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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纪之痛心疾首的说了很多,临了,看着她愣怔失神的眼,很是担心的问:“……宵儿,你没事吧?其实很多事情我也是推测,也许,真的是巧合也不一定。”
这话说到后头连他自己都不信,声音也低弱了下去。
“我知道了。”她平静的说。
“你……我知道咱们家对不住你,可是好歹也跟你有过二十几年的情分,宵儿,如果这都是真的,哥不希望你再跟黎今在一起,你懂吗?”
罗岑宵忽然别过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爸他前阵子又中风了,你给的钱还填补了他之前欠下的赌债……如果这都是惩罚,那他也已经受够这份罪了,更何况当年他并没有真的侵犯了黎曼玲啊!黎今为人这么狠辣,你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你现在成名了,有钱了,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找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而不是这种心机叵测的人。”他顿了顿:“如果你还需要罗家,我们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够了吧,”她打断道:“你说够了,可以走了吗?”
罗纪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此番来这边找她已经算是低声下气了,自觉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不解又气愤,“你怎么还是这么犟!”
“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爸,”她轻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罗纪之一愣,又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
他的动机确实不纯,却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看穿。
无论罗振兴对外是怎样的一个卑鄙小人,不管他有多无耻,对于罗纪之来说,他是对自己倍加关心的父亲而已。
其实亲情也是比较出来的,如果没有罗岑宵的存在,或许罗纪之不会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同样的两个兄妹,一起长大,她没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玩剩下的,新衣服、新玩具、学校外的补习班,乃至家里的饭菜,都是不同的。父母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所有的要求都一一满足,而身边的这个妹妹,在同一片屋檐下却与他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罗纪之可怜同情她,会偷偷塞东西给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支援她,为她顶下父母的责骂。
可是,他内心中的小小角落里偶尔也会因为这种巨大的差别对待而感到自豪,仿佛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会为这点不为人知的自私的小骄傲感到惭愧。
直到罗振兴和李丽在屋里说事情的时候被他撞破,夫妻两在讨论着这个被捡来的妹妹当初有多么的灾星,而现在既然挣钱了,从她身上多骗点来花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才出离愤怒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于是,他在父母仍想着从她身上压榨的时候,站出来,说出了一切。
当时他不后悔。
于是是漫长的官司时期,在这个期间,罗振兴因为脾气暴躁并发了脑溢血导致中风,说起话来都难,看着原本生龙活虎的父亲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罗纪之还是很难受的。
他这次来找罗岑宵,的确也是希望她远离黎今,不要因为罗振兴当年犯下的错事而受到牵连,同时,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他希望罗岑宵能够原谅罗振兴和李丽,罗家的老底被人骗空,而她给的最后一笔赡养费也被拿去还了赌债,家里现在日子不好过,单靠他在霍诵承的公司做个保全根本无以为继,李丽要在家中全职照顾罗振兴这个病人,自己又是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根本存不下钱来,现在唯一还能指望的人,也只有罗岑宵了。他知道罗岑宵如今与罗家保持距离的态度十分坚决,因此用这种诉苦外加为她设身处地着想的方式来找她,她一向是个心软的人,罗纪之还是有点信心的。
他承认自己手段卑劣,可对她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谁料罗岑宵如此心若微尘,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令罗纪之很是尴尬,几乎下不来台。
罗岑宵见他也没反驳,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
为了方便,罗纪之与同事合租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平价小区,没过多久就将他送到了小区门口,罗纪之在下车之前,最后说道:“你怎么想都不重要了,关于黎今,我还是那句话,此人不善。”
他的脚刚落地,罗岑宵的车便呼啸而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逆着车流的方向朝着交通通畅的道路走,很快就开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再往前一直开一直开,终于见到了绵延的山丘,她随着盘山公路往上,停在了半山腰。
这里是罗岑宵的老革命根据地了,这的山丘并不用作观赏景点,原本就很荒,更遑论现在正是万家灯火围炉齐聚的晚餐时间,她可以尽情的在这山野之间沉思。
这时候,她将手从方向盘上的挪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从罗纪之寥寥数语中对于那个曼玲小姐的描述中,她完全条件反射的就是黎今曾向她提起过的母亲。
他说过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也正是这句话,让她觉得黎曼玲就是他的母亲。
他说:“我的母亲姓黎,所以我也跟着姓黎。她是一个漂亮、温柔,知书达理的女人,会跳舞会唱歌会弹钢琴,而她一生最大的污点,是我。所以我永远不会记恨她。”
从他的言辞中不难听出他对自己母亲的尊敬和高评价,他卑微的称自己为一个污点。
如果黎曼玲就是那个被罗振兴他们所侮辱的女人的话,一切就有了解释。
为什么黎今在邓家长大却鲜少对外解释自己并非邓家亲孙的身份;
为什么费萍萍对他满是不屑的态度;
为什么他在重遇后那样对待自己……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上头仍然是他的名字,距离小问的上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是催促的。
此时,她却麻木的看着屏幕,任由它震了又震,也没有接起。
为什么要揭晓这样的谜底呢,她竟然觉得心痛。
她曾经的父亲,与人结伴一起侵犯了他的母亲,虽然后来罗振兴没有成功,可是到底成为了旁人的帮凶,而黎今,他竟然是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黎曼玲的悲剧和黎今的悲剧皆由她这个父亲一手酿成!
而罗家现在落得如此境地,真可谓是天理报应,循环不爽!
如果她不是当事人的话简直要痛快道一声好。
可是只要一想到重逢以后,黎今施与她的种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折磨,她就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爬满了整张脸。
他是怎么想的呢?
当年,两人在溪城初遇,不管开头有多么恶俗狗血,但她觉得是真心爱过的,年轻的她甚至抛开了一切不适,做好了为他生儿育女的打算,可是他却凭空消失再也没出现,而她诞下小问后,邓小鲲代表他夺走了孩子。
她恨极了。
去年冬天,一别经年,他再次出现,就已经是换了一副面孔。
原来,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罗纪之有一点没有说错,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因为罗振兴犯下的错,他要全部都讨回来,他知道他们的弱点,所以一个个的来,一个也不会放过。
罗振兴和李丽看中钱,那他就要让他们从有到无,备受贫穷的滋味。
罗纪之爱玩,自命不凡又眼高手低,他就要让他永远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饱尝怀才不遇的失落。
至于她,她非常的自尊,又迫切的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便踩碎她的脊梁骨,将她的骄傲和尊严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是胆敢不从或者表现出不情愿,就休想再见小问。
不愧是商场上的好手,黎今心机深沉,原来为的是替自己的母亲报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或者是因为这些天的甜蜜与朝夕相处让她日渐沉迷,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六年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在她傻乎乎的望着他的时候,在他们的身体如同婴儿般彼此依靠的时候,他都是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的吧。
虽然她已经不是罗家人了,可她无法原谅。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也统统流光,这样的话,她就会变得坚强无比了。
这一夜她都呆在山上,看着天空从星光闪烁到天光乍破。
早上的时候,来自同一个号码的电话足足打了七十三遍,很执着,但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八点钟,罗岑宵驱车回去。
钥匙插.进锁眼的那一刻,她一点都不紧张了,甚至非常坦然和从容。
客厅里静悄悄的,在她推门进来的时候,男人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急切:“一晚上的你去哪儿了!?”
罗岑宵在玄关处换了拖鞋,黎今就并作三两步的走了过来,还要说什么,就看到了她的脸。
大概是她的脸色真的十分不好,黎今顿了顿,反而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次的音调变得温柔了很多,他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被她果断的避开。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电话不接,阎娜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小问一直等着你吃饭等到11点,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宝贝?”黎今紧张盯着她。
她推开他往房间里头走了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口气喝光了桌上的水,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黎今,玩够了吗?骗着我的感觉怎么样,罗振兴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可以离开我的世界了吗?”
男人的眉头微蹙,并不躲闪,与她对视,字像是从嘴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谁跟你说的?”
“谁跟我说的重要么,”她毫不示弱的反问:“这是事实,事实是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黎今。”
“你现在已经跟罗家没有关系了,”他说:“这些事不提也罢。”
“不提也罢,好一个不提也罢,”她笑出了声:“你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你理直气壮!”
他好半晌没说话,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试图缓和气氛,“宵宵,有些事,”他喉结上下滚动,话要出口才发觉如此艰难:“我可以慢慢解释,你愿意……听我解释么?”
“你要解释什么?”她仰起脸来时眼眶酸涩,却哭不出来了:“你要告诉我,你母亲的人生是被我的父亲给毁了的,所以,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妈妈,让我原谅你。不,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你只是通知我。”
“罗振兴只是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他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说:“如果他不贪心,又怎么会跟着上当。但你是不同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黎今走了两步,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对不起。”
这一声艰涩的对不起仿佛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极限了。
黎今自己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了,但是好像为了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罗岑宵只是冷漠的抽回自己的手:“我接受了,你走吧。”
“宵宵!”他叫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哽咽着道:“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跟这样的你在一起了,我们就这样吧。”
他一把将她搂住,眷恋的闻着她的发香,从她昨天一夜未归的时候,他就焦灼的无法入睡,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早上匆匆将小问送到学校后又急忙赶回来,就是怕错过了她回家。
好不容易她回来了,他吁了一口气,又是放松又是紧张,她却说了这些话。
她什么都知道了。
“宵宵,”他用力的像是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中一般:“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他实在是说不出不要离开我这样的话,可是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愿意接受这种“到此为止”的关系,这让他觉得有点冷,像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罗岑宵用力推也推不开他,他们之间的力气悬殊,正如他们之间的地位也是不平等的,罗岑宵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无尽的灰心与悲哀,最后,她大吼一声:“放开我!”
黎今一怔,她就顺势脱离了他的桎梏。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走,我走,不许跟上来!”
黎今颓然的倒在沙发上。
他的母亲黎曼玲是个乐观的女人,即便身处绝境也从未抱怨,她从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成为了舞女,一夕之间的转变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黎曼玲用心工作,只想攒到钱后重新开始人生,结果她的人生就在一个夜晚被那几个畜生给毁了。
要不是因为她拼命咬断了堵住她嘴巴的布料高声求救的话,她就不止被一个畜生给侵犯了……
她得救了,可是也失去了。
老天实在不怜惜她,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怀上了施暴者的孩子。
她不敢做流产手术,又害怕药流,纠结之间,肚子慢慢大起来,就开始舍不得了。
有了黎今,她的生活更加艰难,还好,每两年后,她又遇到了邓思安。
邓思安作为她青梅竹马的男伴,帮助了她和黎今太多,为了她,宁肯与家里作对也不娶费萍萍。
直到邓老爷子松口。
日子渐渐的好起来,黎曼玲的脸上从未见到过悲伤。
黎今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她是个坚韧的女人,绝不会轻易倒下,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可是她的健康出了问题。
最后的时候,她瘦到了皮包骨头,却仍然不忘要了口红徐徐涂抹在嘴上,笑着道:“这样走的时候显得气色好。”
黎今不愿意听这些,黎曼玲便安慰他:“阿今怎么这么无趣,将来可怎么找女朋友呢?”
黎曼玲的身体终究还是一天天的颓败下去,后来,医生也说,回家等着吧,没多少日子了。
黎今不会忘记她临走前的时候,双眼亮的要命,像是点燃了生命中所剩的油火而发出的光,她终于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在上头掐出了深深的印记:“阿今,那几个畜生,你要帮妈……让他们统统下地狱!”
她渴切的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你做的到吗?”
当时还年少的他点头。
黎曼玲就趁着神智还有一丝清醒,告诉了他深埋在心中许多年的记忆,她趁着那几个人逃走的时候,扯掉了其中一人的帽子和围巾,记住了他的长相。
他的眼角有一道很轻的疤痕,凶神恶煞。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这人就是罗振兴。
于是,他一边下套让罗振兴自己钻进来,一边不能克制自己的百般诘难于罗岑宵,他既矛盾又兴奋,就像个十足的狂躁症患者。
可他算漏了一点,他再次爱上了她。
或许,从六年前开始,他的爱只是被储存了起来而已,却未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