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亲妈妈
?怀念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生离死别，任何语言都很无力。尤其，这是他的父亲。
她知道，席子钺的母亲在他念书时过世了，如今父亲也走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儿。
怀念沉默了半晌，说：“你现在应该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你去忙，不用管我。”
“我先送你回去。”席子钺牵起怀念的手，把她带到副驾驶旁，为她打开车门。
怀念坐上车后，席子钺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
怀念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喃喃道：“你不用过来找我，打电话告诉我就好了。”
“是我想见你。”席子钺说。
看到她，确认她的存在，能够得到他现在最需要的安全感。
怀念：“……”
车子开到怀念家楼下，席子钺陪怀念下车上楼。
怀念慢吞吞把门打开，一回头看到他满脸倦色，忍不住道，“如果有空的话，休息一下。”
“那我能进去休息吗？”他将手搭在门框上，看着她问。
怀念点下头，推开门走进去。席子钺跟着走入。
他脱掉外套，躺到她床上，贪恋的气息令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沉痛和疲惫都得到了缓解。
怀念把暖气打开，坐到了他身边。
脱掉外面的大衣后，她看到他的手臂上戴着孝。
席子钺睁开眼看她，抓着她的手。
“不是要休息吗？赶紧睡觉。”怀念催促道。
他抓紧她的手，“那你别走，陪我。”言语间像个黏人的小孩。
“……好。”
席子钺闭上了眼睛。两天一夜没合眼的他，已是过度负荷，随时都能倒下，神经却始终紧绷着。
或者说，前天领证发生意外后，他就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前晚浅眠几个小时，昨晚通宵未眠，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脑子沉甸甸的，心里钝钝的痛。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不想发生的事都朝他袭来。
幸好……她还在他身边……
她不能跑了……
席子钺在睡梦中抓紧了女人柔软的手，眉头不经然蹙了起来。
怀念在他手劲缓下来后，挪了挪位置，俯身为他按摩脑部。手指在他额头，太阳穴和头皮上揉按着，力道轻重适宜，他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睡着时仍然紧绷的神经渐渐舒展了，男人神情变得安宁。
渐渐地，一夜没睡好的她也撑不住了，她连打几个哈欠，挨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怀念被手机铃声叫醒时，发现自己蜷在男人胸膛里。他也醒了，两人目光对视，她坐起身想要去拿手机，被他扣住，重新拉回了怀里。
怀念被他按在胸口，耳边传来他一下一下沉稳规律的心跳声。
一片寂静中，格外有力，也格外令她安心。
她轻声说：“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
席子钺的手掌在她发间穿梭，低声道，“有你陪着，好很多了。”
“我知道他可能撑不过春节，所以想让老人家尽量开心点。”席子钺解释道，“如果是往年，你不愿意过去，我一定留下来陪你。”
她一个人，他也很心疼，但他想的是两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而他父亲时日无多了。
“我没有非要你陪我，要不是你……”怀念快要说出口的话停住了，他现在正是难过的时候，她不想再说这些了。
“是，我的错。”席子钺说，“都是我的错。”
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错误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借口。
那一晚，她是迷醉的，他很清醒，他被妒火烧昏头脑，被**主宰，既疯狂冲动，又没有做保护措施，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
怀念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偷偷把孩子带走？”
席子钺叹了一口气，“我怕你难过，当时手术情况不明朗。”
“好了之后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她又追问。
“我不确定。”席子钺揉了揉眉心，“因为你恨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这个意外，接受我。你的生活看起来已经步入正轨。”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找我？”怀念突然坐起身，直直看着席子钺。
“为什么这几年你不结婚，不给思远找个妈妈，要回来找我？”
以他的资本和条件，想找个对孩子好的妈妈，再容易不过。
既然知道她恨他，知道这一切揭开是千疮百孔，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眼前自讨没趣？
席子钺正想着如何作答，怀念又问：“你这几年没有谈恋爱吗？”
“没有。”
“那你是对我一见钟情？这几年一直忘不了我？”
怀念说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假设。
她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怎么会让席子钺一见钟情？他有数之不尽的选择权。
席子钺没有否认，他坐起身，靠到床头，将怀念重新拉入怀中，“我喜欢你，很久了。”久到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怀念的心脏扑通一下，跌入沉浮的海洋里。
他是真的……一直在喜欢她吗……
席子钺缓缓道：“思远的事，我没打算瞒你一辈子。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结婚之后再慢慢告诉你。等时间彻底冲刷过去，等我们的家成为你生活的重心。我以为那样你会比较好接受。”
席子钺一下下抚着怀念的头发，自己守着长大的女孩，没想爱上却爱上了的人。她是他的爱人，又像是他的女儿，舍不得对她发一丝一毫的脾气，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受伤了，无需她谴责，他已在无数次谴责自己。
怀念咬着唇，好半晌，发出声音，“自以为是……”
“你知不知道怀孩子多有辛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他……你知不知道他不在了，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怀念越说声音越哽咽，“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他……他明明还活着，你们让我煎熬了五年……每一个都说爱我，为我好……”
“对不起。”席子钺轻抚着她的发丝。
他再爱她，终究不是她，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最好。
怀念冷静下来，噙着眼泪抬头看席子钺，很诚恳的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治好了我儿子，把他养的这么好。”如果当时她父母把她的孩子随便送出去，那她这辈子是真的再也无缘与孩子相见。
幸好是他。幸好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不幸是他，幸运也是他。
“他也是我儿子。”
“爸爸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我很嫉妒你。”
席子钺微微弯唇，“你还有很多时间，跟我抢位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席子钺起身穿衣服，说：“我晚上要去守夜。你自己好好休息。”
怀念陪着席子钺走到门边，她想去陪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席子钺走到门外，从过道的窗户看到外面暗沉沉的夜色。死亡、沉重、阴霾，一切灰色物质仿佛在瞬间重新回到他体内，令他惶然。
席子钺转过身，往回走，将还站在门边的怀念抱入怀中。
怀念猝不及防被男人拉入怀中，一动不动。
他紧抱着她，低下头，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那一刻来临时，还是会悲恸。无论怎么说服自己，麻痹自己，都无法坦然接受。失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想让他看到的，参与的事情，都做不到了……怀念，这些年你不会比我现在好受，你每晚都在承受我此刻的痛苦。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久。”
怀念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突然又被搅动了，而且来势汹汹，遏制不住。她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懂得也是一种慈悲，你懂我的苦，你懂我的泪，你走进我的噩梦里，紧紧拥抱我。你让我的痛苦有了安身之所，它就不会再来伤害我。
“我不要求你马上原谅我，但希望你给我时间弥补。我发誓，余生再也不让你受苦。还有……”他顿了顿，哑声道，“好好活着。我不能再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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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怀念接到了席思远的电话。
孩子在电话里哭啼啼的告诉她，“妈妈，我爷爷死了……他们说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是不是跟我妈妈一样……我以后也看不到爷爷了……”
怀念问她，“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里……”席思远被佣人带回家休息，可是他睡不着。
“好。妈妈过来陪你。”怀念换了一身衣服，赶往席子钺家。
席思远看到妈妈，小跑着扑进妈妈怀里，只是这一次含着泪水，不像往常那般一脸灿烂的笑容。
怀念将孩子抱到怀里，安慰着他。
“爷爷还会再来看我吗？”
“会。只要你想他，他就会来你梦里看你。”
“可是我想妈妈，妈妈从来没有在梦里看过我……我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孩子委屈的说。
“宝贝儿，你看着我。”怀念捧起他的脸，柔声道，“妈妈就长我这个样子。”
小家伙小声道：“我说的是我的亲妈妈……”
怀念看到他眼底的渴望，即使每天都在叫她妈妈，也是一种移情，是他对妈妈的渴望。
她心里颤颤的发疼，试探着开口道：“宝贝儿，如果你亲妈妈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在想着你，盼望有一天跟你见面，你想见到她吗？”
小家伙眼里燃起了希冀的光，毫不犹豫的说：“想。”
“可是你亲妈妈是笨蛋……她被人骗了，几年都没有找到你，没有好好照顾你……你还想见到她吗？”怀念声音在颤抖，眼角漫出了泪光。
“想。”小家伙再次点头，他沉浸到怀念的假设中，撅着嘴巴道，“妈妈好可怜，一直被人骗……那她能不能快点找到我？我很聪明，有我保护妈妈，她再也不会被人骗。”
怀念泪水瞬间盈眶，儿子没有怪她，他在心疼她……
“妈妈她……已经找到你了……”
“妈妈你别哭！”小家伙抬起小手，给怀念擦着滚滚而出的眼泪，“我亲妈妈回来了，你也是我妈妈。我有两个妈妈，两个妈妈我都爱。”
说着，小家伙又转头到处看，“妈妈找到我了，为什么不出现？”
“她出现了……她……”怀念发出极其沙哑艰涩的声音，“就在你眼前……”
眼前……席思远眨了眨眼，他眼前就是妈妈……可是眼前的妈妈不是亲妈妈啊……
他又眨了眨眼，推导出另一条逻辑，难道妈妈就是亲妈妈……
可是，不对啊，妈妈怎么是亲妈妈……
爸爸没有说过，妈妈也没有说过……
妈妈怎么突然就变成亲妈妈了……
孩子一愣一愣的看着怀念，小小的脑子里不停运转着，一脸疑惑。
他不确定的问：“……妈妈，是我亲妈妈？”
“是……”怀念将席思远紧紧抱入怀中，哭着说，“我就是思远的笨蛋亲妈妈……妈妈不知道思远在哪儿，一直找啊找，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
席思远听着妈妈的话，小脸上的神情由犹疑变得激动起来，妈妈是亲妈妈啊……
他亲妈妈没有死……亲妈妈是他喜欢的妈妈……
妈妈哭的好伤心，小家伙突然也特别委屈，跟着哭了起来。
“妈妈你好笨……这么久才找到我……爸爸说……”小家伙嘴巴哆嗦着，小肩膀一抖一抖的，胸膛起伏，边哭边抽噎着说，“爸爸说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我以为……以为妈妈不要我了……以为妈妈死了……”
“妈妈在很远的地方迷路了……妈妈一直在想思远，每天都在想……想我的宝贝儿是不是会说话了，是不是会走路了，是不是笑起来特别灿烂，就跟小太阳一样……”怀念一边笑着，一边哭着，哽声道，“宝贝儿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可闹腾了，那时候妈妈就在想，宝贝儿一定很活泼……”
“妈妈以后一直陪在思远身边……宝贝儿子保护笨蛋妈妈好不好……”
“好……宝贝儿保护妈妈……谁也不能骗我妈妈！”席思远抽着鼻子，小脸上挂满了泪水，往妈妈怀里埋去。
良久，哭累的席思远在怀念怀里被哄的睡着了，脸上都是泪，身上都是汗。但他睡着的神情是满足的，两只小手还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怀念抱着席思远去洗澡，走到镜子前，两人都是红红的眼眶，尤其是她，眼睛都肿了。
怀念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笑中带着眼泪，泪水也是幸福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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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怀念陪席思远一起睡觉，第二天她醒过来，把小家伙叫醒，带他刷牙洗脸。
昨晚的记忆回到脑海，小家伙一直盯着妈妈瞧。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的时候，小家伙再也忍不住了，拉拽着妈妈的衣角问道：“妈妈……你是我亲妈妈？”小脸上有点迟疑，还有点羞怯，又有着紧张和期待。
怀念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柔声道：“宝贝儿答应了妈妈，要保护笨蛋妈妈哦。”
席思远顿时放心了，不是做梦，不是他瞎想。妈妈真的是亲妈妈。
席思远拍着胸脯道：“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妈妈！”
吃着早饭，一些后知后觉的疑问又上来了，席思远问妈妈，“爸爸不知道妈妈是我亲妈妈吗？”
怀念：“……”
她扯了下唇角，说，“你爸爸也是笨蛋。”
“爸爸很聪明的！”小家伙立马为他爸爸反驳，“爸爸是最聪明的人！我是第二聪明的人！”他脑袋瓜子一转，给他爸爸找到了好理由，“因为我不是从爸爸肚子里生下来的，所以爸爸不知道是谁生了我。”
这是什么逻辑？怀念哭笑不得。
小家伙突然又笑了，“爸爸知道我找到了亲妈妈，一定很高兴！爸爸以前说过，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温柔最漂亮最可爱。”
“他……真的这么说过吗？”怀念忍不住问出口。
“嗯嗯！”席思远连连点头，“爸爸还说过，妈妈是他最爱最爱的人！”
“你爸爸……真的是……”怀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闷骚的男人了。
怀念陪了席思远一天，心里总想着席子钺，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天不知道休息没有。
到了下午，席思远午睡后，她跟佣人问了具体地址，前往殡仪馆。
她下了车往里走时，一辆黑色的奔驰由身侧缓缓驶过。
车内的苏湉转过头看她，对司机道：“停车。”
“怀念。”苏湉对怀念的背影叫道。
怀念顿住步，转身。苏湉走上前，问道：“你是来找子钺吗？”
“恩。”怀念礼貌性的弯唇，“湉姐，你好。”
“我不好。”苏湉取下墨镜，化了精致眼妆的双眼仍带有哭过的痕迹，“我和子钺都很不好。我们失去了父亲。”
“请节哀。”
“如果不是你耍小性子，非得要子钺去陪你，爸不会那么生气，不会突然就走了。”苏湉看向怀念的眼神，染上怨恨。
怀念表情微变。
苏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你配不上子钺。”
“哦。”怀念应声，没有反驳
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让她早就把苏湉列为危险对象。她说出这种刺激她的话，她毫不意外。
“你懂得欣赏他吗？你喜欢他什么？”
怀念弯唇，“高富帅，谁不喜欢？”
“肤浅。”苏湉眼神愈发鄙夷。
“对啊，我就是这么肤浅。喜欢他高大、英俊、富有，喜欢他对我好。”怀念一脸坦然的说。
“所以，他的思想、他的内涵、他的感情，你都不了解，也不在乎。你只贪图他给予你的一切。怀女士，这不叫喜欢，这叫钓凯子。”苏湉冷下脸道。
“哦。”怀念再次应声，也不反驳。
“……”她应得如此磊落，苏湉不禁气结。
她既生气又担心。
席子钺在他眼里是严谨刻板的工科男，这种男人最容易着女人的道。因为他见的太少，接触的太少，没跟女人玩过，根本不懂外面这些妖艳贱货的心机和套路。
这女人就图他的皮相和财富，他还把人当小祖宗一样供着！
苏湉脸色变了又变，正想说什么，一抬眼看到走过来的席子钺，距离并不远，想必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苏湉不由得暗自高兴。这下席子钺可以看清楚这个女人了。
苏湉目光越过怀念，跟席子钺打招呼，“正要回去，看到你女朋友，聊了几句。”
怀念转身看到席子钺，有些意外。
苏湉等待他走近，说：“那我先走了，晚上过来。”
她转身离去，步伐走的不快不慢。她等待着，后面爆发出一场争吵的戏码。
可是，走了十几米远，后面还是很平静。
快要上车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席子钺搂着怀念的腰往里走，很亲昵的姿态，亲昵中又带着强烈的保护欲。
他没有听到刚刚的话吗？那女人把他当凯子啊！他怎么若无其事？
那两人走远，苏湉不忿的上车。
他一定是没听到。
怀念跟着席子钺亦步亦趋，看他的侧脸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她只是懒得跟苏湉理论。
怀念随席子钺来到放置遗体的灵堂，鞠躬吊唁。想到苏湉说的话，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愿相信，却又怕真是那样而惶惶不安。
席子钺带怀念去吃晚餐，选在一家幽静的私房餐厅里。
包间内，席子钺对坐在对面的怀念说：“坐我旁边来。”
怀念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的起身。刚落座，席子钺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低声哄道：“乖，让我抱一抱。”
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缓缓撕磨，细细品尝。没有火热的情yu，更像是一种依赖和慰藉。
片刻后，他离开她的唇瓣，说：“五天后陪我出席追悼会，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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