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剑豪
第五章剑豪
叶斐持刀站在庙门前的檐下,借着月光打量眼前这群站在雪地里包围住庙门的家伙,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下子麻烦大了。敌人足足有十二个,他们全副武装,其中更有半数人穿戴有盔甲,只看这些家伙疯狂的眼神和隐隐散发的杀气,就可以知道这是一群以厮杀为生的亡命之徒。
领头的一个大汉,满头蓬松脏乱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面上涂画着吓人的油彩,披着蓑衣,上身穿戴一套黑色的桶川胴,腰间的皮带上挂满了零零落落的白色骨头坠饰,而最令人吃惊的是他手中所持的长刀,这是一把比普通刀剑长了近一倍的野太刀!大汉踏前一步,动作夸张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叶斐,裂开大嘴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哎呀哎呀!这就是传闻中的‘秀鬼丸’啊!果然长着一颗漂亮的脑袋啊,好,值一百贯!”
大汉身旁一个持枪的长脸瘦汉跟着说道:“看看这白嫩的皮肤,看看这精致的小脸,哎呀,真是比娘们儿还漂亮啊,嘿嘿,等下先抓住他好好享受一番,再割下他的脑袋!”
其他的乱波纷纷起哄附和:“对,对!说的对!大伙儿等下轮流上!哈哈哈哈!”
叶斐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脸都气青了,但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他悄悄的瞥眼看了看庙里,辰之助正弯弓搭箭的躲在门边,而虎阿弥也已经开始装填第二支铁炮了。
蓬头大汉怪笑了一阵后猛的一挥刀,“来吧!听说你独自一人一晚之间就斩杀了七十一人?嘿嘿,今天就要用你的脑袋来成就我‘飞鸟武藏’的威名!”
“飞鸟武藏?”叶斐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声,心中恻然,光听名字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不错,我家大哥就是整个纪伊大名鼎鼎的剑豪——飞鸟武藏!”又是那个一张马脸的瘦小汉子在旁吹嘘奉承道,“我家大哥曾经用这柄长刀斩落下空中的飞鸟!而与他对阵的对手还未接近就会被斩作两段!小子,你若是识相的话就束手就擒,我们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嘿嘿嘿嘿嘿!”
叶斐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菊一文字”,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心中不禁忐忑,这时候,忽然一人说道,“纪伊大名鼎鼎的剑豪‘飞鸟武藏’么?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过阁下的大名呢。”
飞鸟武藏闻言大怒,吼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疋田丰五郎提着剑迈步走出来,在大汉面前站定,说道:“在下只是一名寂寂无名的剑客,自小就修习剑术,每日勤练不辍,但直到如今也不过对手中这三尺剑略有心得而已,却想不到阁下居然能够精通把握五尺长刀,在下实在好奇难抑,希望阁下不吝指教。”
飞鸟武藏瞪圆了双眼盯住疋田丰五郎,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就先斩了你这个无名小卒,再去拿那颗一百贯的脑袋!”说着他呼喝着手下退开一个空圈,挥动长刀指住疋田丰五郎吼道:“来吧!不知死活的小子!”
疋田丰五郎缓步走到大汉对面,微躬行礼,然后抽出佩剑,举剑对峙。这个时候,一片乌云遮盖住月亮,天色一暗,只见飞鸟武藏大喝一声挥刀劈下。
在场一众人等鸦雀无声,叶斐难以置信的看着疋田丰五郎从容收剑,内心剧震:这才是真正的剑术么?飞鸟武藏那柄长度惊人的大刀距离疋田丰五郎的头顶尚有一尺已经被疋田丰五郎一刀斩首!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飞鸟武藏的断颈里喷溅出来,无头的尸体轰然倒地,四周的乱波们惊惶尖叫,但随即这些亡命之徒爆发出凄厉的呐喊,疯狂的挥舞兵刃冲杀上来。疋田丰五郎进退自如的游走于敌人中间,随手而起的凌厉一刀必定使得其中一人亡命倒地。叶斐愣神的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提刀加入战团的时候,这群乱波只剩下六人了。
没有花太多时间,战斗便结束了,雪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死尸,其中,包括头领“飞鸟武藏”在内的八人都为疋田丰五郎斩杀,叶斐斩杀三人,而一个脖子上钉着一支羽箭的倒霉鬼则是被辰之助射杀的。
叶斐长舒一口气,抬眼看见身边不远处正在擦拭佩刀的疋田丰五郎,心中不由庆幸,幸好此人不是自己的敌人,也幸亏了对方出手相助。他走到疋田丰五郎身前想要开口道谢,猛然只见疋田丰五郎眼神一凌,抬手一刀朝他劈来!
“叮!”一声脆响,一枚一寸多长的吹箭掉落在地,两人一齐顺势望去,只见二十步外的一棵树上枝叶间依稀有个黑影,这时候背后“砰!”的爆发巨响,就看见那树枝间的黑影惨嚎着掉落下去,原来是一直保持着警惕的虎阿弥发射了铁炮。走近一看,是一个身材短小,穿深蓝色紧身布衣的蒙面人,胸口被轰穿一个血洞。一看这装扮,叶斐心中一愣:忍者?果然,就听疋田丰五郎道:“看来是个忍者,不知道是哪个里的,希望不是甲贺或者伊贺的忍者,否则真是大麻烦。”
叶斐闻言大汗:甲贺!伊贺!呀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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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根来众的通缉追杀,叶斐放弃了北上和泉国的计划,转而跟随着田丰五郎前往大和国的奈良。为什么去奈良呢?因为和疋田丰五郎的交谈中叶斐惊奇的得知他居然是日本一代剑圣上泉信纲的外甥!这次去奈良则是为了赴约比武,而比武的对象乃是日本历史上又一位鼎鼎大名的柳生宗严!柳生新阴流的开派宗师啊!不用说,叶斐自然是要跟着去看热闹的。
一路上走去,叶斐每日都会指导辰之助练剑,而他自己则接受了疋田丰五郎的指导。在此之前叶斐曾经恳请疋田丰五郎与自己比试了一次,而结果令他庆幸的是,他很有先见之明的把辰之助和虎阿弥事先都支开了,避免了自己光辉形象的崩塌。一刀,仅仅一刀就令叶斐落败了!这让事先想好了以各种技巧花招应对的叶斐醒悟到自己的幼稚。疋田丰五郎告诉叶斐,他自从拜叔父上泉信纲为师学习剑道后,每日至少以木刀劈树五千次,以此来锻炼挥刀的力量和速度!这让叶斐意识到自己与真正的剑客差距有多大,不过疋田丰五郎也夸奖了叶斐的天资聪颖,特别在看了叶斐演示了北辰一刀流的技法以及中华武当派太极剑的时候大受启发,竟然从中领悟到了足以令他开创一门属于自己的新流派的剑道!对此,叶斐又是佩服又是惭愧,自己真是枉为炎黄子孙,为什么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自己不好好珍惜,却总是被外人拿去发扬光大。
又走了三天,他们终于翻过山峦重叠的纪伊山脉进入了大和国内。奈良是个盆地,地势平坦,这里自古以来都是日本的政治文化中心地带,从天明天皇和铜三年起到桓武天皇初年的七代天皇,都在奈良建都,名“平城京”,乃是仿制中华唐代西京长安而建。后来在南北朝时代,又成为南朝的中心。一直到藤原家族统治了日本才将都城迁至京都。此后时局动荡,战乱接踵而来,奈良再不复往日的繁华。由于奈良佛教鼎盛,所以此地寺庙林立,尤其是南都七大寺之一的兴福寺自古起便行使大和守护一职。寺庙内拥有大量僧兵,武装力量强大,因此兴福寺出身的当地豪族筒井氏和越智氏才得以支配着大和国。
柳生家是奈良吉野郡的土豪,只要街头随便找人一问就可以知道小柳生庄的方向,一行四人沿街走去,在中午的时候来到了小柳生庄。经过下人通报后很快,一名长发披肩,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快步一迎了出来。
疋田丰五郎踏前一步作礼道:“在下疋田丰五郎景兼,乃是上泉伊势守新阴流门下弟子,数月前家师收到了阁下托人带来的挑战书,但一直以来因国内征战不断,家师身负主家兵法指导要职无法分身前来,故命我来此代师出战!”
柳生宗严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明显不满,他听闻上泉信纲“东国第一剑”的威名才托人投递了挑战书,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仅仅派遣了一名弟子来应付他。“既然如此,请暂时留下休息吧,至于比武之事等待阁下养足精神后再说。”说完后,他吩咐仆人接待疋田丰五郎几人,然后竟然自顾自的走开了,真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啊。
安置下行李和马匹后叶斐看此时天色尚早便决定出去逛逛,邀请疋田丰五郎一同前去,但疋田丰五郎则表示想留在房间里静思这几天来从叶斐处新得到的感悟,于是叶斐只好带着自己的两个小随从出门了。
奈良不愧是日本自古以来的名都,虽然经受了多年战乱的波及但依然留存着典雅的古风韵味,特别是当地建筑多是仿照中华唐代式样,红柱,绿瓦,白壁的特点,令叶斐游览间倍感亲切。这是他第一次游逛街市,对于任何没见过的事物都不免好奇,而跟在身边的辰之助和虎阿弥一个是乡下顽童,一个是寺庙打杂的小和尚,两个也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于是这三个少年一路走去,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他们来到一条热闹的商店街,发现一家铺面颇大的商铺“纳屋”,商铺里货物很杂,从最基本的柴米油盐到高级的字画和刀剑都有出售,在店中显眼的位置甚至还摆放了一个贩卖舶来品的橱柜。
三个少年津津有味的在店中东看西看,商铺的伙计陪侍在侧,但他那副模样不是接待客人的热情反倒像小心提防着窃贼。叶斐虽然心中不满但也明白是自己三人的形象太差,衣着破旧,蓬头垢面,加上佩戴着刀剑,简直就是三个乱波嘛!
“哐啷当”一声脆响,原来是辰之助转身间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瓷瓶,店伙计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把拽住辰之助:“哎呀哎呀,瞧瞧你做的好事!这下可怎么办好?”
辰之助到底还保留着乡下小民的性子,此时也像个犯错的孩子似地惶急,叶斐不悦的一把推开伙计,说道:“吵什么?这瓶子多少钱?我赔偿给你就是了。”
“赔?”伙计不屑的冲着叶斐叫嚷,“这可是从越前贩来的青瓷花入,价值五贯钱呢!你赔的起么!”
辰之助不干了,“五贯钱?就这么一个破瓶子要五贯钱?”
“就是价值五贯钱啊!”店伙计也是不依不饶,“我看你们的穷酸样子就赔不起!这下倒好,老板怪罪下来倒霉的可是我。真是的,既然没有钱买东西,干什么要到处乱转呢!真是讨厌的乡下人!”这下把辰之助和虎阿弥都惹火了,就连叶斐也动了气。
这时候一名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矮胖男子从里屋走出来,对伙计呵斥道:“干什么?为什么在店里大呼小叫的?这样只会影响店里的生意。”男子随即转换脸色,笑容可掬的对叶斐三人道,“失礼了,在下是本店的番头平户善右卫门,既然是这位先生不小心打破了瓶子,那么就以成本价赔偿两贯好了,当然,若是手头暂时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等今后再说。”
叶斐不得不佩服这位的平户善右卫门变脸术和机敏,以商家的角度来判断,若是自己三人因为赔偿不出而恼羞成怒的在店里闹将起来的话,恐怕损失只会更加大吧。“辰之助,拿五贯钱赔偿给人家。”叶斐命令道,他是个傲气的人,何况从云石坊得来的不义之财花起来也不心疼,接着,他冲收到钱神色略为意外的平户善右卫门道:“我还需要给自己和随从买一些新的衣服和饰物,不知道你的店里是否有呢?”
平户善右卫门迅速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他躬着身子微笑道:“当然有,当然有,我们纳屋乃是畿内数一数二的大商铺,货品齐全,保准令您满意,现成的衣服立刻就有,不过考虑到您的身份如果要量身定做的话,就得请您等候两天了。”
“很好,那么就先拿一套现成的来,再为我定做三件直垂一件外袄,给我的仆人每人做三件素袄。”叶斐说着就感觉到身上开始发痒,便问:“有洗澡的地方么?”
“当然。”平户善右卫门点头答应,吩咐旁边的伙计,“立刻带这位阁下和他的随从去汤馆。”又对叶斐道:“请阁下先移步去洗漱,衣物马上送到。”
泡在热水里洗涤去一身的脏垢和疲劳后,叶斐换上送来的新衣整个人显得荣光焕发,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两名服侍他的侍女都面带桃花的借着给他梳头和整理衣服的机会一个劲儿的揩油。“等一下!”叶斐叫住一名正要收走旧衣服的侍女,指着其中那件旧棉袄道:“这件衣服不许扔,给我包起来。”这是善良的阿妙一家送给他的礼物,叶斐要留下作为纪念。
叶斐带着两个同样焕然一新随从回到纳屋又挑选了几件东西,加上定做的衣服一共花去了七贯六百文钱,临走之际,平户善右卫门奉送上一枚小木牌,许诺下次光临购物的话可以凭此打去一成的折扣。这令叶斐不由感叹商人的智慧,不论古今都会掌握住这种拉拢回头客的巧妙手段。
黄昏的时候,三人回到了小柳生庄,此后一连过了数天,他们竟然连柳生宗严的面也没见到,疋田丰五郎也不气恼,依旧心平气和的安心等待,而叶斐也整日外出打听消息,同时买回一些书籍学习。如此把疋田丰五郎丢在一旁晒了十来天后,柳生宗严终于想起了这个应约而来代师比武的年轻剑客,于是这一天他抽空来履行约定好的比武了。比试的场地设定在了奈良著名的道场兴福寺的宝藏院,由宝藏院院主——宝藏院胤荣作裁判,同时邀请了当地一些知名的剑客和武士旁观。
道场内密密麻麻的围坐着一大圈观众,叶斐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边等候观战,这时候一个少年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坐下,乃是柳生宗严的长子,年后即将元服的新次郎,在小柳生庄借宿的这些天里和他有过数面之缘,是个满腔热情、轻佻好动的少年。新次郎凑近说道:“嘿,日月丸,依你看你的同伴能在我父亲剑下支持几合?”
叶斐虽然知道疋田丰五郎的剑术高超,可是对于一代剑圣柳生宗严威名更加是如雷贯耳,因此虽然内心偏向疋田丰五郎,但对他能够取胜没有多大信心。不过凭着和疋田丰五郎的交情自然不肯在新次郎面前放软,未战先言败?没这道理啊!于是他回答:“你也别那么自信,既然上泉伊势守会指派疋田丰五郎来应你父亲的比武,就说明疋田丰五郎的实力足够但当,如果你父亲过于自傲而轻视了对手的话,落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恩?你说我父亲会输!”新次郎瞪起双眼,但随即他又裂起嘴角,“那么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如何?就赌这场比武的胜负!”叶斐看着新次郎一脸的狡猾,明显这个所谓的打赌他早有谋划,只听他继续说道:“如果我父亲获胜,疋田丰五郎输了的话,我就要你这柄剑!”
叶斐看着指住自己腰间佩剑的新次郎,原来如此,这小子是打上了“菊一文字”的主意了,这可是叶斐难以割舍的宝贝,但他还是开口问新次郎:“那么如果疋田丰五郎赢了比武呢?你输给我什么?”
“五十贯钱!”新次郎豪爽的说道。
叶斐白了对方一眼,“没兴趣,何况你觉得我的宝刀只价值五十贯么?”
新次郎想了想,又道:“那我传授你剑术,怎么样?我可是尽得我父亲的真传哟!”
叶斐道:“还是不要,虽然我喜欢修炼剑道,但我的志不在此。”这下新次郎干瞪眼了。
“看,不是我不和你打赌。”叶斐说道,“是你实在拿不出令我心动的赌本啊,太遗憾了。”
新次郎显然不甘心就此放弃,他目光火热的盯着“菊一文字”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忽然又凑近叶斐耳边轻声说道:“这样,如果打赌我输了的话,我就给你做小弟,认你作大哥!怎么样?”
“什么?”叶斐不禁为新次郎这个十分儿戏的赌注吃了一惊,“你给我作小弟?拜托,你明年可就元服啦,你比我大三岁呢!你认我作大哥?”
“是啊,堂堂近畿剑豪柳生宗严的嫡子,给你作小弟,你够威风了吧!”新次郎嬉笑着说道,忽然自己拍了下自己的嘴,“呸呸,说什么呢,好像我已经输了一样!如何,这个赌注够分量了吧?”
叶斐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可随之而来的想法却深了一层,自己孤零零的穿越到这战国乱世之中,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两个年幼无知的随从外别无助力,若是能把眼前这个有些权势的豪族子弟纳入掌中倒确实不错,这个赌博值得!“好!我跟你打这个赌!若是你父亲赢了的话我的佩剑就归你;但若是疋田丰五郎赢了的话,你可就是我的手下了!”
“好,一言为定!”新次郎欢喜的答道,在他想来,这简直是必胜之局。
叶斐握了握腰间的剑柄,虽然很冒险,但他直觉的他不会输,冥冥之中注定了“菊一文字”绝对不会失去。