉忽然想起自己变身的那晚,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清冷忧伤的声音似乎和晴夫人……很像。
“那些人不过是一些游魂,虽然他们可以变换出和常人一样的外表,可到了这里,就如同你们刚才看到的一样,看得见摸不着,那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这些游魂早已死去多年,却还妄想得到永生,所以我便利用了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加清楚地认识自己。”染晴说着,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手里拿着刚刚画好的脸谱,递到海茉的手上,温柔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这一切……海茉、眉妩,跟我回去,我们离开这肮脏的人世。姐姐已经离去,我会代替她,好好照顾你们。”
“你是说娘亲她……”海茉、眉妩惊讶地问道。
“你们都已经来到了这里,姐姐却仍不愿现身和我相见,想来还是不肯原谅我……过去的已经过去,我找了她十二年,却始终差了一步,罢了,罢了!”染晴笑得无奈,眼角泪光闪烁。
海茉、眉妩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刚才,她们还以为娘亲已经……
“跟我走吧,离开这人世,回我们自己的家园。你们会得到永恒的生命,走吧!”说着,染晴笑盈盈地向姐妹俩伸出了双手。
海茉一下怔住,回头凝望着易风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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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朝段成式的《酉阳杂俎》
合二为一(大结局)
“怎么?”染晴似乎非常讶异,美眸顺着她的视线瞥向易风凌,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凝重起来,“海茉,你舍不得他吗?”
“她不能跟你走!”易风凌俊朗一笑,深情无限地望着海茉,嘴角弯起。
心一紧,海茉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迎向染晴,坚定地说道:“我……不能和他分开。”
“什么?!”染晴一下变了脸色,手中的脸谱掉在了地上,“海茉,你胡说什么?!你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你什么人?”
“我是灵儿的妻子!”海茉坚定地说道。
“哈哈哈哈……”染晴放声大笑,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忧伤,“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便会甜言蜜语地哄骗你,当他发现你的真实面目时,就会把你当成破鞋一样扔掉,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当年……君烈豪就是这样对我的!所以,海茉、眉妩,不要再相信他们,乖,跟我走……我是你们的亲姨娘,我不会骗你们的,乖,跟我走!”
海茉摇摇头,慢慢后退。她和灵儿经受了那么多的波折,好不容易才认定彼此,怎能再分开?即使是她的姨娘,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改变她的决定!
“无论你愿不愿意,今天,我都要将你和眉妩带走!”说着,染晴眼里寒光一闪,双手朝海茉他们袭去。
雪柳剑往上一抛,易风凌跃身而起,旋转着身子如离弦的利箭般朝染晴驶去,雪柳剑变幻成烁烁银光,围着他不断旋转。
染晴轻声冷笑,也跃至高空,皓腕上的镯子忽然射出道道蓝紫色的光芒,幻化成一把蓝色巨斧,猛地朝易风凌劈去。
行至半空,反手一握,易风凌抓住雪柳剑,运气一抬,瞅准时机,向着染晴飞奔而来的身躯,迅如疾光地刺出一剑。剑尖一空,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虚空穿过的雪柳剑。染晴的身子晃了晃,如轻烟一般缥缈,转瞬跃至天罩弧顶,狂声大笑:“我是永生之体,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易风凌猛地想起宁以辰婚礼的当夜,他遇到的那个白衣人也是这般诡异,完全刺不到……原来也是她!
新仇旧恨一并算起,易风凌眯起双眸,深吸一口气,从丹田导出一股内力,心中默念剑诀。只见雪柳剑似乎有了灵性,再次腾空而起,围着易风凌开始旋转,转眼银光一片,剑气如霜,幻化成一个银色圆圈,将他紧紧包围。只听“砰——”的一声,灵音碎响,激起回声一片。
海茉惊讶地望去,发现凌厉的剑气凝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环,从银圈的中间漾开。疾速如飞的雪柳剑忽然射出道道寒光,在空气中凝结成数不清的银箭,飞快地朝染晴刺去。
“不要——”海茉大叫出声。染晴毕竟是她的亲人,如果可能,她不希望伤害到自己的亲姨娘。
白光从染晴的腰部穿过,她晃了晃身子,转眼又飘至半空中,放声大笑:“易风凌,你的阿含雪影剑法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不要枉费心机了!哈哈哈哈!”纤纤玉指抚上娇艳如花的脸庞,染晴笑得张狂。
易风凌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真气乱窜。刚才施展的阿含雪影剑法,已经耗费了他七成的内力,这染晴不是一般人,该怎么办呢?
“哈哈哈哈……”笑声飘荡在四周,激起阵阵回声。像是发了狂,染晴笑得前仰后合,娇容扭曲得厉害。她凤眼一瞥,猛地又朝海茉、眉妩袭去,企图抓住她们。
这时,淡蓝色的天罩忽然晃动,从顶部流溢出层层深紫的雾气,一层一层地往下蔓延,蓝紫交融,流光溢彩。下面的白色冰石微微晃动,氤氲的白气似乎越来越浓。
这是怎么回事?染晴也一下愣住。
只听“砰——砰——砰——”的几声巨响,晶莹剔透的冰石从中间碎裂开来,半环型的“冰墙”一下轰然倒塌,上面的蓝色天弧也如同轻烟一般,飘忽散去。碎成的冰凌滞结在半空,尖尖的冰刃闪着幽幽的寒光。
像是感到了什么,染晴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她旋转至半空,裙上飘垂的彩带随着她的旋转,呼呼转成一个圆圈,似鲜花绽放,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凝滞的冰刃突然从四面八方一起飞起,穿透屏障,全部朝着她极速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海茉捂住嘴唇,不禁泪流满面。只见染晴全身上下插满了冰刃,猩红的鲜血正从数不清的血洞中汩汩流出。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美眸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从空中重重坠下。
“不好!”易风凌一声大喝,只见那些冰刃又凝结在一起,飞速地朝着他们袭来。他念动口诀,使出全力施展阿含雪影剑法。雪柳剑再次腾空而起,围着他们三人飞速旋转,转成一个银色光圈。冰刃遇到光圈被重重弹开,却又如数返回,不断地朝他们刺去。
渐渐地,易风凌有些支持不住了,光圈被冰刃硬生生地撕开一个口子!一道寒光瞬间从缺口处钻了进来,直直地射向海茉。眉妩眼皮一跳,大叫出声,连忙拉住海茉,侧身一挡。
“不——”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光圈里传出,那声音悲痛欲绝,惊惶悲凄。海茉长发乱舞,眼底血红一片,不敢置信地看着后背插满冰刃的眉妩。强烈的悲痛顷刻间席卷了她,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从体内喷薄而出。一道红色的光芒自她胸口扩散开来,一层接一层地荡漾着。不到片刻,周围全被血红的光芒所笼罩,而那些凌厉的冰刃如同遇到了烈火,一下融化成水,转眼消失不见。
易风凌从未见过这样的海茉,透骨的悲痛唤醒了她体内巨大的力量,这就是半脸人的潜能吗?
漫天血色间,海茉紧紧地抱住奄奄一息的眉妩,身子颤抖得厉害,泪水几乎汇成了一条小河。
“不要哭……”眉妩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颊,想给她拭去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都要这样?!死的应该是我,是我!”海茉痛苦地摇头,泪珠纷纷跌落,“为什么要这样做?死的应该是我,是我啊……我害死了君少卿,现在……现在又连累了你……”
“傻丫头……说什么呢?”眉妩重重地咳了一下,殷红的鲜血自嘴角流出,她面带微笑,和海茉相似的眉眼微微弯起,“我是……姐姐……应该……应该保护你的……不是吗?”
“我先钻出娘亲的肚子,所以我才是姐姐。茉儿乖,叫姐姐!”
“傻瓜,这有什么好争的?来,叫姐姐,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茉儿,有好吃的先分给茉儿,有好玩的让茉儿先玩,你说好不好?”
“这就对了,乖,叫姐姐!”
“哈哈哈,妹妹终于叫我了,我是姐姐,是海茉的姐姐,哈哈哈哈……”
小时候的稚嫩童音在耳畔回响着,仿佛就在昨天。
海茉轻颤着手指拭去眉妩嘴边的鲜血,视线模糊,喃喃道:“如果这样,我就不叫你姐姐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你怎么舍得……再次丢下我?”
“我……当然舍不得!”眉妩摇摇头,虚弱地朝她一笑,“海茉……你……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还要……好好地补偿你……好好地爱护你呢……”
海茉猛地将她抱紧,眼泪止不住地汹涌流出。
“不要哭……”眉妩咳嗽了几下,温柔笑道,“你不是……答应过君大人……要坚强的吗?
我……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海茉埋首在她的颈窝处,使劲地摇头,大滴的泪水混着眉妩身上的血迹慢慢流下。
眉妩边咳边笑,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丝,脖间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勉力撑起身子,左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颊,从脖颈处往上狠狠一撕。
易风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眉妩空空如也的半面白骨,倒抽了一口冷气,眼角一阵湿润。
“不要——不要——姐姐!!”感觉到右脸一阵浓重的血腥,海茉一下失声痛哭,声音喑哑呜咽。
“海茉……半脸族人要变回正常人,就只有寻到……寻到另半张具有相同血缘的族人的脸皮,我们是姐妹,有了姐姐这半张脸皮,你就能做回正常人,再也不是什么半脸人了……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的……最后的礼物!”说着,只剩半张脸的眉妩笑着将血淋淋的人皮塞到海茉的怀中。
海茉浑身一僵,看着手中血迹斑斑的白色软皮,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越坠越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姐姐她……姐姐她……
“让我们姐妹合二为一,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所以……不要悲伤……我并没有离开你……没有……”说着,一阵剧咳,眉妩“哗”地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她颤巍巍地抓住海茉的双手,笑了一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还没说完,忽然手臂重重一垂,头一歪,静静地闭上了双眸,再也醒不过来。
海茉怔怔地望着已经死去的眉妩,褐眸猛然睁大,呼吸也似乎突然停止了。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心里好像被人重重地扯下了一块,无法言明的巨大悲伤蔓延整个胸口。
“海茉——”易风凌担忧地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生怕她再受刺激。
肩膀一颤,海茉像是有了反应,羽睫眨了眨,水眸空洞地望向手心的那半张脸皮,然后缓缓抬手,将人皮慢慢地覆上自己的左颊。那半张人皮仿佛有了灵性,瞬间起了惊人的变化,和海茉的脸颊紧紧贴合,慢慢相融。
易风凌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只觉海茉脸色更艳,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姐姐……说得没错!”望着双眼紧闭的眉妩,海茉喃喃地说着,“让我们合二为一,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所以……所以姐姐没有离去,没有……”
易风凌拍拍她的肩膀,扶她站起。
“怎么会这样?……”缥缈空幽的女声忽然后面传来,海茉心一震,这声音,这声音……
她回头一看,一名青衣女子从远处慢慢走来,她长发飘扬,身姿绰约,可眼角却堆满皱纹,容貌和晴夫人十分的相似。
海茉大惊,这不是在西安遇到的那名青衣老妪吗?只见她来到他们跟前,不敢置信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染晴和眉妩,神色哀伤。
“是……是娘亲吗?”几乎没有犹豫,她颤声问道,喉间涌上阵阵酸涩。
染瓣一愣,继而温柔地望向她,轻轻唤了一声:“海茉?”这声音是梦里的声音,亦是小时候常常听到的声音,轻柔慈爱,无比温暖,让人从心底平静起来,那么安宁,那么温柔。
“娘亲,我……终于找到你了!”海茉扑进她的怀里,用力抱紧了她。
易风凌悄悄地退到旁边,给她们留出空间。
“没想到……我还是来迟了!”染瓣摇摇头,神色痛苦。她缓缓地轻抚海茉的后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不要怪娘……我带你们流浪的那几年里,一直不断受到那些贪图长生之人的骚扰,有一天,他们居然在我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将我掳走,又把你们丢弃……我逃出之后,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却始终没有音讯。后来我也想通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没有长生不老的传说,如果我不是半脸族人,我们母女怎会骨肉分离那么多年?所以,在半月之门里发现你的踪迹后,我便将你带了出去,却并没有和你相认……如果你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会不断遭遇危险和麻烦的……只有离开我,你们才能抛却半脸人的身份重新开始,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你明白吗?”
海茉震惊,原来那时她们被下了迷药,怪不得不大记得此事。那些人将娘亲掳走,是为了知道长生的秘密,而她和姐姐只是不懂事的小娃,留着也无大用……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便将她们丢弃在了不同的地方……可怜她们一家三口,从此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染瓣爱怜地抚摸着海茉的脸颊,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轻轻理好,“还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她们……”她望向染晴和眉妩的尸体,声音哽咽。
半晌,染瓣轻轻地推开了海茉,走到前面,左手扶起染晴,右手挽起眉妩。
“娘亲!”海茉大喊一声,心头涌起不安。
“妹妹和女儿都是因我而死,我……不能再害了你!海茉,我要带他们回去……一切都已结束,你们也走吧!”声音淡淡的,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亲昵和温柔。染瓣依旧背对着海茉他们,没有回头。
海茉痛苦地摇头:“姨娘死了,姐姐也死了,娘亲……你怎么舍得再让我一个人?”
“海茉,你找到了亲人,也有了爱人,所以你不是一个人,这就够了,够了!”
“娘亲,不要丢下我,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丢下我!”海茉使劲地摇头,“我只想和娘亲、姐姐在一起,和以前一样!”
“夫人!你就留下吧!”许久没有开口的易风凌上前,环住了海茉颤抖的肩膀。
染瓣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回头:“海茉,你已经长大了,也找到了可以和你相伴一生的人……你要知道,再美好的事物也都成为了过去,像流水一样不会回头……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琥珀色的眸子一睁,海茉猛然站起,朝着周围大喊:“不要……娘亲,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能忘记你的父亲,所以无法面对你们、面对族人。海茉,回去吧,等我哪天想通了,如果有缘,我们也许还能相见。回去吧,回去吧……”染瓣越走越远,青色的身影越来越缥缈,渐渐和这漫无边际的茫茫夜空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
这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将他们包围。海茉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象像浸泡在水中,开始慢慢地晃动,如青烟袅袅,渐渐消融。
这是怎么回事?海茉和易风凌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脚下一空,耳边忽然传来呼呼风声,白光一闪,身子一下重重跌落,定睛一看,四周黄沙漫天,夕阳正缓缓落下,深蓝色的天空混着赤红的彩霞,被渲染成浓浓的瑰丽凝紫。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他们从半月之门又回到了原来的地上?这不是……这不是中午和姐姐一起洗脸的月牙泉边吗?海茉怔怔地望着周围,湖水青青,波光粼粼,伴着如血的残阳,折射出一道一道的霞韵。
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鲜血、人皮、白骨、复仇、长生……这所有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结束了吗?随着半月之门的关闭,它们和眉妩、晴夫人,还有娘亲一样,永远……永远地消失了吗?
她不解地望向易风凌,他给她一个安定的笑容,轻轻地揽她入怀。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紫衣的中年男子,乱发披散,衣衫破烂,踉踉跄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骗人的!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那道白光根本没有把他带到什么长生之地!他跑近那群灰色人影时,发现他们皆被白光刺得痛苦不堪,一个个在地上翻滚扭动、哭号不已,最终魂飞魄散,如烟雾一样散去。而自己则眼前一花,从半空中跌落,又回到了这广阔的沙漠之上。
没了!什么都没了!精心策划了十年的布局、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全部化为乌有!半月之门里面什么都没有,骗子!它就是个骗子!!
易风凌立即认出那是易薛仁,此时的他和君烈豪一样,疯疯癫癫,步伐蹒跚。
长生不老,金银财宝,数不清的人为了这些前仆后继,血流成河,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虚无的美梦、一场空空的等待。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易风凌摇摇头,重重地叹口气,牵起海茉的手,轻轻说道:“走吧!”
水眸凝向他,海茉轻轻点头,将手放到他的掌心。
黄沙漫天,浩瀚无边,残阳缓缓西坠,两个人手牵着手,越走越远。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又重新开始。时光已逝,过去的不能追回,再纠缠前尘往事不过是自寻烦恼。未来虽然不能预料,现在却能握在手中,那么就从眼下开始,好好经营,好好生活。幸福,也会降临!
全文完
番外
四月的季节,正是春日最美的时光,再回扬州,已经十年之后。
瘦西湖畔,春柳拂水,羞桃展艳,处处一派妩媚多姿的江南风光。桥上亭阁处,有文人雅士挥毫泼墨,写尽江南秀美;胭脂马车旁,小姐丫鬟羞涩展帘,窥看俊俏儿郎。西园曲水、长堤春柳处早就聚集了大批游玩踏青的人士,有的是闲暇游春,有的是上坟祭祖,也有的人是故地重游……
烟波浩渺中,一叶轻扁小舟,从桥下悠然驶来,推开绿波,拨散水雾。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一个小男孩趴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数着湖中的鱼儿。他穿着一身蓝褂百褶袄,头戴卿云帽,才七八岁的年纪,却生得俊秀灵美,一副古怪精灵之相,时不时的扮出鬼脸吓唬湖中的小鱼。
唉……江南……也没什么好玩的,除了气候湿润了点、绿植多了些,不过他还是喜欢老家草原的壮丽和和辽阔,那种大气之美才是像他这种男子汉所喜欢的。
无念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望着湖边的风景,薄薄水气在清澄的湖面上氤氲弥漫,映得岸边的绿柳江花好似披上一层轻纱,愈发显得迷蒙之美。
“哎呦!”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轻砸了下,无念顺手接住,定睛一瞧,竟然是一颗红彤彤的山楂,上面还裹着一层糖浆。
哪个王八羔子居然砸他?还是这么个粘兮兮的东西!
无念气呼呼的从船上爬起,明亮的双眸瞪得大大的,虎视眈眈的搜寻着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头顶传来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无念抬头,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船刚刚穿过一座桥,桥体是由3个拱形桥洞构建而成,每个桥洞里雕梁画栋,装饰的十分精美,而笑声正是从中央的桥洞传来的。
无念正纳闷,怎么会有人跑到哪里,正想着,又一颗红彤彤的山楂砸了下来。
他气得直跺脚,这下子,他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就是桥洞里那个家伙砸的!!
无念气势汹汹地跑到船尾,恰着腰,对着桥上的人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一下愣住。
只见桥洞中央的那名女孩,翠衫绿裙,眉目如画,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现在是春日,可还是有几分寒意,她穿一身轻薄纱裙就罢了,可居然没有穿鞋,两只小巧的玉足在空气中调皮的晃来晃去,细润如脂,十分的……可爱!
兴许是被那玉足晃花了眼,无念不禁有些看呆了,他自小在草原长大,还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精灵的女孩子。
“小色鬼,小小年纪就盯着淑女的脚,好不知羞!”耳边传来女孩的轻斥,无念一下回神,他脸一红,连忙移开眼神,却发现女孩的手上正拿着一串艳虹艳虹的冰糖葫芦,又听闻她叫自己“小色鬼”,不禁恼羞成怒:“你这个……你才不知羞呢!穿着……那么少,还拿东西砸人!”
其实他是想回骂她泼妇的,可一看到小女孩灵动的双眸,实在无法将她与“泼妇”联系一起,唉,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糖葫芦有几颗是坏的,谁知道那么巧就砸到你。”小女孩毫无愧疚之色,清亮的水眸朝小男孩一瞪,舌尖顺势往糖葫芦一舔,哇,好甜呢。
看着小女孩吃得嫣红的嘴唇,无念喉咙动了动,也忘了和女孩继续争辩,他摸摸自己的肚皮,他……好像也饿了……
“喂,你吃不吃?”女孩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以为他也想吃。她为难地望着手中还剩半串的糖葫芦,叹了口气,将之顺势一丢:“哝,给你!”
无念看准糖葫芦抛来的曲线,脚尖轻起,伸手一探,抓过糖葫芦,翻身一转,又稳稳地落在船上。
“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小女孩拍拍手,褐色的眸子满是惊讶。
无念得意的扬起下巴,那是自然,爹爹的武功出神入化,身为他的儿子,又怎能太弱呢?
“啊,糟了,时间不早了。”女孩惊呼一声,“扑通”一声跳进湖里,迅捷的朝岸边游去。
无念在船上看的目瞪口呆……她她她……就是这样走的吗?
“对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女孩居然又回头,笑如春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宛如一尾灵鱼,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无念再一次看呆了,望着那翠色的衣衫和湖水溶为一色,这女孩……是湖水中的精灵吗?
随着清风,瓣瓣琼花从枝头轻轻一跃,纷纷扬扬,悠悠地飘散在湖面。无念心念一动,随即惊喜地朝桥上大声喊去:“爹爹,我在这里!”
翩翩花雨中,一名中年男子临桥而立,卿云绸系发,白锦缎加身,一管玉萧,一身清冷,风姿宛若天人。
他回眸,对着船上的男孩报以轻笑。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捻,一朵白色的琼花绽放于掌心,他用指腹摩挲着洁白的花瓣,感受指尖的水润轻柔,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他就这样静静地的注视着,眼眸平和,微挑的眼角不觉地溢出一丝淡淡细纹。
“故地重游,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耳边传来女子温婉柔声,却带着几分揶揄。
君少卿抬眸,只见红衫女子撑伞而笑,她圆脸大眼,浓黑的黛眉不像时下女子烟雾般的轻描淡画,却透着一股英气。
“明知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还能想起什么。”君少卿爱怜地的搀过女子,将掌心的那朵琼花轻轻插进她的发髻,微微一笑:“走吧,无念还在船上等着我们。”
“不记得还要心心念念的来扬州,难不成这里还真有一位绝世佳人痴痴的等着你?”广凤笑着打趣道,又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嫣然一笑:“就算真有,她可不同意哦!”
君少卿无奈的摇摇头,眼眸却柔情万分:“都老夫老妻了,除了你,还有谁会等我。”
广凤红唇微微一撇,骄傲的昂起头:“谁跟你老夫老妻,本姑娘芳龄二十八,正是妙龄一枝花……哎呀,无念,你怎么上来了!”看着儿子慌慌张张的摸样,她不禁起疑:“怎么这幅摸样,不是叫你好好在船上呆着吗?”
无念懊恼的咬着下唇,刚才只顾着看爹爹了,一回头,发现小女孩早已不见了,唉,来到扬州已经闷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有个女孩激起他的兴趣,又一下不见了。
想到这,他撇撇嘴,扯住广凤的袖子,撒娇道:“娘亲娘亲,妹妹什么时候出来,没人和无念玩,好闷呢!”
广凤俏脸一红,望着夫君含笑的眸光,连忙将小家伙往他怀里一推:“好了好了,不是还要带他去探望霍先生吗?赶快回客栈换身衣服,他这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可怎么去!”
“我们一起走。”君少卿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无视她一脸的惊愕与娇羞,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
这个女人,欧广凤,昆仑山赫赫有名的女侠,亦是他的妻子,耗费一身功力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一心一意的鼓励他重新站起,虽然挽回他生命的代价是使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可那又如何,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十年前名满天下的寒竹郎君早已忘远江湖,现在他只是广凤的夫君,无念的爹爹。
“今天怎么都丢下我一个人!”无念脚一跺,悻悻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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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友霍万蘅家里出来,已临近中午,街道两旁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君少卿站在街头,望着这川流不息的繁华古巷,耳听着娇软细语的扬州小调,心头涌现几分熟悉之感。
虽然十年前他遗失了所有记忆,可内心深处始终存在一些模糊而又熟悉的感觉,他看不清,却能感受,无措、心痛、嫉妒、惊喜、恍然……每当午夜梦回,这些纷杂的情绪总是从骨子深处蔓延……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无法控制,随着心痛而心痛、彷徨而彷徨、惊喜而惊喜……可这一切都是为谁?为谁?
为什么要来扬州?为什么心心念念回到这里?不由自主还是心之向往?君少卿低低轻叹,冰眸陷入沉思。
“爹爹,那边有牛肉面,无念饿了!”稚亮的童声将他拉回现实,看着无念渴求的眼神,君少卿莞尔一笑,拉着他的小手朝前面的小吃铺走去。
卖牛肉面的摊子临街而设,随便摆了两张桌子,虽然已是春日,可依旧有些寒气,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倒也能暖和身子,所以生意还是很不错。
“店家,两碗面!”说着,君少卿已经将无念抱在自己膝上,坐在桌子面前。
“好嘞-------------“一道脆甜脆甜的女声应着,无念心一动,定睛一瞧:
那不是……那不是清晨用糖葫芦砸他的那个翠衫女孩吗?她她她……她家是卖牛肉面的?
眼看着女孩已经朝他们这边张望,那澄亮的水眸忽地一和他对上,无念一惊,想起自己还坐在爹爹的腿上,小脸一窘,连忙跳下,看着爹爹好看的剑眉皱起,连忙摆摆手,结结巴巴道:“我……她……我不是小孩子了……做爹爹腿上……丢……丢脸。”
君少卿好笑的注视自己的儿子,还从没见他如此慌神过,刚刚还抱怨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抱娘亲没有抱他,现在补偿给他,倒嫌丢脸了。
“哎呀,原来是你!”女孩瞧见了无念,蹦蹦跳跳的来到他们父子面前,重重地往无念肩上一拍:“这么巧,哦~肯定是早上那串葫芦没吃饱,现在又来吃面,没问题,这顿我请了!”
听闻她提早上的糗事,无念小脸更红,他连忙跳开,躲在君少卿背后狠狠瞪了她一眼:“谁要你请……你那糖葫芦粘兮兮的,我恶心都来不及,谁……谁会吃啊!”事实上,在女孩游走没多久,那半串糖葫芦早祭了他的五脏庙。
女孩“哼”了一声,朝无念扮个鬼脸,乌溜溜的眼睛又围着君少卿一转,嘴一扬:“这位英俊不凡玉树临风的公子一定是他的爹爹,你来评评理,早上他说饿,我送他串糖葫芦,现在又来我家吃面,我做东请你们吃,他倒怪起我的不是。”
“你……”无念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在那里和她干瞪眼。
看着满脸通红的儿子,君少卿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而望向女孩,低声一笑:“如此说来,是小儿鲁莽,我代他道歉。”
“灵灵,两碗面好了,还不给客人端上。”面摊的里处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恬淡的仿若街道两旁纷飞的琼花,带着丝丝的甜意。
心微微一跳,君少卿往里一瞧,只见一名粉衣妇人,背对着他,在桌案前忙活什么。他用手捂住胸口,不明白心跳为何越跳越快。
望着女子乌蓬的黑发,斜斜的插就一根桃花簪,那情形熟悉的有些扎眼。
他冰眸半眯,慢慢起身,就那么一直注视着她忙碌的背影,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穿梭时光,飞越年华,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情感都在那一霎那化为永恒,心头荡漾得是如同酒香般的满足感,越陈越香,越陈越久。
易灵灵答应了一声,连忙朝妇人跑去,谁知脚底一滑,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君少卿已如闪电般伸箫一栏,拦住她的腰,将之救出险境。
“好功夫……”旁边的人看傻了眼,纷纷鼓起掌来。
“谢谢叔叔,我一定要让娘亲给你加好多好多牛肉!”易灵灵冲他甜甜一笑,浑然不觉腰侧的异样,飞也似的朝前跑去。
海茉抹去额间的汗,听见刚才的掌声,有些奇怪,回头对着正往碗里猛加肉的女儿道:“刚才怎么了?”
“一位叔叔救了我,就在那儿!”说着,易灵灵朝前一指,忽然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不见了?”
她不相信,端着满满一碗的牛肉面跑到桌前,望着上面一锭雪白的银子,她一下傻眼,小嘴扁起:他们……真的走了……
“灵灵,这把竹箫……怎么会在你身上?”海茉怔怔地望着那柄翠绿色的竹箫,明晃晃的挂在女儿的腰间。
“我也不知道……”易灵灵仔细看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名男子救自己的时候好像就是用这把绿箫,难道是他的?
“一定是他!”易灵灵大声喊道:“是那位救我的叔叔!”
海茉哆嗦着手,缓缓地从女儿腰间抽起竹箫,端详着上面熟悉而又阔别十年之久的图纹,那凉润如玉的触感又让她想起那名白衣男子,从琼花中走来,又随琼花翩翩而去……
是他吗?……他又回来了吗?
海茉慌忙跑到大街,望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热闹街头,却一片茫然。
呆立了许久,她才万分小心的将竹萧贴在脸颊,闭上水眸,一行清泪悄然留下。
“娘亲,你怎么了?不要哭了,爹就要回来了。”易灵灵踮起脚尖,紧张兮兮的给她擦拭泪水。
看着女儿焦急的脸蛋,海茉捏住她的俏鼻,轻轻一拧,冲女儿温柔笑道:“娘亲没事,我们回去吧。”说着,拉起易灵灵的小手,朝屋里走去。
刚走两步,她又不禁回头张望。
时间匆匆而过,他们就这样彼此错过了吗?
“爹爹,为什么不吃完再走啊?”无念小腮帮气鼓鼓的,早上就没吃饱,刚刚又和那个丫头斗嘴,还没反应过来,被爹爹运起轻功,拉起就跑。
望着天边纷飞的花瓣,漱漱的飘然而落,宛如心尖上那抹淡淡的惆怅,君少卿低低叹息:“牛肉面已经错过,前面还有许多好吃的,爹再带你去。”
“爹爹干嘛要把从不离身的寒竹萧送给那个丫头?”无念撅着嘴,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爹爹救了那个丫头后,就直接把竹萧放在她的腰上了。他眼珠一转,连忙叫道:“不如,我们回去把竹萧要回?”
恩……其实他是想回去……和她说声告别的……都怪爹爹跑那么快,他都来不及说。
“就送给她了,谁让你得罪了人家。”君少卿蹲下身,将儿子抱起,让他端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冰雅的容颜忽地绽放笑容,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没有了寒竹萧的君少卿,便不是过去的寒竹郎君,从今天开始,他是广凤的君少卿,对过去再无任何牵挂的君少卿!
他的美丽妻子,聪明儿子,还有即将出世的女儿,都将是他未来日子里不能抹掉的记忆,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宝贝。
“哎呀,不要啦,爹爹快放我下来,无念已经长大了,好丢人呐……”小小的童声逐渐淹没在繁华熙攘的街道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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