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二 章
顾夕歌跟着凝碧穿过一处处花园亭台,走了一刻钟才到齐物堂外。他打量着这处并不熟悉的院落,隐约想起他上辈子到这齐物堂时总没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父亲顾商并不喜欢他。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顾夕歌也曾暗自伤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可他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挂怀于心。他连修行的时间都不大够,又哪有闲暇理会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缠?
顾夕歌母亲去世得早,兼之母亲出身低微并无半分势力,他在这怀阳顾家中可谓是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再加上自己九处仙窍全都不通资质低劣,顾商自然瞧他十分碍眼,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堂上那位威严凛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莱楼派来的金丹长老。这次顾夕歌一眼看出这人虽是金丹修为,周身却灵光暗淡气势孱弱。想来这位长老是依靠丹药灵石侥幸结丹,已然没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难怪当初这人有眼不识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体。
不过也对。顾夕歌出生之时,家中曾特意请到一位元婴真人探查他的资质。那位元婴真人一举断定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部闭塞不通,和凡人并无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废柴资质。既然元婴真人都下了断言,寻常金丹修士谁又能想到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都堵塞,竟会是传说中的无上剑体呢?更何况这位刘长老还收了顾夕辞母亲不少灵石,因而就将探查特殊仙体的步骤省下了。
顾夕歌上辈子能将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为了报复这位刘长老与那女人,更是煞费苦心。虽说最终得偿所愿,可他却也落得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这回,顾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顾夕歌缓缓步入屋内,先是给父亲行了个礼,而后又对那位刘长老鞠了一躬,这才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顾商根本没看顾夕歌一眼,他十分客气地对刘长老道:“还请长老费心,瞧瞧我这长子资质如何?”
刘长老听顾家家主的语气,便知他对这位长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顾家之前,就隐隐听闻怀阳顾家出了一个九处仙窍全都闭塞不通的长子,十成十的废柴资质。虽说这孩童有些微的一丝可能,是传说中的特殊仙体,但刘长老却不觉得这孩童有那般好运。更何况他还收了顾夫人的灵石,自然要拿钱办事。
于是刘长老用神识探了探顾夕歌九处仙窍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刘长老面带愧色连连摇头,仿佛他真的十分遗憾一般。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如果不是顾夕歌实在哭不出来,也许他还应该像上辈子一般含泪哭泣。
“那位真人早说大哥是废物,也就是父亲心慈,才特意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声在寂静的齐物堂中响起。顾夕辞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然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风采。他轻蔑地望着顾夕歌,扬声道:“这回大哥可以彻底死心了,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
“我,我不是废物!”顾夕歌霍地抬起了头,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顾商,“父亲,我不是废物……”
可顾商却并未答话。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着虚空。
顾夕辞得了默许,越发大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弃,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刘长老,不知你们蓬莱楼可否收我大哥当个杂役?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蓬莱楼里,也算有几分照应。”
刘长老却道:“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莱楼中即便是打扫的杂役,都至少有一处仙窍开启……”
言下之意却是顾夕歌,这位怀阳顾氏的大公子,连在蓬莱楼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刘长老说出这话,却不怕落了顾商的面子。既然顾夕歌仙窍不通,他就是凡人。瞧顾商方才的神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所谓仙凡有别,就是如此。
于是顾夕辞越发得意了。他刚要接话,却忽然面色惨白地昏厥过去。
眼见蓬莱楼化神真人预定的亲传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刘长老自然无比心急。
但有一个人比他更着急。顾商急忙将顾夕辞抱在怀中,一股柔和灵气立刻探入顾夕辞体内,却根本瞧不出什么缘由。
夕辞刚刚刺了那孽子两句,就遭了此等无妄之灾。若说是巧合,顾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缩在角落的顾夕歌。
乍一面对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那胆怯而无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脸,他战战兢兢鼓足勇气问:“父,父亲,弟弟他没事吧……”
依旧同平时一般仙窍堵塞,没有半分修为。这样一个仙窍不通的废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商只斜了顾夕歌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
顾商先是怅然,随后怒火却越燃越烈。枉费他当初花了大力气寻到顾夕歌的母亲,还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妻。他以为这绝佳资质的上好孕体定能生下资质非凡的继承人,谁知道那女人竟生下这样一个废物!除了一张脸,顾商瞧不出他的大儿子有半分长处。
“眼见自己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幸灾乐祸?你莫不是以为,若是夕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顾商浑身威势如雷霆压顶,直直压向那无用孩童,“不过一个不能修仙的废物罢了,真是痴心妄想!我宁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夕歌面色白了又红。他微微鞠了一躬,脚步缓慢地离开了。他就这样一直垂着头回到了自己屋内,凝碧问话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顾夕歌一人后,他却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男人骂出的话语,也如同当初一般尖锐又刻薄。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特地给顾夕辞送上的这份大礼。
大乘期修士神识的刺探,可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承受的。虽说此时顾夕歌全无修为,但他的神识依旧强大如初。重活一世,这便是他的优势与便利。
那一下虽然不会要了顾夕辞的性命,倒也不会让他好受。顾夕歌还记得在他被彻底断言修仙无望之后,他的继母将他视作奴仆,动辄毒打怒骂,有一次还借故罚他跪在雪地中一夜,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顾夕歌修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顾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顾夕歌只是没有理会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而他那位备受父母疼爱的弟弟顾夕辞,却没胆子替他的母亲报仇,这简直太让他瞧不起。而顾夕辞心有郁结未能纾解,修为滞留在金丹阶段,不过苟延残喘虚度一生罢了。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到了陆重光得势之时,却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那位心思阴狠的死对头不知从哪查出顾夕辞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为手下。陆重光不仅替顾夕辞提升修为锤炼心境,还把所有恩怨过往公之于众。一切只为了在顾夕歌失势之时,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毁他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
顾夕辞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简直再快意不过。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顾夕歌一条性命,可笑又伪善。那背后却有陆重光一片苦心,他要顾夕歌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永远卑微地活着。
若是相较起来,陆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顾夕歌只恨自己那时已经落败,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但他却也不屑辩解,事实已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现今顾夕歌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可以小心再谨慎一些,将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顾夕辞经脉中留下了一缕细微神识,随着时间推移,那缕神识却会一丝丝扩展膨胀,最终堵塞顾夕辞的经脉。不出三年,顾夕辞定会变成一个仙窍堵塞的废物。
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识,除却同等级修士外,又有谁能发现?
收顾夕辞当徒弟的那位蓬莱楼长老,不过是一个化神修士。更何况顾夕歌最善操纵神识,这点即便蓬莱楼的掌门人岳炎也不如他。
任凭刘长老和顾商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件事情是顾夕歌犯下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处仙窍堵塞的八岁孩童罢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弟弟?
怀阳顾家已经衰败,早无千百年前的风光。顾商本以为出了一个资质上佳九窍七通的小儿子,就能一举扭转顾家的颓势,重振顾家威风。但顾夕歌偏要将他父亲那丝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畅快。
时日还长,顾夕歌一点也不着急。但他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出三五日顾夕辞就会醒来。等那女人有了时间,定会如同上一世一般狠命折磨自己,想来顾商也只会袖手旁观毫不作为。顾夕歌此时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八岁孩童罢了,在顾家处处受阻处处无力。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逃出顾家,既可斩断亲缘又能踏上修仙之路。
再过六个月就是冲霄剑宗每五年开山收徒的日子。六个月时间,足够顾夕歌从怀阳走到苍峦山。更何况上辈子陆重光也曾参加了这次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这简直不能更有趣。
“陆重光,你可别叫我失望啊。”顾夕歌低声自语,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自己这位死对头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