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 156 章
刚刚才下过雨的山路崎岖且泥泞不堪,天空是明净透亮的浅浅蓝色,像是被带着几丝寒气的细雨细细的洗过一遍后干净得一点流云都没有,就连那参天的连绵古树叶被清洗了一遍呈现出一种清澈的干净来。深呼吸一口气,空气清新且带着树木的清香气。似乎连身体内的浊气都全部随着这深深呼气和吐纳中,得到了净化。
这种似暖乍寒的天气就应该沏一壶好茶,依靠在小火炉边,喝茶赏景才是正经。毕竟这种天气远远看去的时候会让人觉的没得像一副画,可要是身临其境的时候就并不是那般美好了。
别说人,即便是马车牛车也会陷在因为雨水导致的浅坑中。原本以为只是个小小浅水坑,打算不避开的直接走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谁又想到看似浅坑其实是个大大的深坑呢?
推了快半个时辰,别说他了,连马都已经有些疲惫。喘气停手抹了干净头上的汗水后,车夫抬头看了眼天色,即便现在天光还尚亮,但这细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落,一直落了快一天才停,要是再不从这坑里出来,估计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全黑了。
落雨天,总是要比平日黑得更早的。
这可真是……
车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免带着一丝从心中突然萌生出来的某个心思,警觉又显得有些怯意的看了看周围,山道两边一片寂静,连走兽似乎都不愿意在这种天气出来,一时间之间除了细微的叠加在一起变成犹如浪潮般的树梢沙沙声外,再没了其他响动。
现在看着优雅闲适的景致,在如了夜后就会变成鬼魅丛生一般的景象。
一股轻微的战栗感从背脊上蔓延上来,透着凉意和麻感。车夫忍不住看着四周吞了口口水,在回头继续努力将马车退出来的中途,又朝自己背后猛回头看了几次。
当心中生出惧意和其他想法时,即便明明知道背后无人,却还是会觉得有视线死死的落在自己的背上,并且无声无息的靠近、贴上。
所以当隐约的念叨声逐渐传来的时候,车夫不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来时的路看去,带着戒备和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望。
着一身儒雅素服的宁采臣就这样披着蓑衣,一手拧着还在自己手中各种死命挣扎的竹编兔,一手提着早就已经脱下来的鞋,长袍夹在腰际,裤脚也高高卷起,赤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中,一副刚刚下田回来的架势。
可偏偏就这幅一点都不书生的模样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斯文和书卷气来,只是脸上不太正经的笑让他看上去和其他古板,喜好掉书袋的其他读书人全然不同。
“你反抗?你再反抗也没用。”宁采臣呲牙冲竹编兔笑得一副坏人的架势,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有些森白还自带反光。“你是赠品知道不?现在是属于我的了。”竹编兔听了,在短暂的停顿,呆萌呆萌的小眼睛呆呆的看着宁采臣一会儿,再一次犹如一只疯狂的兔砸一般挣扎了起来。
要不是不会说话,不知道现在已经飙到多高的声音去了。
不过现在这神情和举动也强烈的证明了它对宁采臣的极其不待见。这模样让宁采臣很是啧啧。
从拎到自己面前的竹编兔上移开视线擦汗朝前方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看着自己的车夫,再看看车不自然的倾斜状态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眼眸朝某个方向移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转过来后,将依旧疯狂挣扎中的竹编兔往怀里一丢,提着鞋笑眯眯的上前去了。
“这位大哥,要帮忙吗?”
就算不太相信宁采臣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真能帮什么忙,但至少不再是一个人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让车夫心中一安。随即朝他感激一笑,“那麻烦小哥帮把手,我一个人实在是……”
宁采臣又一笑,将自己的鞋往马车后的横梁上一放,再把衣袍下摆紧了紧,确定不会在帮忙的过程中从腰带上滑落后,手指不着痕迹的掠过衣领处,把哼哧哼哧爬到衣领边准备探出头的兔砸又按了回去,才朝车夫笑着上前帮忙。
有个人搭把手自然比一个人要好,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把马车从那个坑里推了出来,用附近稍微干净的浅坑积水洗干净手脚上的泥后,车夫一回头不免微微一愣。
宁采臣正把找来的石块往那个坑里填,这样后来的马车也不会再像这一辆陷进去了。
“小哥您还真是心善。”
车夫有些不以为然的夸奖声传来,惹得宁采臣微微一笑,确定这个坑没什么问题后才和车夫一样用旁边其他浅坑里的积水洗干净了手脚,还蹲在那里的时候,眼眸微微敛垂了一下,手几不可闻的微顿后继续之前的动作。
随即站起身朝正瞪着自己,或者说瞪着自己身后的某物僵硬在那里的车夫笑道。“车夫大哥,我们走吧?”
“啊……啊!”宁采臣的话像是惊醒了车夫,他张惶的惊叫了两声,眼睛在这中间短暂的移到了宁采臣的脸上后,神色闪烁,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连滚带爬的爬上马车,驾车逃跑。
其速度在这泥泞难行的山路中简直不能更快。
“哎——?”宁采臣施施然的看着落荒而逃并吧他丢下的马车,对于身后突然出现的类似狼妖的怪物看都不看一眼,依旧清风云淡的类似叹息着说,“……好歹把把我的鞋给我扔下来啊……”
刚才帮忙推车的时候,他把鞋随意的放在马车后了。
原本准备将这个书生整个吞进腹中的狼妖在张开大口的时候,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恐惧刚生,脑子里连逃跑的念头都还未完全成型之前,就已经在顷刻间变成了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碎肉块,散落一地。
而宁采臣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低头好笑的再次把吭哧吭哧爬到了衣领边缘,正准备探出头的竹编兔再一次的隔着布料轻弹了回去。“都叫你别乱跑了。”
“……”竹编兔砸:(●—●)#
宁采臣微微的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后,重新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这剔透明净的天空蓝,半响后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噗嗤一笑,继续赤脚前行。
……反正那马车应该也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鞋有没有染上血,或者说还找得到不。
“哎呀呀……”书生轻笑着一面小心前行,一面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早知道还是应该自己拿着呀……”
穿戴着斗笠的书生在这清冷雅致的山间小路中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地猩红的肉块在原地。随着肉块最后一丝温热也升至空中被风带走后,除了颜色和场面难看些,却也和这泥土石块没有什么两样。
就像这世间万物不过也只是宁采臣手上河书中的一颗字、一句话罢了。
再没什么特别和不同来。
渐行渐远的人,似乎即将和这万物融为一体,其中隐约有话随着风飘来。“……哎嘿,你又跑出来了?哼哼哼……反抗也没用?……哎唷?还咬我,来来来……给你咬给你咬~”
这……也算是鉴证了‘自己’和苏白在一起了吧?
既然是这样,作为曾经的徐长卿遗留下来的执念,也终于可以放下,做真正的自己了吧?
宁采臣随着山路转弯,果然隐约看见了倒在一边的马车。只是别说人,那匹马都没了踪迹,可这些却一点都不被书生放在心上的大步向前,只想找回自己的鞋子。
坐在马车边穿好半湿的鞋后,宁采臣笑眯眯的望着天空,一只飞鸟从上空极快的掠过,在琥珀色的眼眸里划过一道影子,随即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
可真的不曾存在吗?
苏白以为抹去了从前就可以全部推翻重来,但这个世界上又哪里真的会如她想的那般。
至少她从来不曾想过,在她将那滴情人泪让曾经的徐长卿喝下,并在他完全沉睡之前滋生了‘他’这个执念依附在她的身上,也更不会想到在苏白把曾经的自己给抛下溯河的时候,‘他’也跟在那个苏白被抛进了溯河。
既然洛图会如此机缘巧合的成形,那么谁又认为河书不会呢?
‘他’由徐长卿对苏白的执念演变成形,在岁月中成为了属于自己的宁采臣,可也带着那份执念。才有了这后面的种种。
现在这份‘执念’终于在兜兜转转之后得到了解脱,自己也不用再停留在这里了。
他现在,终于摒弃了属于‘徐长卿’的部分,成为了自己。
完整的宁采臣。
“哎……果然这种‘路要一步步走’的话是说给凡人听的。”宁采臣低头,朝再一次嘿咻嘿咻爬到衣领处,终于没有遇到他的阻碍探出了小脑袋,抖着长耳朵的竹编兔说。“我们还是直接乘风而行好了。”
“……”竹编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